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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3部分

金庸作品集-第9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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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他适才满口雄心壮志,要和契丹人决一死战,但一个病骨支离的老太婆一发威,

    他登时便骇得魂不附体,手足无措。一名太监走上几步,向太皇太后凝视片刻,大着胆子,

    伸出手去一搭脉息,说道:“启奏皇上,太皇太后龙驭宾天了。”

    赵煦大喜,哈哈大笑,叫道:“好极,好极!我是皇帝了,我是皇帝了!”

    他其实已做了九年皇帝,只不过九年来这皇帝有名无实,大权全在太皇太后之手,直到

    此刻,他才是真正的皇帝。

    赵煦亲理政务,每一件事将是将礼部尚书苏轼贬去做定州知府。苏轼文名满天下,负当

    时重望。他是王安石的死对头,向来反对新法。元礻右年间太皇太后垂帘听政,重用司马光

    和苏轼、苏辙兄弟。现下太皇太后一死,皇帝便贬逐苏轼,自朝廷以至民间,人人心头都罩

    上一层暗影:“皇帝又要行新政了,又要害苦百姓了!”当然,也有人暗中窃喜,皇帝再行

    新政,他们便有了升官发财的机会。

    这时朝中执政,都是太皇太后任用的旧臣。翰林学士范祖禹上奏,说道:“先太皇太后

    以大公至正为心,罢王安石、吕惠卿新法而行祖宗旧政,故社稷危而复安,人心离而复事。

    乃至辽主亦与宰相方曰:‘南朝遵行仁宗政事,可敕燕京留守,使边吏约束,无生事。’陛

    下观敌国之情如此,则中国人心可知。今陛下亲理万机,小人必欲有所动摇,而怀利者亦皆

    观望。臣愿陛下念祖宗之艰难,先太皇太后之勤劳,痛心疾首,以听用小人为刻骨之戒,守

    天礻右之政,当坚如金石,重如山岳,使中外一心,归于至正,则天下幸甚!”

    赵煦越看越怒,把奏章往案上一抛,说道:“‘痛心疾首,以听用小人为刻骨之戒’,

    这两句话说得不错。但不知谁是君子,谁是小人?”说着双目炯炯,凝视范祖禹。

    范祖禹磕头道:“陛下明察。太皇太后听政之初,中外臣民上书者以万数,都说政令不

    便,害苦百姓。太皇太后顺依天下民心,遂改其法,作法之人既有罪则逐,陛下与太皇太后

    亦顺民心而逐之。这些被逐的臣子,便是小人了。”

    赵煦冷笑一声,大声道:“那是太皇太后斥逐的,跟我又有什么干系?”拂袖退朝。

    赵煦厌见众臣,但亲政之初,又不便将一群大臣尽数斥逐,当即亲下赦书,升内侍乐士

    宣、刘惟简、梁从政等人的官,奖惩他们亲附自己之功,连日拖病不朝。

    太监送进一封奏章,字迹肥腴挺拔,署名苏轼。赵煦道:“苏大胡子倒写得一手好字,

    却不知胡说些什么。”见疏上写道:“臣日侍帷幄,方当戍边,顾不得一见而行;况疏远小

    臣,欲求自通,难矣。”赵煦道:“我就不爱瞧你这大胡子,永世都不要再见你。”接着瞧

    下去:“然臣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不效愚忠。古之圣人将有为也,必先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

    动,则万物之物毕陈于前。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赵煦微微一笑,心道:“这大胡

    子挺没头,倒会拍马屁,说我‘圣智绝人’,不过他又说我‘春秋鼎盛’,那是说我年轻,

    年轻就不懂事。”接下去又看:“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卧之

    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其实,然后应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由是观

    之,陛下之所为,惟忧太早,不患稍迟,亦已明矣。臣恐急进好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

    变,故进此说,敢望陛下留神,等到稷宗宗庙之福,天下幸甚。”

    赵煦阅罢奏章,寻思:“人人都说苏大胡子是个聪明绝顶的才子,果然名不虚传。他情

    知我决意绍述先帝,复行新法,便不来阻梗,只是劝我延缓三年。哼,什么‘使既作之后,

    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他话是说得婉转,意思还不是一样?说我倘若急功近利,躁进大

    干,不但天下有恨,我自己亦当有悔。”一怒之下,登时将奏章撕得粉碎。

    数日后视朝,范祖禹又上奏章:“煦宁之初,王安石、吕惠卿造立三新法,悉变祖宗之

    政,多引小人以误国。勋旧之臣屏弃不用,忠正之士相继远引。又用兵开边,结怨外夷,天

    下愁苦,百姓流徒。”赵煦看到这里,怒气渐盛,心道:“你骂的是王安石、吕惠卿,其实

    还不是在骂我父皇?”又看下去:“蔡确连起大狱,王韶创取煦河,章恼开五溪,沈起扰交

    管,沈括等兴造西事,兵民死伤者不下二十万。先帝临朝悼悔,谓朝廷不得不任其咎……”

    赵煦越看越怒,跳过了几行,见下面是:“……民皆愁痛,比屋思乱,赖陛下与太皇太后起

    而救之,天下之民,如解倒悬……”赵煦看到此处,再也难以忍耐,一拍龙案,站起身来。

    赵煦那时年方一十八岁,以皇帝之尊再加一股少年的锐气,在朝廷上突然大发脾气,群

    臣无不失色,只听他厉声说道:“范祖禹,你这奏章如此说,那不是恶言诽谤先帝么?”范

    祖禹连连磕头,说道:“陛下明鉴,微臣万万不敢。”

    赵煦初操大权,见群臣骇怖,心下甚是得意,怒气便消,脸上却仍是装着一副凶相,大

    声道:“先帝以天纵之才,行大有为之志,正要削平蛮夷,混一天下,不幸盛年崩驾,腾绍

    述先帝遗志,有何不妥?你们却唠唠叨叨的舌噪不休,反来说先帝变法的不是!”

    群臣班中闪出一名大臣,貌相清癯,凛然有威,正是宰相苏辙。赵煦心下不喜,心道:

    “这人是苏大胡子的弟弟,两兄弟狼狈为奸,狗嘴里定然不出象牙。”只听苏辙说道:“陛

    下明察,先帝有众多设施,远超前人。例如先帝在位十二年,终身不受尊号。臣下上章歌颂

    功德,先帝总是谦而不受。至于政事有所失当,却是哪一朝没有错失?父作这于前,子救之

    前后,此前人之孝也。”

    赵煦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什么叫做‘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苏辙道:“比

    方说汉武帝吧。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宫室,财用匮竭,于是修盐铁、榷酤、均输之政。抢

    夺百姓的利源财物,民不堪命,几至大乱。武帝崩驾后,昭帝接位,委任霍光,罢去烦苛,

    汉室乃定。”赵煦又哼了一声,心道:“你以汉武帝来比我父皇!”

    苏辙眼见皇帝脸色不善,事情甚是凶险,寻思:“我若再说下去,皇上一怒之下,说不

    定我有性命之忧,但我若顺从民意,天下又复扰攘,千千万万生灵啼饥号寒,流离失所,我

    为当国大臣,心有何忍?今日正是我以一条微命报答太皇太后深恩之时。”又道:“后汉时

    明帝查察为明,为谶决事,相信妄诞不经的邪理怪说,查察臣僚言行,无微不至,当时上下

    恐惧,人怀不安。章帝接位,深鉴其失,代之以宽厚恺悌之政,人心喜悦,天下大治,这都

    是子匡父失,圣人的大孝。”苏辙猜知赵煦于十岁即位,九年来事事听命于太皇太后,心中

    必定暗自恼恨,决意要毁太皇太后的政治而回复神宗时的变法,以示对父亲的孝心,因而特

    意举出“圣人之大孝’的话来向皇上规劝。

    赵煦大声道:“汉明帝尊崇儒术,也没有什么不好。你以汉武帝来比拟先帝,那是什么

    用心?这不是公然讪谤么?汉武帝穷兵黔武,末年下哀痛之诏,深自诘责,他行为荒谬,为

    天下后世所笑,怎能与先帝相比?”越说越响,声色俱厉。

    苏辙连连磕头,下殿来到庭中,跪下待罪,不敢再多说一句。

    许多大臣心中都道:“先帝变法,害得天下百姓朝不保夕,汉武帝可比他好得多了。”

    但哪一个敢说这些话?又有谁敢为苏辙辨解?

    一个白发飘然的大臣越众而发,却是范纯仁,从容说道:“陛下休怒。苏辙言语或有失

    当,却是一片忠君爱国的美意。陛下亲政之初,对待大臣当有礼貌,不可如诃斥奴仆。何况

    汉武帝末年痛悔前失,知过能改,也不是坏皇帝。”赵煦道:“人人都说‘秦皇、汉武’,

    汉武帝和暴虐害民的秦始皇并称,那还不是无道之极么?”范钝仁道:“苏辙所论,是时势

    与事情,也不是论人。”

    赵煦听范纯仁反复辨解,怒气方消,喝道:“苏辙回来!”苏辙自庭中回到殿步,不敢

    再站原班,跪在群臣之末,道:“微臣得罪陛下,乞赐屏逐。”

    次日诏书下来,降苏辙为端明殿学士,为汝州知府,派宰相去做一个小小的州官。

    南朝君臣动静,早有细作报到上京。辽主耶律洪基得悉南朝太皇太后崩驾,少年皇帝赵

    煦逐持重大臣,显是要再行新政,不禁大喜,说道:“摆驾即赴南京,与萧大王议事。”

    耶律洪基又道:“南朝在上京派有不少细作,若知我前去南京,便会戒备。咱们轻骑简

    从,迅速前往,却也不须知会南院大王。”当下率领三千甲兵,径向南行,鉴于上次楚王作

    乱之失,留守上京的官兵由萧后亲自统领。另有十万护驾兵马,随后分批南来。

    不一日,御驾来到南京城外。这日萧峰正带了二十余卫兵在北郊射猎,听说辽主突然到

    来,飞马向北迎驾,远远望见白旄黄盖,当即下马,抢步上前,拜伏在地。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纵下马来,说道:“兄弟,你我名为君臣,实乃骨肉,何必行此大

    礼?”当即扶起,笑问:“野兽可多么?”萧峰道:“连日严寒,野兽都避到南边去了,打

    到半日,也只打到些青狼、獐子,没什么大的。”耶律洪基也极喜射猎,道:“咱们到南郊

    去找找。”萧峰道:“南郊与南朝接壤,臣怕失了两国和气,严禁下属出猎。”耶律洪基眉

    头微微一皱,问道:“那么也不打草谷了么?”萧峰道:“臣已禁绝了。”耶律洪基道:

    “今日咱兄弟聚会,破一破例,又有何妨?”萧峰道:“是!”

    号角声响,耶律洪基与萧峰双骑并驰,绕过南京城墙,直向南去。三千甲兵随后跟来。

    驰出二十余里后,众甲兵齐声吆喝,分从东西散开,像扇子般远远围了开去,听得马嘶犬

    吠,响成一团,四下里慢慢合围,草丛中赶起一起狐兔之属。

    耶律洪基不愿射杀这些小兽,等了半天,始终不见有熊虎等巨兽出现,正自扫兴,忽听

    得叫声响起,东南角上十余名汉子飞奔过来,瞧装束是南朝的樵夫猎户之类。辽兵赶不到野

    兽,知道皇上不喜,恰好围中围上了这十几名南人,当即吆喝驱赶,逼到皇帝马前。

    耶律洪基笑道:“来得好!”拉开镶金嵌玉的铁胎弓,搭步雕翎狼牙箭,连珠箭发,嗤

    嗤嗤嗤几声过去,箭无虚发,霎时间射倒了六名南人。其余的南人吓得魂飞天外,转身便

    逃,却又给众辽兵用长矛攒刺,逐了回来。

    萧峰看得甚是不忍,叫道:“陛下!”耶律洪基笑道:“余下的留给你,我来看兄弟神

    箭!”萧峰摇摇头,道:“这些人并无罪过,饶了他们吗!”耶律洪基笑道:“南人太多,

    总得杀光了,天下方得太平。他们投错胎去做南人,便是罪过。”说着连珠箭发,又是一箭

    一个,一壶箭射不了一半,十余名汉人无一幸免,有的立归毙命,有的射中肚腹,一时未能

    气绝,倒在地下呻吟。众辽兵大声喝采,齐呼:“万岁!”

    萧峰当时若要出手阻止,自能打落辽帝的羽箭,但在众军眼前公然削了皇帝的面子,可

    说大逆不道,但脸上一股不以为然的神色,已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来。

    耶律洪基笑道:“怎样?”正要收弓,忽见一骑马突过猎围,疾驰而过。耶律洪基见马

    上之人作汉人装束,更不多问,弯弓搭箭,飕的一箭,便向那人射了过去。那人一伸手,竖

    起两根手指,便将羽箭挟住。此时耶律洪基第二箭又到,那人左手伸起,又将第二简明挟

    住,胯下坐旗丝毫不停,径向辽主冲来。耶律洪基箭发连珠,后箭接前箭,几乎是首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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