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念的奇迹-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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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个晚上,有一个美国人不但无法理解一行禅师的震耳明钟,
还因而燃起巨大怒火。当时一行禅师正在美国圣路易郊区一座华贵的
基督教教堂演讲,像往常一样,他强调美国人必须停止在越南的轰炸
和杀戮。一个高大的男士站起来,苛刻地嘲讽道:「这位一行先生所
认为的慈悲……」,他的话引发了一连串的质疑和答复。
「如果你这么关心你的同胞,一行先生,你为什么在这儿?如果
你这么关心那些受伤的人,你为什么不把时间花在他们身上?」在提
笔的此刻,回忆起当时,那位男士让我不知所措的盛怒,都还压过我
对他话语的记忆。
当那位男士说完之后,我困惑地看向一行禅师,心想他或其它任
何人会说些什么?剎那间,战争的幽灵充满室内,令人透不过气来。
满室寂静。然后,一行禅师开始说话了,他那种极具穿透力的安
详宁谧,明显地怀着对那刚刚才咒骂他的男人的关照。他的话就像大
火中的甘霖。
「如果你希望树生长,」他说,「把水浇在叶子上是徒劳无功的。
你必须灌溉的是树根。而这场战争的大多数根源都在这儿,在你的国
家。要帮助那些被轰炸的人,要试着保护他们不再受苦,我必须来这
儿。」
室内的气氛改变了。在这男人的怒焰中,我们经验了我们自己的
愤怒;我们是透过一个被轰炸的半岛来看这世界的。
然而,在一行禅师的答复中,我们经验了另一种可能性︰用慈爱
来克服瞋恨的可能性(由一个佛教徒带给我们这些基督徒;由一个美
国人的「敌人」,带给我们这些美国人),中断人类历史上似乎永无止
尽的暴力连锁反应的可能性。
但在做完回应后,一行禅师对主席低声说了些什么,就快步离开
讲厅。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就跟着他走出去。那一夜冷冽清朗。一行
禅师站在教堂停车场旁边的人行道,就快喘不过气来──就像一个潜
入深水而无法浮到水面上换气的人。过了几分钟后,我才敢问他怎么
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行禅师解释说,那位男士的说法让他极度心烦意乱。他也想以
愤怒反击,所以他必须尽可能缓缓地深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
来,好包容地回应。但那口呼吸太缓也太深了。
「为什么你不对他生气?」我问。「就算是反战人士也有权利生
气。」
「假如这只是我个人的事,我是可以生气。但我在这里是为了越
南农民讲话。我必须让这里的人看到我们怎样做才好。」
那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时刻,一个从那时起让我一次又一次反
覆思索的时刻。我第一次了解到人的呼吸方式和他对周遭世界的响应
方式之间,有着某种关联。
直到最近,一行禅师才试着教导西方人禅修的方法,也就是他通
常称之为「正念」的方法。这还只是去年的事,先是在巴黎与一些西
方朋友帮助越南佛教和平代表团时,以及稍后与某个城市的社团在当
地的基督教贵格会国际中心,才开始教授禅修方法。现在他终于写下
这个禅修主题的小书《正念的奇迹》,一本用来禅修的手册。
一行禅师是位诗人、禅师,也是调停委员会的联合主席。在越南,
他积极参与推动「入世佛教」,这是一个根植于慈悲与服务且意义深
远的宗教改革,规画过无数帮助战争受难者并以非暴力反战的计划。
为了这个工作,数千佛教徒包括尼师、比丘与在家居士因而被射杀或
囚禁。
他在越南的工作,催生了社会服务青年学校、万行大学(Van
Hanh University)、一座非暴力运动初期基地的小寺院、一份反战的
地下刊物(由他的同伴高玉芳[Cao Ngoc Phuong]主办),以及致
力文化宗教改革的主要媒介──锦囊出版社(the La Boi Press)。
他的诗成为许多当代越南最受欢迎的歌曲的歌词,都是在悲伤中
仍然吟咏希望的歌。
即使在被放逐时,他也在海外代表越南统一佛教团(Unified
Buddhist Church of Vietnam),继续做为非暴力与支持越南停战的一
股力量,并统筹来自其它国家的支持援助。(他与马丁。路德。金恩
[Martin Luther King]的友谊,是金恩博士决定不理同僚与支持者
反对「混淆黑人民权和反越战诉求议题」的建议,并加入反对越战的
因素之一。就在金恩博士被刺杀前,他提名一行禅师为诺贝尔和平奖
候选人。)
他的书在越南境外出版的只有少数几本(编按:这是1976年的
状况,现在一行禅师的英文出版品数量颇丰,中文出版品也将陆续出
版)︰《火海之莲》(Lotus in a Sea of Fire)、《越南的吶喊》(The Cry
of Vietnam)、《步步安乐行》(The Path of Return Continues the
Journey)、《禅之心钥》(Zen Keys)以及《渡筏非彼岸》(The Raft Is
Not the Shore)。
在越南佛教和平代表团在巴黎的处所,我与一行禅师和他的同伴
谈到,这么多美国和平运动中,都缺少禅修这个面向。禅修面向的缺
席解释了为什么这么多「和平」运动(或最好称为美国撤军运动)都
对佛教徒非暴力的反战活动兴趣缺缺。手无寸铁的佛教徒不被看做真
正的「政治」行为,而仅仅被视为宗教运动︰是很值得敬佩,跟其它
宗教运动比起来也可说相当勇敢,但究竟只是不重要的边缘运动。
美国和平运动者可以从越南弟兄身上学到的是,和平运动必须纳
入更多的禅修面向,否则我们对真实的感知(以及进一步得以帮助人
们理解事件并改变事情的能力)将会严重偏差。不管我们的宗教或非
宗教的背景为何,不管我们说什么语言,我们都会忽略一些事,而这
些事情却像呼吸一样,对我们的生活和工作都极为关键重要。
就是呼吸本身。呼吸。简单如专注呼吸之事,乃是禅修和祈祷的
关键,但对许多人来说就像个惊人的讯息。它就像是悬疑小说家将钻
石藏在金鱼缸里的点子一样,太明显以致没有人注意到。但是自从这
个讯息成功地超越了我个人的怀疑主张,我就从此确信不疑了,而之
所以如此确信主要是根据我的经验。
禅修的问题与生活太过密切。
就像一行禅师指出的,禅修的机会处处都是︰在浴缸里、在厨房
水槽、在砧板上、在人行道或小径上、在上下楼阶梯上、在示威抗议
队伍中、在打字机前……可说是无所不在。有寂静无声的时刻地点,
当然最好最有益,但那并非不可或缺。
禅修生活并不需要像待在温室中一样隐居。(它确实需要一些特
定的时刻,甚至得是一星期中的某一天,好在特别的关注培育下变得
更正念分明。基督教徒和犹太教徒对这样的安息日应不陌生。)
对怀疑论者来说,一行禅师的建议可能相当荒谬不可行,只不过
是历史终结时的一个烂笑话,是鬼扯「神秘学」这副旧牌所洗出的最
后一次牌。但和平主义者选择在这残酷的世界继续养成生命,并且「手
无寸铁地(非暴力)」过活的这种信念,不也让许多人震惊,那种荒
谬不可行感并不亚于一行禅师的主张。
禅修的方法,只是将「解除个人武装」这个我们已经跨出的一大
步踩得更深一点──不仅在面对政府、团体及解放军时坚持非暴力,
更要以非暴力面对真实本身。
一行禅师曾在别处提及了解一个简单真理的方法︰「缺乏慈悲的
人,看不见那些须以慈悲之眼观看的事物。」 那更具涵摄性的视野,
区别了「绝望」与「希望」之间微小但关键的差异。
詹姆斯.佛斯特写于1976年
一、日常生活中的正念
1。 有了无限的时间
昨天,亚伦带着他的儿子乔伊来拜访我。乔伊长得真快!他已经
七岁了,讲得一口流利的英语跟法语,甚至夹杂着一些他从街上学来
的俚语。
在法国养育小孩的方式和我们家乡越南是非常不一样的。这里,
父母相信「自由对于孩子的发展是必要的」。在我和亚伦谈话的两个
小时里,亚伦必须时时注意着乔伊。乔伊一下子嬉闹、一下子喋喋不
休,不时打断我们,叫我们没办法好好的谈话。我给了他几本图画书,
但他几乎看都不看就把书丢到一边,然后继续打岔。他要大人不时地
关注他。
之后,乔伊穿上外套,跑出去和一个邻居的小孩玩。我问亚伦:
「你觉得家庭生活轻松吗?」亚伦没直接回答。他说,从两个礼拜前
鄂娜出生后,他就没法好好睡上一觉。夜间,苏因为自己太疲倦了,
总会叫醒他,要他去确定鄂娜是不是还在呼吸。「我起床去看小婴儿,
然后再回去睡觉。这种情况,有时候一个晚上会有两、三次。」
「家庭生活会比当个单身汉来得轻松吗?」我问。亚伦也没直接
回答;但是我明白了。我又问了另一个问题:「很多人说有个家庭比
较不寂寞,而且会比较有安全感,真的是这样吗?」亚伦点点头,轻
声地咕哝了些什么;我了解他的意思。
然后亚伦说:「我发现可以让自己有更多时间的方法。以前,我
都把时间分割成好几个部分,一部分陪乔伊,一部分陪苏,一部分给
鄂娜,另一部分拿来做家务。剩下的时间是我自己的──我可以读书、
写点东西、做些研究,或者去散散步。
「但是现在,我试着别再去分割时间了。
「我把跟乔伊和苏在一起的时间也当作我自己的时间。帮乔伊看
他的家庭作业时,我想办法把他的时间看作是我自己的时间;我和他
一起做作业,感受他的存在,并且想办法让自己对我们在那段时间中
所做的事情感兴趣。我和苏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
「结果,不可思议的是,现在我有了无限的时间给自己!」
亚伦微笑着说完这些话。我很惊讶。我知道这些不是亚伦从书上
学来的;他是在日常生活中自己发现的。
2。 洗碗就是洗碗
三十年前,我还是慈孝寺(Tu Hieu Pagada)的沙弥,那时,洗
碗可不是件惬意的工作。在结夏安居时,所有比丘都回到了寺院,有
时甚至有逾百位的比丘,而所有煮饭、洗碗的工作,全靠我们两个沙
弥。那儿没有肥皂;只有草灰、稻壳、椰子壳,就这样。清洗堆积如
山的碗盘可真是苦差;特别是冬天时,水冻得像冰一样,你必须在洗
碗前先热好一大壶水。
如今,厨房都有洗洁精、专用的菜瓜布、甚至一开即来的热水,
洗碗变得轻松多了。现在人们比较可以享受洗碗这件事;任何人都可
以很轻易地洗好碗盘,然后坐下来喝杯茶。我可以接受用洗衣机洗衣
服──虽然我自己还是用手洗,但是用机器洗碗就有点过头了!
洗碗时,就应该只是洗碗,也就是说,洗碗时,应该对「正在洗
碗」这个事实保持全然的觉照。
乍看之下,可能有点傻──干嘛要这么强调这样简单的事呢?但
这正是关键所在。
「我正站在这里洗这些碗盘」这件事实,是个不可思议的真实。
当下的我,正是完完整整的我自己,随着我的呼吸、觉知到我的存在、
觉察到我的思想和动作。我不会像个被浪花左拍右击的瓶子一样,毫
无觉知地被抛来抛去。
3。 你手中的杯子
在美国,我有个叫做吉姆。佛斯特(Jim Forest)的密友,八年
前我第一次碰见他时,他在天主教和平联会(Catholic Peace
Fellowship)工作。
去年冬天,吉姆来拜访我。我通常会用完晚餐先洗碗,再坐下来
和大家喝杯茶。有一天晚上,吉姆说让他来洗,我说:「好呀,但是
如果你要洗碗,你就得知道洗碗的方法。」吉姆回答道:「少来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怎么洗碗吗?」
我回答:「洗碗的方式有两种。第一种是为了把碗洗干净而洗碗,
第二种是为了洗碗而洗碗。」吉姆很高兴地说:「我选第二种──为
了洗碗而洗碗。」从那时起,吉姆知道怎么洗碗了。我把这个「责任」
交给他整整一个星期。
如果在洗碗盘时,我们只想着接下来要喝的那杯茶,因此急急忙
忙地把碗盘洗完,就好像它们很令人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