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5期-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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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 家庭用具。剩下的就要看竺雨青还需要什么了。竺 雨青含笑说,我什么也不需要,只要你这个人就够 了。
婚礼在一家自助餐厅举行。按照竺雨青的意思,不需要张扬,生活还是平平实实的好。他们只请了全城的药店老板和医院药剂科的人。这也是竺雨青的意思,她需要正名。所收的份子钱在酒筵后都要一一退还,竺雨青可不希望因此而影响了林维嘉的前途,赚钱的机会以后还不有的是。真正的宾客只有李杏梅和徐宏图他们两口子。他们当了十多年的大媒,终于促成了这件喜事,无论如何要请他们喝一杯喜酒。
竺雨青和林维嘉坐一辆出租车来到了自助餐厅。到了规定的时间,除了徐宏图没到,所有客人均已到齐。李杏梅说徐宏图学校里还有点事,一会儿准到。餐厅的司仪小姐宣布婚礼开始,一切如仪。餐厅里另外一些食客尚不知有一场婚礼在这里举行,有些不知所措。林维嘉在大红的喜字下面高声宣布,今天餐厅里所有的来客均是自己的嘉宾,一切免费由自己买单。餐厅里顿时一片欢腾,大家纷纷起身为新郎新娘敬酒祝福。
身披婚纱的竺雨青让李杏梅陪伴着,一直跟在林维嘉的身旁。她看着身穿白色西服,皮鞋锃亮,胸佩红花的林维嘉频频举杯接受众人对他俩的祝福,就感觉自己真正成了一个幸福的人。
热闹中,矮个子的徐宏图忽然从门边踅了进来。竺雨青正要和他打招呼,他却一伸手把李杏梅拉到了一边,两个人悄悄地说了几句什么。
李杏梅牵了牵竺雨青的衣袖,递给她一张小纸条。竺雨青把纸条展开,上面是几行用铅笔写的小字:妈妈,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一定很幸福,祝贺你。我走了,我也要去找我的幸福去了。女儿小青即日。
小青……小青离校出走了?竺雨青惊诧地问徐宏图。
徐宏图缓缓地点点头说,学校正派人到处找她。
嗡——竺雨青的头一阵发晕,訇——她侧身摔倒在地。
大厅里突然安静下来。新娘突然倒地让大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只有那套高分贝的组合音响兀自放着一支老的流行歌曲:幸福在哪里,请你告诉我……
第五等车站
■ 谢友鄞
一 接到电传命令
马进站长接到电传:在你的小站内,不要容留陌生人。马进笑了!马进笑的时候,把舌头吐出来,舌尖颤抖,眼皮颤抖,像个边民。马进窝在这儿,六年了,没有旅客上下车,没有货物装上卸下。客运货运,是四等以上车站的活儿。五等站,就是监视车辆有无异常。列车呼啸而过后,露出荒凉的大碱滩,剩下这座风雪山神庙样的小车站。谁能来呢?马进摸摸脑袋,没病不死人。值班员李肠心地阴暗,扳道员扎多吉力没心没肺,近来俩人勾搭上了,是他俩下的药?马进把脖子一抻,吆喝道:“李肠!”
李肠和扎多吉力在隔壁猴着呢。李肠哪能痛快答应。
“老扎!”
扎多吉力颤悠一下耳朵,他的耳朵会动,屁股欠起,眼睛觑住李肠。
“过来!”马进吆喝。马进仰在调度室转椅上,望着一矮一高俩下属走进来。李肠顺墙蹲下,抄袖儿。扎多吉力靠墙戳着,抱膀儿。
“开会。”马进说。俩人狐疑地瞅马进。在这三个人的车站,从没开过会呀。
马进心里一阵舒坦,说:“分局电传命令:不准你们招生人。”
俩人眼睛一亮,能嗅到生人味,他们俩像野兽一样兴奋!李肠说:“甭逗俺傻哥俩了!”
马进心里冷笑,李肠小眯缝眼睛,短胳膊短腿,才四十岁就驼背了。麻面胡须不可交,矬子肚里藏把刀,最毒不过一只眼,再鬼鬼不过水蛇腰。你瞅他,一个人就号下两样。“德性!”马进“啪”地一拍调度台,“我逗猫逗狗,喜得逗你!”
李肠窝在墙根下,眼睛紧眨巴,愣住了。
扎多吉力晃悠晃悠,像一堵墙要倒下来,眼睛溜向调度台,问:“有公文吗?”
马进盯住扎多吉力,这家伙横过来都比李肠高,脑袋大得吓人。他说他是蒙族,可不会说蒙话,身世可疑。但力气大,冬天,铁道岔子结冰,搁别的扳道员,得使榔头砸半天。火车逼近,能把人急疯!你给扎多吉力一碗酒,他咕嘟咕嘟喝干,连手套都不戴,抓住铁道岔,腮帮咬得咯楞楞响,“喀吧”一下,冰碴飞溅,铁轨就扳过来了。
马进不敢小瞧他,把电传一推。扎多吉力离开乌涂涂墙,往前够两步,接过电文,瞅得眼球要掉下来,他看字费劲,还是看明白了。扎多吉力将电文递给李肠,去隔壁,拎来长条凳,靠墙放下,像抱一样把李肠按在长凳上,说:“坐,坐,开会得坐着。”李肠就动弹不得了。李肠阅电毕,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咱这疙瘩,谁能来呢?”
扎多吉力挨李肠坐下,把两手插在裆间:“可不,没说谁来呀?”
马进厉声道:“来不来,都不准招外人。”
“不来,咱咋招?”扎多吉力拐不过弯儿。
李肠“嗤”地笑了。
扎多吉力摸兜儿,掏出盒力士,那便宜烟邪腥,有股氨水味。马进皱起眉头。李肠咽口唾沫,说:“我喝水行吗?”在荒碱滩上,水最金贵。马进说:“喝吧喝吧。妈的!”李肠歪嘴一笑,嘟哝道:“驮水的,算不算外人?”
马进心一紧,给车站驮水的黄小丫,不是车站职工。
“你说她是外人?”
李肠躲开马进的眼睛:“你说呢?她是你留下的 ”
“电传说陌生外人,她是生人吗?”马进问。
“不是。”扎多吉力吐出口浊烟。他平时想事慢,这回挺麻溜。
李肠缩缩脖子,叹口气:“下晚黑,她不睡在咱这儿就好了。”
马进脸红了,恶狠狠盯住李肠:“月初,你回城了吧?! ”
李肠一惊,气得嘴唇哆嗦。不假,每月一百五十元驮水钱,三人摊,得自个儿掏腰包,他不愿意雇黄小丫。可他回城休假,跟老婆孩子在炕上热乎,哪有功夫跑到分局告状?马进凭什么怀疑他!马进不怀疑他,怀疑谁呢?三个人里,属马进年轻,铁路运输学校毕业,脸没晒黑,皮肤没被碱风吹糙,有个人样儿。李肠提醒过老扎:甭让他俩整出事来。扎多吉力怕出事,又觉得李肠不容人。这回,扎多吉力怀疑李肠下绊子了,歪过脑袋,说:“烂肠子,甭搞鬼!”
李肠心底生出股寒气!这憨头,谁给他装上枪药都敢放。李肠恼羞成怒,跳起来叫喊:“马进,你拉屎,把屎盆子往我脑瓜上扣!”
马进指戳住他,说:“炸尸呀?我不怕闹鬼!”冷笑着,走出调度室。
二 来了女孩和鹰雕
马进走到站台上,大碱滩白雾瘴瘴,没有青草、树木,没有野兔、狐狸、狼,更没有人家。只有一个五等火车站,地图上没有它的名字,过往旅客不知道它的名字,因为它压根儿没有名儿。铁路内部对它的称呼是:马进站。上级调度以站长的姓名直呼其站,在中国,大概只有这一家。马进笑了。你的东面沈阳,西面阜新,北面库伦旗,南面新立屯,都是人烟鼎盛之地。你驻守一方,手里有枪,尽管是杆猎枪,但有国家颁发的枪证。除铁路警察外,就是特等站站长也无权拥有一支枪。马进,你够威风了!大年初一,铁道部副部长、副省长,乘直升飞机降临小站,给你和你的部属拜年。部长摆炕桌,省长夹饺子,以水代酒,敬你。领导们登机前,一齐向你敬礼。马进,你可以了!
年后,省卫生防疫站专家赶到这里,抽取地下水化验后,明确告知,水质含氟量奇高,不能饮用。没有合格水源,不允许建立车站。但车站死撑在这儿,半个多世纪了。马进刚上任时,用碱地水洗衣裳,衣服浑浊得如同麻袋片,穿在身上梆硬。用碱地水煮饭,大米变成红色,高梁米黏稠稠似血。第一次喝下一碗苦涩的碱水,走不出多远,便恶心,呕吐,心肝肠肚肺翻搅,肚子发酵,像要爆炸!全身抽搐,仿佛墓碑一般轰然倒掉,俗称百步倒。
就在马进快抗不住的时候,黄小丫来了。黄小丫离开北面大碱滩外的村子,朝车站走来。她听说南边有个火车站,来瞧稀罕景。她没有发现,身后悄悄跟着一只狼。那只狼和她一样,离开自己的领地,从草原进人大碱滩。一只猎雕在天上盘旋。北面村子有许多猎户,是黄小丫家的鹰雕。黄小丫只看见前方苍凉的车站,饿狼只看见前面的活人。猎雕收拢翅膀,没有风声,连影子都没有落在地上。它看见死神的阴影罩住女主人,它能提前嗅到死亡的气息。猎雕急了,急剧俯冲,“轰”地一声,炮弹出膛般砸向狼,气流呼啸,把狼冲得飞起来。猎雕撞在砾石上,翅膀折伤,在地上扑打。狼踅身一闪,与猎雕面对面,相住了。猎雕抬起一条枯枝似的腿,把头插进翅膀里,羽毛簌簌抖。狼龇牙笑了,飞贼,害怕了?!投降了?!狼扯歪的脸皮僵住,猎雕擦完喙,佝偻着肩膀,迈开长腿,朝它走来。狼不会站起来,不能像人一样迎上前。狼愣住了,犹豫一下,猛醒似扭身要逃。猎雕忽啦一纵,扑在狼身上。仰面翻倒的狼,四肢拼命抓挠,一爪子抓住猎雕眼睛,撕扯得眼皮吱吱响,鲜血进溅。猎雕疼得哇哇叫!狼从猎雕抽搐的身体下爬出来,仓皇逃窜。黄小丫扭回头,惊呆了,扑过去,抱起猎雕,奔向车站。
马进在站台上,看见女孩脸色煞白,怀里的鹰雕眼睛流血,心里一惊,问:“你是谁?”
女孩问:“谁是站长?”
“我是。”
“厨房在哪儿?”
“做啥?”
女孩撂下猎雕,冲进站房。马进跟进去。女孩四处撒目,朝马进比划,说:“盆。”
马进问:“做什么?”
女孩一跺脚:“啊唷!水,水。”
马进带她穿过休息室,火炕上,摆着扎多吉力和李肠的行李卷。走进厨房,黄小丫抄起黄铜脸盆,舀满水,摘下条毛巾,噔噔噔跑出去。黄小丫投湿毛巾,哭着,跟鹰雕说话。鹰雕温驯地低下头。黄小丫给鹰雕洗羽毛,洗腿把子,洗爪上的泥垢。黄小丫又换盆水,给鹰雕洗脸。鹰雕淡金色眼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眼皮翻裂,渗着血。
黄小丫用湿毛巾擦血,鹰雕猛地弹直身体,羽毛钢针般炸开,疼得嘎呀嘎呀叫,轰地飞起来。鹰雕没头没脑地在空中踅绕,翻腾,像人一样痛苦地嚎叫!
黄小丫吓坏了!她不知道,鹰雕眼睛瞎了。
马进恍然大悟,说:“啊呀,这是碱水,杀的。”
黄小丫朝马进叫嚷:“混账!你咋不给我好水?”举起铜盆,朝马进砸去。
黄小丫知道了,这里没有好水。她留下来,用骆驼给车站驮水。车站上的人,喝了远村的好水后,神清气爽。
一个地方的水,是那个地方人的血脉、筋骨和精气神儿呀。
三 刮起虎狼风
这天晚上,起风了,月黑风高。从库伦旗方向来的列车,即将进站。马进盯住电子行车版,抓住扩音器,命令:“我是站长马进。值班员和扳道员,做好上岗准备。”
墙上的小喇叭响了,从调度室到休息室一胯子远,比脱裤子上炕还方便,马进却赖在转椅里,大呼小叫,报丧呀!李肠骂骂咧咧。窗户、门哐啷啷震颤,好像有人要闯进来。扎多吉力说:“虎狼风!”李肠脸白了,大碱地上刮虎狼风,在站台接、发车危险。
喇叭又叫了:“扎多吉力坐台,李肠接车。”
扎多吉力一愣,坐台是站长的活,马进把交椅让出来,要出去。扎多吉力嘟哝道:“我块头大,抗风。”可命令下了,谁都得执行。
李肠心里发狠,我就不能坐台,裤子要掉下来,提提裤腰,抓住信号旗,往外走。马进从调度室走出来,两人在正门口相撞,你瞅我,我瞅你。李肠脸煞白,眼球焦黄,鼻头咋这么大。李肠也是头一遭,几乎脸贴脸地瞅马进:这家伙有抬头纹了,老得真快呀!两人哑然失笑。门外轰轰响,风长爪子,长腿了,咣咣砸门,踹门。马进说:“让它进来。”
李肠吸溜一下鼻子,说:“给它打开吧。”
他们忌讳,不说自己出去。马进推门,门纹丝不动。
李肠上手,跟马进一起推,门还是不动。两人用肩膀扛,门一点点挪开,风轰地灌进来,耳朵哇哇叫,眼睛睁不开。马进扁身往外挤,像顶着浪头,扎进汹涌的大海里。李肠紧跟着挤出去,风真硬,像撞在墙上。两人弯下腰,像牛拉重载哈哧哈哧喘,被风噎得上不来气。马进趴在地上,风头减弱了。李肠跟在马进后面往前爬。这段距离二十四米,他们走过无数次,就是瞎了,嗅也能嗅到那儿。
到了,到白线了。马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