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1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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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母亲气地抖着道:“所以,我这回睁开眼睛了挑个明白。”她戳戳点点地对着油灯下的四个女儿:“你们四个,当初恨不得要毒死我了好自由,到如今,又如何怪得着我?真是,畜生好度人难度。”她又看看眼睛哭得像个红桃子的么女儿,缓缓道:“玉霞,什么样的男人都比不上老实人好,何况他有手艺,一世里饿不着你冻不着你,你听娘亲我的话罢,我还害你不成?”
做母亲的勾到了满腹的心酸,哽咽着,时时用手抹抹眼泪。五个女儿都将头埋在胸口,含着满眼的泪,谁都不跟周良珍斗嘴了。
这年的腊月,玉霞就嫁到了朱家镇。生活豁然一下开朗起来了。镇上灰白硬气的水泥路,一年四季穿的鞋都可不沾一星泥巴。河叉子的偏街上,有朱吉平家的两层青砖琉璃瓦的楼房,天井里的大水缸上头安着一只水龙头,拧开就哗哗地流出白水。楼上的南房里满堂的家具散发着油漆的新味儿,床对面摆着一台大彩电。镇上一年上头随手扯扯灯绳,电灯泡都亮闪闪的,不比在乡下,电该来时不来,一集电视剧还没看上头,电就熄了,勾得人心慌又恼火。现在呢,电视剧可以一集不落从头看到尾,看到不想看了,调个台就是。还有录像厅,两块钱一张票,录像里放映着香港的片子,高音喇叭里的打打杀杀,还有女人娇滴滴夸张的尖叫,终日响彻全街。蒸鲜肉馒头的从早蒸到晚,一锅又一锅,炸藕夹炸臭豆腐干的在路边支一只小炉,油香也是一天飘到晚。玉霞上街看见了老屋里的乡亲,就买一包馒头,或称点肉托着带回去给母亲。朱家街的日子多么丰盛啊,空气是油腻的香稠的,日日都像一场大酒席。
还有一桩大好,那就是不用下田做农活。不用再经受风里雨里,泥里水里,寒天冷冻,三伏天里的劳苦。朱家街上的女人们都不干活,门口开个小店面,打牌,扯闲话的功夫弄秤杆就做了生意,憨头憨脑的乡下人若是多问一句,便横眉竖眼地呵斥一声。一个个眉毛描得黑黑的,嘴巴涂得鲜红,头发烫得焦黄,脸上皱纹里都扑满了白粉。这样的人生,令周良珍羡慕了一辈子。现在玉霞也过上了这样的日子。
玉霞别的本事没有,既不擅长操持家务,也不会给丈夫做鞋子,进门之后,茶都没有给公婆奉过一碗。惟一的戒条就是安分守己。朱吉平这个小新郎官儿,真的是百里挑一的好,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赌博,更不胡乱结交三朋四友。他每天的营生就是给四乡邻里打家具,他的家具活做的又好看又经久,朱漆雕的花卉、虫鸟、龙凤、无不栩栩如生,神采飞扬。现实当中的朱吉平如被抽空了精气神儿似的,只剩得一个敦厚又口拙的躯壳,连句玩笑也开不起来。吃饭时坐在八仙桌上,小孩似的,埋头端个海大的碗,有滋有味地往嘴里扒拉,一碗下去了,又一碗下去了,一声不吭的,吃完了就去干活。这哪儿是朱家街的小伙子?简直比乡下老农更老农。白天也不和玉霞多说一句话,两个人楼上楼下的走来走去,朱吉平总是侧着身子给玉霞让道儿,讪讪地红着脸。夜里关上房门后,独自儿嘿嘿干笑几声,在被窝里小心翼翼褪下她的下衣,还时时伸长脖子,偷偷看她的脸色。而后,翻身上来忙活一阵,再翻身就呼噜声起伏了。
玉霞在婆家是个宝贝媳妇儿,家常的衣食起居都是婆婆伺候一家的,一日三餐的饭都是婆婆捧上桌,衣服换下来放在天井里,婆婆就洗了。灶房里的酱菜坛子放在哪里,玉霞进门大半年了都不知道。她的脸孵白了,一双手也养得白白净净,洗锅水从没上过手。吃完早饭,公公去看果园,丈夫出门干活,玉霞呢,站在阳台上对着镜子编辫子,擦香粉,然后全身香喷喷地出门去,她的肘间挎一只藤编的彩色小篮,里面放着一团毛线,手上缠着一副毛衣架子,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拿长针戳一针。上街走不了多远,女人们扎堆最热闹的地方,便探出一个声音来叫住她,于是笑微微地走过来,坐下。织毛衣的花样,打麻将的经典牌局,小镇上的男女轶事,疯话儿,闲话儿,如此唧唧咕咕说下来,一天就过去了。待到日头偏西,玉霞站起身来,依旧懒懒地挎着她的毛线架,一路走一路织,回家吃晚饭去了。她给母亲织了一件开襟的老绿色外套,给四个姐姐和她们的孩子,也都各织了一件,都是买的最软和的毛线,挑着最新颖的款式,织好了托人捎给她们。如此,细水长流的日子过去。玉霞嫁到朱家镇上已经一年出头了,虽说她还一点也没有体会到姐姐们在被窝里给她灌输的男人的种种妙处,春花秋实,她也开花结果生了个女儿。为了赶电视剧里的时髦,玉霞为女儿取名叫丽莎——朱丽莎。毫无疑问很洋气,而且将来是要去大城市里生活的。
小镇里的人们都识文断字,有出息的都一口气考大学走了。剩下来读书最多的,就是学校里的孩子们了,他们要奉命读课本。其余是没有人读书的。有一家小店卖书,过了期的《知音》、《女友》、《婚姻家庭爱情》等等,还有《一个打工妹在南方的遭遇》,《雏妓传奇》,《惊天大盗案情之始末》、《艳星血腥史》这样的书出租,书面子磨损得全毛了,看书人都是游手好闲的小青年们。正经过日子的人家有的是打发时光的方式:烧饭,吃饭,打牌,坐茶馆,看电视,睡觉。夫妻之间睡,张家的堂客和陈家的汉子睡,镇长和良家妇女睡,夜晚的小镇空气之中弥漫着浓烈的情欲放纵的气息。白天呢,大家收敛起夜晚的贪婪和隐私,一律正经又正常。人们按照祖祖辈辈的传统忙碌生计,杂货店开张了,油糍粑出锅了,镇长开着高音喇叭游乡开会了,榨油厂飘出了菜籽油的香气,生活井然有序。主妇们或披头散发,或油光粉面的上街,互相招呼着四个角儿凑一桌,麻将牌哗啦一声清脆地倒在八仙桌上,一个女人有没有风韵,懂不懂风情,她伸出手来捻住麻将块的那一种姿态便可表露出来。牌桌子上也有男人们凑上桌来,个性鲜明地坐在一群女人中间,风景独特。在摸麻将的时候,夜里的风流勾当就是桌上的笑料。女人们自己一律是情操完好,道德无可挑剔,故事都是源自别人的,她们对此惊羞且热衷,一边谈论,一边随时地撇着嘴表示地鄙夷,脸上被在座的男人们撩拨得红通通发烧。而男人呢,最得意的事情莫过于自己在朱家镇上到底上手了多少堂客,这是可以公开宣讲的,男人是拥有这个权利的。
玉霞对于牌桌上的这些隐语一概只装作迷糊,她婚后最最上心和痴迷的事情,就是打麻将。白天黑夜,一年四季一日一时也不可间断。眼睛一睁开,就想着去哪家打牌。她怀着朱丽莎的时候反应强烈,在家里吐得面无人色,可是只要一摸麻将立即全神贯注,一点儿事都没了。生产的前夜挺着大肚子上桌,朱吉平的姐姐们都将接生婆安置在家里,烧好热水了,她还坚持地打完最后一圈牌才散场,下了桌子就一声长唤,哎唷我的娘呀,肚子开始疼了。生了孩子的第三天,头上捆了白布,一边给襁褓里的婴儿喂奶,就逼着朱吉平出门去给她找角儿来打牌。玉霞打牌时品质很好,无论输赢一律不骄不躁,出手也大方,脑筋也灵活,省城武汉流行打什么牌她也在镇上倡导打什么牌,无论什么牌玉霞一律打得牌技精湛。最关键的是,玉霞她打牌时姿态优雅,风情万种却不自知。人们太愿意和她一起打牌了,人们太愿意面对面观赏她了。她的一只手伸出去,谁都学不像她捻牌的出手和回收,她的另一手懒懒地扶着面前的牌砖,面带微笑。谁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招待打牌时,一定要请来玉霞作陪。连镇长桌前也都要问一问:“今天玉霞上不上阵?玉霞不上阵这个牌打得没有意思,打得不新鲜……”这样的玉霞,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妇女。
关于女人们之间的话题,玉霞自然是一个最忠实的听众。她手轻轻拍着怀里女儿,眼睛诚恳地看着讲故事的女人,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嘴角随时撇着,头忠实地点着,既不抢话,也不多嘴,实在是个好听众。对于女人嘴里骂得舌底生花的烂女人之流,譬如镇上最负盛名的“皮绊大王”朱娥娥,玉霞在街上看见她,也是笑微微的,丝毫不露好奇或鄙夷之态,这就让朱娥娥很感动。玉霞的生活就是这样,牌打得好,人缘好,日子轻闲,生的女儿还叫了这么洋气的名字,老公赚来的钱都交给她打牌……玉霞的日子真是好过。
周良珍看了小女儿的景况这么好,心里满心欢喜,这个幺女儿给她挣足了面子。事实证明,她当初的决策,是多么的正确,富有远见卓识。她常常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串莲蓬,或蹲着一只肥母鸡。头发上抹了精油,一身周正贤淑的蓝布衣衫,脚上的鞋子袜子干干净净,来到朱家镇上走亲戚。公公婆婆都是忠厚好客的人,每次都要蒸肉打酒,隆重招待的。周良珍看见女婿,一口一个我的娇客我的儿,喜欢是发自内心的,一点也不客套不做作。夜晚,母女睡在一张床上,中间是朱丽莎。母亲先给她讲农田里的收成,家里的猫儿狗儿,菜园里辣椒、香瓜、玉米的长势,讲着就讲到玉霞的四个姐姐。母亲顿时黯然了,她忧心忡忡,愤愤地对她投诉她的姐姐们,四个不守妇道的小婊子们,她们没一个日子过得安生。周良珍现在红颜已老,她伤心地对玉霞说:“想当年呵,你娘亲我也是个人物,方圆几十里,哪个堂客赛得过我?多少男人想我头发都白了?可老娘从不偷人不养汉,行得正坐得端!这几个婆娘,她们接的都是谁的代哟?”
玉霞听着,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她捂在被子里,使劲地憋着笑声。周良珍理亏地怪道:“小婆娘,笑个么子你笑?”
有时候,母女二人说到隐痛处,周良珍就长叹息一声:“玉霞,你落的人家,比你的四个姐姐强到天上去了。你的命好啊。”
玉霞想到朱吉平的木讷和乏味,心里泛上来种种的委屈,她反问道:“什么叫我的命好?怎么个好法?”
周良珍说:“一辈子不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就叫好,吃好的穿好的,一手的麻将,就叫好,男人不打你不骂你,就叫好。”
玉霞在朱家街上一年多的牌打下来,几乎镇上人家的牌局子她都坐过了。满街的男人如今都认得玉霞,但玉霞是个好名声的女人,而且是朱家的媳妇,朱家在本土,是个最旺相的大族,一般的男人也就是想想罢了,谁有胆子上前主动和玉霞说个暗话?可是,真的有一个男人动了玉霞的脑筋,他就是镇上的大富豪酒家的老板陈好发。
说起陈好发,他可是朱家镇上的名人,他的故事是再精彩不过的,首先,陈好发是个长相英俊,帅气迷人的男人;其次陈好发喜欢玩女人,而且女人们也喜欢他,与其说他风流,不如说女人们倒过来勾引他。陈好发这个人幽默机智,人又有见识,无论走到哪儿,顿时成为人群的焦点。陈好发为人仗义,明事理,加之口袋里阔绰,他身边的酒肉朋友多得不得了,随便往哪儿一遛,三五天都回不了家。每年的腊月,戏院里的戏台边,陈好发都一律捧场,露天里的戏台上灯火通明,旦角儿唱到了悲伤处,忽地一条香烟飞过人群的头顶,落在草台上,引起一片叫好声,不用大家回头,这个人必是风流倜傥的陈好发。
陈好发的老婆长得又黑又丑,这也应了古话:好男无好妻,朱家街上的女人们,她们觉得陈好发这个老婆,简直长得不能让人谅解。她这么的丑。这么的黑如焦炭,她凭什么占有陈好发这样再让人疼不过的男人?这活该她独守空房,活该陈好发玩女人,明里暗里打皮绊,朱家街上的妇女们,她们渴望和陈好发打皮绊,渴望陈好发勾搭她们,用他那多情的漂亮的眼睛,骑在摩托车上抛来一个媚眼,她们想用自己的风情无限,弥补陈好发老婆的奇丑无比。不过陈好发家的这个堂客,可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她善于理财,善于持家,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她的品性和能干弥补了她的相貌和肤色上的欠缺,陈好发开的大富豪酒楼,之所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菜香味美声名远扬,全亏她自己一个人独当一面,天没有亮就自己带着小工去县城大市场买回一天的肉鱼菜蔬,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厨房、菜式、味道、客人、酒水、账单,盘存,厨师和小工的关系,主人和雇员的关系,客人和客人的关系,哪一样是她想不到的?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