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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文史通义作者章学诚-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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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其文。其乡有知名士赏余文曰:“前载如许奏章,若无《猛省》之篇,譬如行
船,鹢首重而舵楼轻矣。今此婪尾,可谓善谋篇也。”余戏诘云:设成君本无此
篇,此船终不行耶?盖塾师讲授《四书》文义,谓之时文,必有法度以合程式。
而法度难以空言,则往往取譬以示蒙学,拟於房室,则有所谓间架结构;拟於身
体,则有所谓眉目筋节;拟於绘画,则有所谓点睛添毫;拟於形家,则有所谓来
龙结穴。随时取譬。然为初学示法,亦自不得不然,无庸责也。惟时文结习,深
锢肠腑,进窥一切古书古文,皆此时文见解,动操塾师启蒙议论,则如用象棋枰
布围棋子,必不合矣。是之谓井底天文,又文人之通弊也。
十曰,时文可以评选,古文经世之业,不可以评选也。前人业评选之,则亦
就文论文可耳。但评选之人,多非深知古文之人。夫古人之书,今不尽传,其文
见於史传,评选之家,多从史传采录。而史传之例,往往删节原文,以就隐括,
故於文体所具,不尽全也。评选之家,不察其故,误谓原文如是,又从而为之辞
焉。於引端不具,而截中径起者,诩谓发轫之离奇;於刊削馀文,而遽入正传者,
诧为篇终之崭峭。於是好奇而寡识者,转相叹赏,刻意追摹,殆如左氏所云:
“非子之求,而蒲之觅矣。”有明中叶以来,一种不情不理自命为古文者,起不
知所自来,收不知所自往,专以此等出人思议,夸为奇特,於是坦荡之涂,生荆
棘矣。夫文章变化侔於鬼神,斗然而来,戛然而止,何尝无此景象?何尝不为奇
特?但如山之岩峭,水之波澜,气积势盛,发於自然;必欲作而致之,无是理矣。
文人好奇,易於受惑,是之谓误学邯郸,又文人之通弊也。
○浙东学术
浙东之学,虽出婺源,然自三袁之流,多宗江西陆氏,而通经服古,绝不空
言德性,故不悖於朱子之教。至阳明王子,揭孟子之良知,复与朱子牴牾。蕺山
刘氏,本良知而发明慎独,与朱子不合,亦不相诋也。梨洲黄氏,出蕺山刘氏之
门,而开万氏弟兄经史之学;以至全氏祖望,辈尚存其意,宗陆而不悖於朱者也。
惟西河毛氏,发明良知之学,颇有所得;而门户之见,不免攻之太过,虽浙东人
亦不甚以为然也。
世推顾亭林氏为开国儒宗,然自是浙西之学。不知同时有黄梨洲氏,出於浙
东,虽与顾氏并峙,而上宗王、刘,下开二万,较之顾氏,源远而流长矣。顾氏
宗朱,而黄氏宗陆。盖非讲学专家,各持门户之见者,故互相推服,而不相非诋。
学者不可无宗主,而必不可有门户;故浙东、浙西,道并行而不悖也。浙东贵专
家,浙西尚博雅,各因其习而习也。
天人性命之学,不可以空言讲也。故司马迁本董氏天人性命之说,而为经世
之书。儒者欲尊德性,而空言义理以为功,此宋学之所以见讥於大雅也。夫子曰:
“我欲讬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此《春秋》之所以经世也。圣
如孔子,言为天铎,犹且不以空言制胜,况他人乎?故善言天人性命,未有不切
於人事者。三代学术,知有史而不知有经,切人事也。后人贵经术,以其即三代
之史耳。近儒谈经,似於人事之外,别有所谓义理矣。浙东之学,言性命者必究
於史,此其所以卓也。
朱陆异同,干戈门户,千古桎梏之府,亦千古荆棘之林也。究其所以纷纶,
则惟腾空言而不切於人事耳。知史学之本於《春秋》,知《春秋》之将以经世,
则知性命无可空言,而讲学者必有事事,不特无门户可持,亦且无以持门户矣。
浙东之学,虽源流不异,而所遇不同。故其见於世者,阳明得之为事功,蕺山得
之为节义,梨洲得之为隐逸,万氏兄弟得之为经术史裁。授受虽出於一,而面目
迥殊,以其各有事事故也。彼不事所事,而但空言德性,空言问学,则黄茅白苇,
极面目雷同,不得不殊门户,以为自见地耳。故惟陋儒则争门户也。
或问事功气节,果可与著述相提并论乎?曰:史学所以纪世,固非空言著述
也。且如六经,同出於孔子,先儒以为其功莫大於《春秋》,正以切合当时人事
耳。后之言著述者,舍今而求古,舍人事而言性天,则吾不得而知之矣。学者不
知斯义,不足言史学也。(整辑排比,谓之史纂;参互搜讨,谓之史考;皆非史
学。)
○妇学
《周官》有女祝女史,汉制有内起居注,妇人之於文字,於古盖有所用之矣。
妇学之名,见於《天官》内职,德言容功,所该者广,非如后世只以文艺为学也。
然《易》训正位乎内,《礼》职妇功丝枲,《春秋传》称赋事献功,《小雅》篇
言酒食是议,则妇人职业,亦约略可知矣。(男子孤矢,女子鞶帨,自有分别。
至於典礼文辞,男妇皆所服习。盖后妃、夫人、内子、命妇,於宾享丧祭,皆有
礼文,非学不可。)
妇学之目,德言容切。郑注:“言为辞令。”自非娴於经礼,习於文章,不
足为学。乃知诵《诗》习《礼》,古之妇学,略亚丈夫。后世妇女之文,虽稍偏
於华采,要其渊源所自,宜知有所受也。
妇学掌於九嫔,教法行乎宫壸;内而臣采,外及侯封,六典未详,自可例测。
《葛覃》师氏,著於风诗。(侯封妇学。)婉娩姆教,垂於《内则》。(卿士大
夫。)历览《春秋》内外诸传,诸侯夫人,大夫内子,并能称文道故,斐然有章。
若乃盈满之祥,邓曼详推於天道;利贞之义,穆姜精解於乾元;鲁穆伯之令妻,
典言垂训;齐司徒之内主,有礼加封;士师考终牖下,妻有诔文;国殇魂返沙场,
嫠辞郊吊。以至泉水毖流,委宛赋怀归之什;燕飞上下,凄凉送归媵之诗。凡斯
经礼典法,文采风流,与名卿大夫有何殊别?然皆因事牵联,偶见载籍,非特著
也。若出后代,史必专篇,类徵列女,则如曹昭、蔡琰故事,其为矞皇彪炳,当
十倍於刘、范之书矣。是知妇学亦自后世失传,三代之隆,并与男子仪文,率由
故事,初不为矜异也,(不学之人,以溱、洧诸诗,为淫者自述。因谓古之孺妇,
矢口成章,胜於后之文人。不知万无此理,详辨其说於后,此处未暇论也。但妇
学则古实有之,惟行於卿士大夫,而非齐民妇女皆知学耳。)
春秋以降,官师分职,学不守於职司,文字流为著述。(古无私门著述,说
详《校雠通义》。)丈夫之秀异者,咸以性情所近,撰述名家。(此指战国先秦
诸子家言,以及西京以还经史专门之业。)至於降为辞章,亦以才美所优,标著
文采。(此指西汉元、成而后,及东京而下诸人诗文集。)而妇女之奇慧殊能,
锺於閒气,亦遂得以文辞偏著,而为今古之所称,则亦时势使然而已。然汉廷儒
术之盛,班固以谓利禄之途使然。盖功令所崇,贤才争奋,士之学业,等於农夫
治田,固其理也。妇人文字,非其职业,间有擅者,出於天性之优,非有争於风
气,骛於声名者也。(好名之习,起於中晚文人,古人虽有好名之病,不区区於
文艺间也。丈夫而好文名,已为识者所鄙。妇女而骛声名,则非阴类矣。)
唐山《房中》之歌,班姬《长信》之赋,《风》、《雅》正变,(《雅》指
《房中》,《风》指《长信》。)起於宫闱,事关国故,史策载之。其馀篇什寥
寥,传者盖寡,《艺文》所录,约略可以观矣。若夫乐府流传,声诗则效,《木
兰》征戍,《孔雀》乖离,以及《陌上》采桑之篇,山下蘼芜之什,四时《白纻》,
《子夜》芳香,其声啴以缓,其节柔以靡,则自两汉古辞,(皆无名氏。)讫
於六朝杂拟,并是骚客拟辞,思人寄兴,情虽讬於儿女,义实本於风人,故其辞
多骀宕,不以男女酬答为嫌也。(如《陌上桑》、《羽林郎》之类,虽以贞洁自
许,然幽閒女子,岂喋喋与狂且争口舌哉。出於拟作,佳矣。)至於闺房篇什,
间有所传,其人无论贞淫,而措语俱有边幅。文君,淫奔人也,而《白头》止讽
相如。蔡琰,失节妇也,而钞书恳辞十吏。其他安常处顺,及以贞节著者,凡有
篇章,莫不静如止水,穆若清风,虽文藻出於天娴,而范思不逾阃外。此则妇学
虽异於古,亦不悖於教化者也。
《国风》男女之辞,皆出诗人所拟;以汉、魏、六朝篇什证之,更无可疑。
(古今一理,不应古人儿女,矢口成章。后世学士,力追而终不逮也。)譬之男
优,饰静女以登场,终不似闺房之雅素也。昧者不知斯理,妄谓古人虽儿女子,
亦能矢口成章,因谓妇女宜於风雅;是犹见优伶登场演古人事,妄疑古人动止,
必先歌曲也。(优伶演古人故事,其歌曲之文,正如史传中夹论赞体,盖有意中
之言,决非出於口者,亦有旁观之见,断不出本人者,曲文皆所不避。故君子有
时涉於自赞,宵小有时或至自嘲,俾观者如读史传,而兼得咏叹之意。体应如是,
不为嫌也。如使真出君子小人之口,无是理矣。《国风》男女之辞,与古人拟男
女辞,正当作如是观。如谓真出男女之口,毋论淫者万无如此自暴,即贞者亦万
无如此自亵也。)
昔者班氏《汉书》,未成而卒,诏其女弟曹昭,躬就东观,踵而成之。於是
公卿大臣,执贽请业,(大儒马融,从受《汉书》句读。)可谓扩千古之所无矣。
然专门绝学,家有渊源,书不尽言,非其人即无所受尔。又苻秦初建学校,广置
博士经师,《五经》粗备,而《周官》失传。博士上奏,太常韦逞之母宋氏,家
传《周官》音义。诏即其家讲堂,置生员百二十人,隔绛帏而受业,赐宋氏爵号
为宣文君。此亦扩千古之所无矣。然彼时文献,盛於江左,苻氏割据山东,遗经
绝业,幸存世学家女,非名公卿所能强与闻也。此二母者,并是以妇人身行丈夫
事。盖传经述史,天人道法所关,恐其湮没失传,世主不得不破格而崇礼;非谓
才华炫燿,惊流俗也。即如靖边之有谯洗夫人,佐命之有平阳柴主,亦千古所罕
矣。一则特开幕府,辟署官属,一则羽葆鼓吹,虎贲班剑。以为隋、唐之主措置
非宜,固属不可;必欲天人妇人以是为法,非惟不可,亦无是理也。
晋人崇尚玄风,任情作达,丈夫则糟粕六艺,妇女亦雅尚清言。步障解围之
谈,新妇参军之戏,虽大节未失,而名教荡然。论者以十六国分裂,生灵涂炭,
转咎清谈之灭礼教,诚探本之论也。
王、谢大家,虽愆礼法,然其清言名理,会心甚遥;既习儒风,亦畅玄旨;
方於士学,如中行之失,流为狂简者耳。(近於异端,非近於娼优也。)非仅能
调五言七字,自诩过於四德三从者也。若其绮旎风光,寒温酬客,描摩纤曲,刻
画形似,脂粉增其润色,标榜饰其虚声;晋人虽曰虚诞,如其见此,挈妻子而逃
矣。(王、谢大家,虽愆礼法,然实读书知学,故意思深远。非如才子佳人,一
味浅俗好名者比也。)
唐、宋以还,妇才之可见者,不过春闺秋怨,花草荣凋,短什小篇,传其高
秀。间有别出著作,如宋尚宫之《女论语》,侯郑氏之《女孝经》;虽才识不免
迂陋,(欲作女训,不知学曹大家《女诫》之礼,而妄拟圣经,等於《七林》设
问,子虚乌有。)而趋向尚近雅正,艺林称述,恕其志足嘉尔。(此皆古人妇学
失传,故有志者,所成不过如此。)李易安之金石编摩,管道昇之书画精妙,后
世亦鲜有其俪矣。然琳琅款识,惟资封勘於湖州;笔墨精能,亦藉观摩於承旨;
未闻宰相子妇,得偕三舍论文;(李易安与赵明诚集《金石录》,明诚方在太学,
故云尔。)翰林夫人,可共九卿挥麈。盖文章虽曰公器,而男女实千古大防,凛
然名义纲常,何可诬耶?
盖自唐、宋以讫前明,国制不废女乐。公卿入直,则有翠袖薰炉;官司供张,
每见红裙侑酒。梧桐金井,驿亭有秋感之缘;兰麝天香,曲江有春明之誓。见於
纪载,盖亦详矣。又前朝虐政,凡缙绅籍没,波及妻孥,以致诗礼大家,多沦北
里。其有妙兼色艺,慧擅声诗,都士大夫,从而酬唱;大抵情绵春草,思远秋枫,
投赠类於交游,殷勤通於燕婉;诗情阔达,不复嫌疑,闺阁之篇,鼓钟阃外,其
道固当然耳。且如声诗盛於三唐,而女子传篇亦寡。今就一代计之,篇什最富,
莫如李冶、薛涛、鱼玄机三人,其他莫能并焉。是知女冠坊妓,多文因酬接之繁,
礼法名门,篇简自非仪之诫,此亦其明徵矣。
夫倾城名妓,屡接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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