文史通义作者章学诚-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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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语也。故曰:无意於文而文存,有意於文而文亡。
今有细民之讼,两造具辞,有司受之,必据其辞而赏罚其直枉焉。所具之辞,
岂必乡曲细民能自撰哉?而曲直赏罚,不加为之辞者,而加之讼者,重其言之之
意,而言固不必计其所出也。墓田陇亩,祠庙宗支,履勘碑碣,不择鄙野,以谓
较论曲直,舍是莫由得其要焉。岂无三代钟鼎,秦、汉石刻,款识奇古,文字雅
奥,为后世所不可得者哉?取辨其事,虽庸而不可废;无当於事,虽奇而不足争
也。然则后之学者,求工於文字之末,而欲据为一己之私者,其亦不足与议於道
矣。
或曰:指远辞文,《大传》之训也。辞远鄙倍,贤达之言也。“言之不文,
行之不远”,辞之不可以已也。今曰求工於文字之末者非也,其何以为立言之则
欤?曰:非此之谓也。《易》曰:“修辞立其诚。”诚不必於圣人至诚之极致,
始足当於修辞之立也。学者有事於文辞,毋论辞之如何,其持之必有其故,而初
非徒为文具者,皆诚也。有其故,而修辞以副焉,是其求工於是者,所以求达其
诚也。“《易》奇而法,《诗》正而葩”,“《易》以道阴阳”,《诗》以道性
情也。其所以修而为奇与葩者,则固以谓不如是,则不能以显阴阳之理与性情之
发也。故曰:非求工也。无其实而有其文,即六艺之辞,犹无所取,而况其他哉?
文,虚器也;道,实指也。文欲其工,犹弓矢欲其良也。弓矢可以御寇,亦
可以为寇,非关弓矢之良与不良也。文可以明道,亦可以叛道,非关文之工与不
工也。陈琳为袁绍草檄,声曹操之罪状,辞采未尝不壮烈也。他日见操,自比矢
之不得不应弦焉。使为曹操檄袁绍,其工亦必犹是尔。然则徒善文辞,而无当於
道,譬彼舟车之良,洵便於乘者矣,适燕与粤,未可知也。
圣人之言,贤人述之,而或失其指。贤人之言,常人述之,而或失其指。人
心不同,如其面焉。而曰言讬於公,不必尽出於己者,何也?盖谓道同而德合,
其究终不至於背驰也。且赋诗断章,不啻若自其口出,而本指有所不拘也。引言
互辨,与其言意或相反,而古人并存不废也。前人有言,后人援以取重焉,是同
古人於己也。前人有言,后人从而扩充焉,是以己附古人也。仁者见仁,知者见
知,言之从同而异,从异而同者,殆如秋禽之毛,不可遍举也。是以后人述前人,
而不废前人之旧也。以为并存於天壤,而是非失得,自听知者之别择,乃其所以
为公也。君子恶夫盗人之言,而遽铲去其迹,以遂掩著之私也。若夫前人已失其
传,不得已而取裁后人之论述,是乃无可如何,譬失祀者,得其族属而主之,亦
可通其魂魄尔。非喻言公之旨,不足以知之。
○言公下
於是泛滥文林,回翔艺苑;离形得似,弛羁脱怼簧峡髡咧福罗谑
流之撰。口耳之学既微,竹帛之功斯显。窟巢讬足,遂启璇雕;毛叶御寒,终开
组纂。名言忘於太初,流别生於近晚。譬彼觱沸酌於觞窦,斯褰裳以厉津;隄
防拯於横流,必方舟而济乱。推言公之宗旨,得吾道之一贯。惟日用而不知,鸮
炙忘乎飞弹。试一揽夫沿流,蔚春畦之葱伞
若乃九重高拱,六合同风。王言纶綍,元气寰中。秉钧燮鼎之臣,襄谟殿柏;
珥笔执简之士,承旨宸枫。於是西掖挥麻,北门视草。天风四方,渊雷八表。敷
洋溢之德音,述忧勤之怀抱。崇文则山《韶》海《濩》,厉武则泰秣汃驱。敷
政则云龙就律,恤灾则鸠鹄回腴。斯并石室金縢,史宬尊藏掌故;而缥函缃轴,
学士辑为家书。左史右史之纪,王者无私,内制外制之集,词臣非擅。虽木天清
閟,公言自有专官;而竹簟茅檐,存互何妨於外传也。(制诰之公。)
至於右文稽古,购典延英。鸾台述史,虎观谈经。议簧校帜,六天、五帝、
三统、九畴之论,专家互执;《礼》仇《书》讼,齐言、鲁故、孔壁、梁坟之说,
称制以平。《正义》定著乎一家,《晋史》约删以百卷。六百年之解诂章疏,
(《五经正义》,取两汉六朝专家之说而定於一。)十八家之编年纪传。(《晋
史》一十八家。)譬彼漳分江合,济伏何横,淮申沔曲,汩兮朝宗於谷王;翡翠
空青,蔚蓝芝紫,水碧砂丹,烂兮章施於采绚。凡以统车书而一视听,齐钧律而
抑邪滥。虽统名乎敕定,实举职於儒臣。领袖崇班,表进勒名首简;群工集事,
一时姓氏俱湮。盖新庙献功,岂计众匠奔趋,而将作用纪?明禋成礼,何论庖人
治俎,而尸祝辞陈!(馆局之公。)
尔其三台八座,百职庶司,节镇统部,郡县分治。罗群星於秋旻,茁百谷於
东菑。簿书稠匝,卷牒纷披。文昌武库,礼司乐署之灿烂,若辐凑而运轴於车轮;
甲兵犴讼,钱货农田之条理,若棋置而列枰以方罫。雁行进蓝田之牒,准令式而
文行;牛耳招平原之徒,奉故事而画诺。是则命笔为刀,称书曰隶。遣言出自胥
徒,得失归乎长吏。盖百官治而万民察,所以易结绳而为书契。昧者徒争於末流,
知者乃通其初意。(文移之公。)
若夫侯王将相,岳牧群公。铃閤启事,戟门治戎。称崇高之富贵,具文武之
威风。则有书记翩翩,风流名士,幕府宾客,文学掾史。鹞击海滨,仲连飞书於
沙漠;鹰扬河朔,孔璋驰檄於当涂。王粲慷慨而依刘,赋传荆阙;班固倜傥以从
窦,铭勒狼居。刍毁涂摧,死魄感惠连之吊;莺啼花发,生魂归希范之书。斯或
精诚贯金石之坚,忠烈奋风云之气。输情则青草春生,腾说则黄涛夏沸。感幽则
山鬼夜啼,显明则海灵朝霁。并能追杳入冥,传心达志。变化从人,曲屈如意。
盖利禄之途既广,则揣摩之功微至。中晚文人之集,强半捉刀之技。既合驭而和
鸾,岂分途而争帜?(书记之公。)
盖闻富贵愿足,则慕神仙。黄白之术既绌,文章之尚斯专。度生人之不朽,
久视弗若名传;既惩愚而显智,遂以后而胜前。则有爵擅七貂,抑或户封十万,
当退食之委蛇,或休沐之闲宴。耻汩没於世荣,乃雅羡乎述赞。於是西园集雅,
东阁宾儒,列铅置椠,纷墨披朱。求艺林之胜事,遂合力而并图。或抱荆山之璞,
或矜隋侯之珠,或宝燕市之石,或滥齐门之竽;皆怀私而自媚,视匠指而奔趋。
既取多而用闳,譬峙粮而聚稾。藉大力以赅存,供善学之搜讨。立功固等乎立言,
何尝少谢於专家之独造也哉?(募集之公。)
至如《诗》、《骚》体变,乐府登场。《朱鹭》、《悲翁》,《上邪》《如
张》之篇题,学士无徵於诠解;呼豨、瑟二,存吾、几令之音拍,工师惟记乎铿
锵。则有拟议形容,敷陈推表。好事者为之说辞,伤心人别有怀抱。金羁白马,
酒市钗楼,年少之乐也;关山杨柳,行李风烟,离别之情也。草伞莘剩斫竟
逸,游猎之快也;陇水呜咽,塞日昏黄,征戍之行也。或以感愤而申征夫之怨,
或以悒郁而抒去妾之悲;或以旷怀而恢游宴之兴,或以古意而讬艳冶之词。盖传
者未达其旨,遂谓《子夜》乃女子之号,《木兰》为自叙之诗。苟不背於六艺之
比兴,作者岂欲以名姓而自私。(乐府之公。)
别有辞人点窜,略仿史删。(因袭成文,或稍加点窜,惟史家义例有然。诗
文集中,本无此例。间有同此例者,大有神奇臭腐之别,不可不辨。)凤困荆墟,
悲迷阳於南国;(庄子改《凤兮歌》。)《鹿鸣》萍野,诵宵《雅》於《东山》。
(魏武用《小雅》诗。)女萝薜荔,陌上演山鬼之辞;绮纻流黄,狭斜袭妇艳之
故。(乐府《陌上桑》与《三妇艳》之辞也。)梁人改《陇头》之歌,(增减古
辞为之。)韩公删《月蚀》之句,(删改卢仝之诗。)岂惟义取断章,不异宾筵
奏赋。(歌古人诗,见己意也。)以至河分罔势,乃联春草青痕;(宋诗僧用唐
句。)积雨空林,爰入水田白鹭。譬之古方今效,神加减於刀圭;赵壁汉师,变
旌旗於节度。艺林自有雅裁,条举难穷其数者也。苟为不然,效出於尤。仿《同
谷》之七歌,(宋后诗人颇多。)拟河间之《四秋》,(傅玄、张载,尚且为之,
大可骇怪。)非由中以出话,如随声而助讴。直是孩提学语,良为有识所羞者矣。
(点窜之公。)
又有诗人流别,怀抱不同。变韵言兮裁文体,拟古事兮达私衷。旨原诸子之
寓辞,文人沿袭而成风;后人不得其所自,因疑作伪而相攻。盖伤心故国,斯传
塞外之书;(李陵《答苏武书》,自刘知几以后,众口一辞,以为伪作。以理推
之,伪者何所取乎?当是南北朝时,有南人羁北,而事类李陵,不忍明言者,拟
此书以见志耳。)灰志功名,乃讬河边之喻;(世传鬼谷子《与苏秦张仪书》,
言河边之树,处非其地,故招剪伐,讬喻以招二子归隐,疑亦功高自危之人所讬
言也。)读者以意逆志,不异骚人之赋。(出之本人,其意反浅,出之拟作,其
意甚深,同於骚也。)其后词科取士,用拟文为掌故。庄严则诏诰章表,威猛则
文檄露布。作颂准於王褒,著论裁於贾傅。兹乃为矩为规,亦趋亦步。庶几他有
心而予忖,亦足阐幽微而互著。(拟文之公。)
又如文人假设,变化不拘。《诗》通比兴,《易》拟象初。庄入巫咸之座,
屈造詹尹之庐。楚太子疾,有客来吴。乌有、子虚之徒,争谈於较猎;凭虚、安
处之属,讲议於京都。《解嘲》、《客难》、《宾戏》之篇衍其绪,镜机、玄微、
冲漠之类濬其途。此则寓言十九,诡说万殊者也。乃其因事著称,缘人生义。譬
若酒袭杜康之名,钱用邓通之字。空槐落火,桓温发叹於仲文之迁;(庾信《枯
树赋》所借用者。其实殷仲文迁东阳,在桓温久卒之后。)素月流天,王粲抽毫
於应、刘之逝。(谢庄《月赋》所借用者,其实王粲卒於应、刘之前。)斯则善
愁即为宋玉,岂必楚廷?旷达自是刘伶,何论晋世?善读古人之书,尤贵心知其
意。愚者介介而争,古人不以为异也已。(假设之公。)
及夫经生制举,演义为文;虽源出於训故,实解主於餐新。截经书兮命题,
制变化兮由人。长或连篇累章,短或片言只字。脱增减兮毫釐,即步移兮景徒。
为圣贤兮立言,或庸愚兮申志。并欲描情摩态,设身处地。或语全而意半,或神
到而形未,如云去而尚留,如马跃而未逝。纵收俄顷之间,刻画几希之际。水平
剂量,何足喻其充周;历算交躔,曾莫名其微至。《易》奇《诗》正,《礼》节
乐和,以至《左》夸《庄》肆,屈幽《史》洁之文理,无所不包;天人性命,经
济宏通,以及儒纷墨俭,名釽法深之学术,无乎不备。惟制颁於功令,而义得
於师承。严民生之三事,约智力於规绳。守共由之义法,申各尽之精能。体会为
言,曾何嫌乎拟圣;因心作则,岂必纵己说而成名。(制义之公。)
凡此区分类别,鳞次部周。夭华媚春,硕果酣秋。极浅深之殊致,标左右之
分流。其匿也几括,其争也寇雠。其同也交誉,其异也互纠。其合也沾沾而自喜,
其违也耿耿而孤忧。孰鸿鹄而高举,孰刀保渴胛嗤╈陡吒裕朊┪镀
洲,众自是而人非,喜伐异而党俦。饮齐井而相捽,曾不知伏泉之在幽。由大道
而下览夫群言,奚翅激、謞、叱、吸、叫、嚎、穾、咬之殊声,而酝酿於
鼻、口、耳、枅、圈、臼、洼、污之异窍。厉风济而为虚,知所据而有者,一
土囊之噫啸。能者无所竞其名,黠者无所事其剽。覈者无所恃其辨,夸者无所争
其耀。识言公之微旨,庶自得於道妙。(或疑著述不当入辞赋,不知著述之体,
初无避就,荀卿有《赋篇》矣,但无实之辞赋,自不宜溷著述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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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 书名 作者
卷三 内篇三
书名:文史通义 作者:章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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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德
才、学、识三者,得一不易,而兼三尤难,千古多文人而少良史,职是故也。
昔者刘氏之玄,盖以是说谓足尽其理矣。虽然,史所贵者义也,而所具者事也,
所凭者文也。孟子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义则夫子自谓窃取之矣。”
非识无以断其义,非才无以善其文,非学无以练其事,三者固各有所近也,其中
固有似之而非者也。记诵以为学也,辞采以为才也,击断以为识也,非良史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