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8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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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这时听那红袍人这般说,想起当年在中原交遍天下英豪,今日落得蛮帮索居,筹委实落
魄之极,居然有人提起此事,不禁感慨,又见这红袍人气度豪迈,着是条好汉子,便道:
“甚好,甚好,在下萧峰,今年三十一岁。尊兄贵庚?”那人笑道:“在下耶律基,却恩
公?你是大了一十三岁。”萧峰道:“兄长如何还称小弟为恩公?你是大哥,受一拜。”说
着便拜了下去。耶律基急忙还礼。
两人当下将三长箭插在地下,点燃箭尾羽毛,作为香烛,向天拜了八拜,结为兄弟。
耶律心下甚喜,说道:“兄弟,你姓萧,倒似是我契丹人一般。”萧峰道:“不瞒兄长
说,小弟原是契丹人。”说着解开衣衫,露出胸口剌着的那个青色狠头。
耶律基一见大喜说道:“果然不错,你是我契丹的后族族人。兄弟,女真之地甚是寒
苦,不如随我同赴上京,共享富贵。”萧峰道:“多谢哥哥艰好意,可是小弟素来贫贱,富
贵生活是过不来的。小弟在女真人那里居住,打猎吃酒,倒也逍遥快活。日后思念哥哥,自
当前来辽国寻访。”他和阿紫分别已久,记挂她伤势,道:“哥哥,你早些回去吧,以免家
人的部属牵挂。”当下两人行礼面别。
萧峰掉转马头回来,只见阿骨打率领了十余名族人前来迎接。原来阿骨打见萧峰久不去
归,深恐中了那红袍人的诡计,放心不下,前来接应。萧峰说起已释放他回辽。阿骨打也是
个大有见识的英雄,对萧峰的财轻重义,豁达大度,深为赞叹。
一日萧峰和阿紫骨打闲谈,说起阿紫所以受伤,乃系误中自己掌力所致,虽用人参支持
性命,但日久不愈,甚是烦恼。阿骨打道:“萧大哥,原来你妹子的病是外伤,咱们女真人
医治打伤跌损,向来用虎筋、虎骨的熊胆三味药物,很有效验,你怎么不试一试?”萧峰大
喜道:“别的没有,这虎筋、虎骨,这里再不多过,至于熊胆吗,我出力去杀熊便是。”当
下问明用法,将虎筋、虎骨熬成了膏,喂阿紫服下。
这日一早,萧峰独自往深山大泽中去猎熊。他孤身出猎,得以尽量施展轻功,比之随众
打猎方便得多。第一日没寻到黑熊踪迹,第二日便猎到了一头。他剖出熊胆,奔回营地,喂
着阿紫服了。这虎筋、虎骨、熊胆更是难觅。薜神医虽说医道如神,终究非药物不可,将老
山人参给病当饭吃,固非他财力所能,而要像萧峰那样,隔不了几开天便去弄一两副新癣熊
胆来给阿紫服下,却也决计难以办到。这一日,他正在帐前熬虎骨膏药,一名女真人匆匆过
来,说道:“萧大哥,有十几个契丹人给你送礼物来啦。”萧峰点点头,心知是义兄耶律基
遣来。只听得马蹄声响,一列马缓缓过来,马背上都驮满了物品。
为首那契丹队长听耶律基说过萧峰的相貌,一见到他,老远便跳下马来,快步抢前,拜
伏在地,说道:“主人自和我萧大爷别后,臣念得紧,特命小人室里送上薄礼,并请萧大爷
赴上京盘桓。”说着磕了几个头,双手呈上礼单,神态恭谨之极。
萧峰接了礼单,笑道:“费心了,你请起吧!”打开礼单,见是契丹文字,便道:“我
不识字,不用看了。”室里道:“这薄礼是黄金五千两、白银五万两、锦缎一千匹、上等麦
子一千石、肥牛一千头、肥羊五千头、骏马三千匹,此外尚有诸般服饰器用。”
萧峰听愈惊,这许多礼物,比之颇拉苏当口所要的赎金更多了十倍,他初见十余匹马驮
着物品,已觉礼物太多,倘若照这队所言,不知要多少马匹车子才装得下。
室里躬身道:“主人怕牲口在途中走散损失,是以牛羊马匹,均多备了一成。托赖主人
和萧大爷洪福,小人一行路上没遇上风雪野兽,牲口损失很小。”萧峰叹道:“耶律基哥哥
想这等周到,我若不受,未免辜负了他的好意,但若尽数收受,却又如何过意得去。”室里
道:“主人再三嘱咐,萧大爷要是客气不受,小人回去必受重罚。”
忽听得号角声呜呜吹起,各处营帐中的女真人执了刀枪弓箭,纷纷奔出。有人大呼传
令:“敌人来袭,预备迎敌。”萧峰向号角声传来处望去,只见尘头大起,似有无数军马向
这边行进。
室里大声叫道:“各位勿惊,这是萧大爷的牛羊马匹。”他用女真话连叫数声,但一干
女真并不相信,和哩布、颇拉苏、阿骨打等仍是分率族人,在营帐之西列成队伍。
萧峰第一次见女真人布阵打仗,心想:“女真族人数不多,却个个凶猛矫捷。耶律基哥
哥手下的那些契丹骑士虽然亦甚了得,似乎尚不及这些女真人的剽悍,至于大宋官兵,那是
更加不如了。”
室里叫道:“我去招呼部属暂缓前进,以免误会。”转身上马,向西驰去。阿骨打手一
挥,四名女真猎人上马跟随其后。五人纵马缓缓向前,驰到近处,但见漫山遍野都是牛羊马
匹,一百余名契丹牧人手执长杆吆喝驱打,并无兵士。
四名女真人一笑转身,向主哩布禀告。过不多时,牲口队来到近处,只听得牛鸣马嘶,
吵成一片,连众人说疾的声音也淹没了。
当晚萧峰请女真族人杀羊宰牛,款待远客。次日从礼物中取也多金银缎,觉了送礼的一
行人众。待契丹告别后,他将金银锦缎、牛羊马匹尽数转送了阿骨打,请他分给族人。女真
人聚族而居,各家并无私产,一人所得,便是同族公有,是以萧峰如此慷慨,各人倒也不以
为奇,但平白无端的得了这许从财物,自是皆大欢喜。全族大宴数日,人人都感激萧峰。
夏去秋来,阿紫的病又好了几分。她神智一清,每日躺在营帐中养伤便觉烦,常要萧峰
带她出外骑马散心。两并骑,她倚,她何在萧峰胸前,不花半点力气。萧峰对她千依百顺,
此后数月之中,除了大风雪,两人总是是在外漫游。后来近处玩得厌了,索性带了帐篷,在
外宿营,数日不归。萧峰乘机打虎猎熊、挖掘人参。只因阿紫偷射了一枚毒针,长白山边的
黑熊、猛虎可就倒足了大霉,不知道有多少为此而丧生在萧峰掌底。
萧峰为了便于挖参,每次都是向东或向北。这一日阿紫说东边、北边的风景都看过了,
要往西走走。萧峰道:“西边是一片大草原,没什么山水可看。”阿紫道:“大草原也很好
啊,像大海一般,我就是没见过真正的大海。我们的星宿海虽说是海,终究有边有岸。”
萧峰听她提到“星宿海”三字,心中一凛,这一年来和女真人共居,意将武林中的种种
情事淡忘了。阿紫不能行动,要做坏事也无人做起,只是顾着给她治伤救命,竟没想到她伤
愈之后,恶性又再发作,却便如何?
他回过来,向阿紫瞧去,只见她一张雪白的脸蛋仍是没半点血色,面颊微掐,一双大大
的眼珠也凹了进去,容色极是憔悴,身子更是瘦骨伶仃。萧峰不禁内疚:“她活,变得和骷
髅相似,怎地我仍是只念着她的坏处?”便即笑道:“你既喜往西,咱们便向西走走。阿
紫,等你等你病大好了,我带你到高丽国边境,去瞧瞧真的大海,碧水茫茫,一望无际,这
气象才了不起呢。”
阿紫拍笑道:“好啊,好啊,其实不用等我病好全,咱们就可去了。“萧峰“咦”的一
声又惊又喜,道:“阿紫,你双手能自由活动了。”阿紫笑道:“十四五天前,我的两双手
便能动了,今天更加灵活了好多。”萧峰喜道:“好极了!你这顽皮姑娘,怎么一直瞒着
我?”阿紫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神色,微笑道:“我宁可永远动弹不得,你便天天这般陪
着。等我伤好了,你又要赶我走了。”
萧峰听她说得真诚,怜惜之情油然而生,道:“我是个粗鲁汉子,那次一不小心,便将
你打成这生模样。你天天陪着我,又有什么好?”
阿紫不答,过了好一会,低声道:“姊夫,你那天为什么这么大力的出掌打我?”萧峰
不愿重提旧事,摇头道:“这件事早就过去了,再提干么?阿紫,我将你伤成这般,好生过
意不去,你恨不恨我?”阿紫道:“我自然不恨。我为什么恨你?我本来要你陪着我,现下
你可不是陪着我了么?我开心得很呢。”
萧峰听好这么说,虽觉这小姑娘的念头很是古怪,但近来她为人确实很好,想是自己尽
心服侍,已将她的戾气化去了不少,当下回去预备马匹、车辆、帐幕、干粮等物。
次日一早,两人便即西行。行出十余里,阿紫问道:“姊夫,你猜到了没有?”萧峰
道:“猜到了什么?”阿紫道:“那天我忽然用毒针伤你,你知道是什么缘故?”萧峰摇了
摇头,道:“你的心思神出鬼没,我怎猜得到?”阿紫叹了口气,道:“你既猜不到,那就
不用猜了。姊夫,你看这许多大雁,为什么排成了队向南飞去?”
萧峰抬起头来,只见天边两队大雁,排成了“人”字形,正向南疾飞,便道:“天快冷
了,大雁怕冷,到南方去避寒。”阿紫道:“到了春天它们为什么又飞回来?每年一来一
去,岂不辛苦得很?它们要是怕冷,索性留在南方,便不用回来了。”
萧峰自来潜心武学,从来没去想过这些禽兽虫蚁的习性,给她这么一部问,倒答不出
来,摇头笑道:“我也不知它们为什么不怕辛苦,想来这些雁儿生于北方,留恋故乡之
故。”
阿紫点头道:“定是这样了。你瞧最后这头雁儿,身子不大,却也向南飞去。将来它的
爹爹、妈妈、姊姊、姊夫都回到北方,它自然也要跟着回来。”
萧峰听她说到“姊姊、姊夫”四字,心念一动,侧头向她瞧去,但见她抬头呆望着天边
雁群,显然适才这句话是无心而发,寻思:“她随口一句话,便将我和她亲生爹娘连在一
起,可见在她心中,已将当我作了最亲的亲人。我可不能再随便离开她。待她病好之后,须
得将她送往大理,交在她父母手中,我肩担子言算是交卸了。”
两人一路上谈谈说说。阿紫一倦,萧峰便从马背上将她抱了下来,放入后面车中,让她
安睡。到得傍晚,便在树林中宿营。如此走了数日,已到大草原的边缘。
阿紫放上眼遥望,大草原无边无际,十分高兴,说道:“咱们向西望是瞧不到边了,可
是真要像茫茫大海,须得东南西北望出去走都见不到边才成。”萧峰知她意思是要深入大草
原的中心,不忍拂逆其意,鞭子一挥,驱马便向西行。
在大草原中西行数日,当真四方眺望,都已不见草原尽处。其时秋高气爽,闻着长草的
青气,甚是畅快。草丛章诸般小兽甚多,萧峰随猎随食,无忧无虑。
又行数日午间,远远望见前面竖立着无数营帐,又有旌旗旄节,似是兵营,又似部落聚
族而憎爱分居。萧峰道:“前面多人,不知是干什么的,咱们回去吧,不用多惹麻烦了。”
阿紫道:“不!不!我要去瞧瞧。我双脚不会动,怎能给你多若麻烦?”萧峰一笑,说道:
“麻烦之来,不一定是你自己惹来的,有时候人家惹将过来,你要避也避不脱。”阿紫笑
道:“咱们过去瞧瞧,那也不妨。”
萧峰知她小孩心性,爱瞧热闹,便纵马缓缓行去。草原上地势平坦,那些营帐虽然老远
便已望见,但走将过去路程也着实不近。走了七里路,猛听得呜呜号角之声大起,跟着尘头
飞扬,两列马队散了开来,一队往北,一队往南的疾驰。
萧峰微微一惊,道:“不好,是契丹人的骑兵!”阿紫道:“是你的自己啊,真是好得
很,有什么不好?”萧峰道:“我又不识得他们,还是回去吧。”勒转马头,便从原路回
转,没走出几步,便听得鼓声蓬蓬,又有几队契丹骑兵冲了上来。萧峰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