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7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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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母亲。那少女却没留心他说些什么,续道:“那些历代帝皇将相,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
你的事,我实在不愿知道。可是他最爱谈这些,我只好去看这些书,说给他听。”
段誉奇道:“为什么要你看了说给他听,他自己不会看么?”那少女白了他一眼,嗔
道:“:你道他是瞎子么?他不识字么?”段誉忙道:“不,不!我说他是天下第一的好
人,好不好?”他话是这么说,心中却忍不住一酸。
那少女嫣然一笑,说道:“他是我表哥。这庄子中,除了姑妈、姑丈和表哥之外,很少
有旁人来。但自从我姑丈去世之后,我妈跟姑妈吵翻了。我妈连表哥也不许来。我也不知他
是不是天下最好的人。天下的好人坏人,我谁也见不到。”段誉道:“怎不问你爹爹?”
那少女道:“我爹爹早故世了,我没生下来,他就已故世了,我……我从来没见过他一
面。”说着眼圈儿一红,又是泫然欲涕。
段誉道:“嗯,你姑妈是你爹爹的姊姊,你姑丈是你姑妈的丈夫,他……他……他是你
姑妈的儿子。”那少女笑了出来,说道:“瞧你这般傻里傻气的。我是我妈妈的女儿,他是
我的表哥。”
段誉见逗引得她笑了,甚是高兴,说道:“啊,我知道了,想是你表哥很忙,没功夫看
书,因此你就代他看。”那少女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另外还有原因的。我问你,少林
寺的和们,为什么冤枉我表哥杀了他们少林派的人?”
段誉见她长长的睫毛上兀自带着一滴泪珠,心想:“前人云:‘梨花一枝春带雨’,以
此比拟美人之哭泣。可是梨花美则美矣,梨树却太过臃肿,而且雨后梨花,片片花朵上都是
泪水,又未免伤心过份。只有像王姑娘这么,山茶朝露,那才美了。”
那少女笑了一会,见他始终不答,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推,道:“你怎么了?”段誉
全身一震,跳起身来,叫道:“啊哟!”那少女给他吓了一跳,道:“怎么?”段誉满脸通
红,道:“你手指在我手背上一推,我好象给你点了穴道。”
那少女睁着圆圆的眼睛,不知他在说笑,说道:“这边手背上没有穴道的。‘液门’、
‘中渚’、‘阳池’三穴都在掌缘,‘前豁’、‘养老’两穴近手腕了,离得更远。”她说
着伸出自己手背来比划。
段誉见到她左手食指如一根葱管,点在右手雪白娇嫩的手背之上,突觉喉头干燥,头脑
中一阵晕眩,问道:“姑……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微笑道:“你这人真是古里古怪的。好,说给你知道也不打紧。反正我就不说,
阿朱、阿碧两个丫头也会说的。”伸出手指,在自己手背上画了三个字:“王语嫣”。
段誉叫道:“妙极,妙极!语笑嫣然,和蔼可亲。”心想:“我把话说在头里,倘若她
跟她妈妈一样,说得好端端地,突然也扳起脸孔,叫我去种花,那就跟她的名字不合了。”
王语嫣微笑道:“名字总是取得好听些的。史上那些大奸大恶之辈,名字也是挺美的。
曹操不见得有什么德操,朱全忠更是大大的不忠。你叫段誉,你的名誉很好么?只怕有点儿
沽名……”段誉接口道:“……钓誉!”两人同声大笑起来。
王语嫣秀美的面庞之上,本来总是隐隐带着一丝忧色,这时纵声大笑,欢乐之际,更增
娇丽。段誉心想,“我若能一辈子逗你喜笑颜开,此生复有何求?”
不料她只欢喜得片刻,眼光中又出现了那朦朦胧胧的忧思,轻轻的道:“他……他老是
一本正经的,从来不跟我说这些无聊的事。唉!燕国、燕国,就真那么重要么?”
“燕国,燕国”这四个字钻入段誉耳中,陡然之间,许多本来零零碎碎的字眼,都串联
在一起了:“慕容氏”、“燕子呜”、“参合庄”、“燕国”……脱口而出:“这位慕容公
子,是五胡乱华时鲜卑人慕容氏的后代?他是胡人,不是中国人?”
王语嫣点头道:“是的,他是燕国慕容氏的旧王孙。可是已隔了这几百年,又何必还念
念不忘的记着祖宗旧事?他想做胡人,不做中国人,连中国字也不想识,中国书也不想读。
可是啊,我就瞧不出中国书有什么不好。有一次我说:‘表哥,你说中国书不好,那么有什
么鲜卑字的书,我倒想瞧瞧。’他听了就大大生气,因为压根儿就没有鲜卑字的书。”
她微微抬起头,望着远处缓缓浮动的白云,柔声道:“他……他比我大十岁,一直小我
是他的小妹妹,以为我除了读书、除了记书上的武功之外,什么也不懂。他一直不知道,我
读书是为他读的,记忆武功也是为他记的。若不是为了他,我宁可养些小鸡儿玩玩,或者是
弹弹琴,写写字。”
段誉颤声道:“他当真一点也不知你……你对他这么好?”
王语嫣道:“我对他好,他当然知道。他待我也是很好的。可是……可是,咱俩就像同
胞兄妹一般,他除了正经事情之外,从来不跟我说别的。从来不跟我说起,他有什么心思。
也从来不问我,我有什么心事。”说到这里,玉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神态腼腆,目光中流
露出羞意。
段誉本来想跟她开句玩笑,问她:“你有什么心事?”但见到她的丽色娇羞,便不敢唐
突佳人,说道:“你也不用老是跟他谈论史事武学。诗词之中,不是有什么子夜歌、会真诗
么?”此言一出,立即大悔:“就让她含情脉脉,无由自达,岂不是好?我何必教她法子?
当真是傻瓜之至了。”
王语嫣更是害羞,忙道:“怎……怎么可以?我是规规矩矩的闺女,怎可提到这些……
这些诗词,让表哥看轻了。”
段誉嘘了口长气,道:“是,正该如此!”心下暗骂自己:“段誉,你这家伙不是正人
君子。”
王语嫣这番心事,从来没跟谁说过,只是在自己心中千番思量,百遍盘算,今日遇上段
誉这个性格随随便便之人,不知怎地,竟然对他十分信得过,将心底的柔情蜜意都吐露了出
来。其实,她暗中思慕表哥,阿朱、阿碧,以及小茶、小茗、幽草等丫环何尝不知,只是谁
都不说出口来而已。她说了一阵话,心中翻闷稍去,道:“我跟你说了许多不相干的闲话,
没说到正题。少林寺到底为什么要跟我表哥为难?”
段誉眼见再也不能拖延了,只得道:“少林寺的方丈叫做玄慈大师,他有一个师弟叫做
玄悲。玄悲大师最擅长的武功,乃是‘韦陀杵’。”王语嫣点头道:“那是少林七十二绝艺
中的第四十八门,一有只有十九招杵法,使将出来时却极为威猛。”
段誉道:“这位玄悲大师来到我们大理,在陆凉州的身戒寺中,不知怎地给人打死了,
而敌人伤他的手法,正是玄悲大师最擅长的‘韦陀杵’。他们说,这种伤人的手法只有姑苏
慕容氏才会,叫做什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王语嫣点头道:“说来倒也有理。”
段誉道:“除了少林派之外,还有别的人也要找慕容氏报仇。”王语嫣道:“还有些什
么人?”段誉道:“伏牛派有个叫做柯百岁的人,他的拿手武功叫做什么‘天灵千碎。’”
王语嫣道:“嗯,那是伏牛派百胜软鞭第廿九招中的第四个变招,虽然招法古怪,却算不得
是上乘武学,只不过是力道十分刚猛而已。”段誉道:“这人也死在‘天灵千碎’这一招之
下,他的师弟和徒弟,自是要找慕容氏报仇了。”
王语嫣沉吟道:“那个柯百岁,说不定是我表哥杀的,玄悲和尚却一定不是。我表哥不
会‘韦陀杵’功夫,这门武功难练得很。不过,你如见到我表哥,可别说他不会这门武功,
更加不可说是我说的,他听了一定要大大生气……”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两人急奔而来,却是小茗和幽草。
幽草脸上神色甚是惊惶,气急败坏的道:“小姐,不……不好啦,夫人吩咐将阿朱、阿
碧二…”说到这里,喉头塞住了,一时说不下去,小茗接着道:“要将她这人的右手砍了,
罚她们擅闯曼陀山庄之罪。又说:这两个小丫头倘若再给夫人见到,立刻便砍了脑袋。
那……那怎么办呢?”
段誉急道:“王姑娘,你……你快得想个法儿救救她们才好!”
王语嫣也甚为焦急,皱眉道:“阿朱、阿碧二女是表哥的心腹使婢,要是伤残了她们肢
体,我如何对得起表哥?幽草,她们在那里?”幽草和朱、碧二女最是交好,听得小姐有意
相救,登时生出一线希望,忙道:“夫人吩咐将二人送去‘花肥房’,我求严婆婆迟半个时
辰动手,这时赶去求恳夫人,还来得及。”王语嫣心想:“向妈求恳,多半无用,可是除此
之外,也别无他法。”当下点了点头,带了幽草、小茗二婢便去。
段誉瞧着她轻盈的背影,想追上去再跟她说几句话,但只跨出一步,便觉无话可说,怔
怔的站住了,回想适才跟她这番对答,不由得痴了。
王语嫣快步来到上房,见母亲正斜倚在床上,望着壁上的一幅茶花图出神,便叫了声:
“妈!”
王夫人慢慢转过头来,脸上神色严峻,说道:“你想跟我说什么?要是跟慕容家有关,
我便不听。”王语嫣道:“妈,阿朱和阿碧这次不是有意来的,你就饶了她们这一回吧。”
王夫人道:“你怎知道她们不是有意来的?我斩了她们的手,你怕你表哥从此不睬你,是不
是?”王语嫣眼中泪水滚动,道:“表哥是你的亲外甥,你……你何必这样恨他,就算姑妈
得罪了你,你也不用恼恨表哥。”她鼓着勇气说了这几句话,但一出口,心中便怦怦乱跳,
自惊怎地如此大胆,竟敢出言冲撞母亲。
王夫人眼光如冷电,在女儿脸上扫了几下,半晌不语,跟着便闭上了眼睛。王语嫣大气
也不敢透一口,不知母亲心中在打什么主意。
过了好一阵,王夫人睁开眼来,说道:“你怎知道姑妈得罪了我?她什么地方得罪了
我。”王语嫣听得她声调寒冷,一时吓得话也答不出来。王夫人道:“你说好了。反正你现
今年纪大了,不用听我话啦。”王语嫣又急又气,流下泪来,道:“妈,你……你这样恨姑
妈家里,自然是姑妈得罪了你。可是她怎样得罪了你,你从来不跟我说。现下姑妈也过世
啦,你……你也不用再记她的恨了。”王夫人厉声道:“你听谁说过没有?”王语嫣摇摇
头,道:“你从来不许我出去,也不许外人进来,我听谁说啊?”
王夫人轻轻吁了口气,一直绷紧着的脸登时松了,语气也和缓了些,说道:“我是为你
好。世界上坏人太多,杀不胜杀,你年纪轻轻,一个女孩儿家,还是别见坏人的好。”说到
这里,突然间想起一事,说道:“新来那个姓段的花匠,说话油腔滑调,不是好人。要是他
跟你说一句话,立时便吩咐丫头将他杀了,不能让他说第二句,知不知道?”王语嫣心道:
“什么第一句、第二句,只怕连一百句、二百句也说过了。”
王夫人道:“怎么?似你这等面慈心软,这一生一世可不知要吃多少亏呢。”她拍掌两
下,小茗了过来。王夫人道:“你传下话去,有谁和那姓段的花匠多说一句话,两人一齐都
割了舌头。”小茗神色木然,似乎王夫人所说的乃是宰鸡屠犬,应了声:“是!”便即退
下。王夫人向女儿挥手道:“你也去吧!”
王语嫣应道:“是。”走到门边时,停了一停,回头道:“妈,你饶了阿朱、阿碧,命
她们以后无论如何不可再来便是。”王夫人冷冷的道:“我说过的话,几时有过不作数的,
你多说也是无用。”
王语嫣咬了咬牙,低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恨姑妈,为什么讨厌表哥。”左足轻轻一
顿,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