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7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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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昔日定情之夕,不由得怦然心动,走上前去在她颊上香了一下。秦红棉上身却能动弹,左
手拍的一声,清脆响亮的给他一记耳光。段正淳若要闪避挡架,原非难事,却故意挨了她这
一掌,在她耳边低声道:“修罗刀下死,做鬼也风流!”
秦红棉全身一颤,泪水扑筱筱而下,放声大哭,哭道:“你……你又来说这些风话。”
原来当年秦红棉以一对修罗刀纵横江湖,外号便叫作‘修罗刀’,失身给段正淳那天晚上,
便是给他亲了下下面颊,打了他一记耳光,段正淳当年所说的正便是那两句话。十八年来,
这‘修罗刀下死,做鬼也风流’十个字,在她心头耳边,不知萦回了几千几万遍。此刻陡然
间听得他又亲口说了出来。当真是又喜又怒,又甜又苦,百感俱至。
钟夫人低声道:“师姊,这家伙就会甜言蜜语,讨人欢喜,你别再信他的话。”秦红棉
道:“不错,不错!我再也不信你的鬼话。”这句话却是对着段正淳说的。
段正淳走到钟夫人身边,笑道:“宝宝,我也香香你的脸,许不许?”钟夫人庄严道:
“我是有夫之妇,决不能坏了我丈夫的名声。你只要碰我一下,我立时咬断舌头,死在你的
面前。”
段正淳见她神色凛然,说得斩钉截铁,倒也不敢亵渎,问道:“宝宝,你嫁了怎么样的
一个丈夫啊?”钟夫人道:“我丈夫样子丑陋,脾气古怪,武功不如你,人才不如你,更没
你的富贵荣华。可是他一心一意的待我,我也一心一意的待他。我若有半分对不起他,教我
甘宝宝天诛地灭,万劫不得超生。我跟你说,我跟他住的地方叫作‘万劫谷’,那名字便因
我这毒誓而来。”
段正淳不由得肃然起敬,不敢再提旧日的情意,口中虽然不提,但见到甘宝宝白嫩的脸
庞俊俏如昔,微微撅起的嘴唇樱红如昔,心中又怎能忘得了昔日的情意?听她言语中对丈夫
这么好,不由得一阵心酸,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宝宝,我没福气,不能让你这般待我。
本来……本来是我先识得你,唉,都是我自己不好。”
钟夫人听他语气凄凉,情意深挚,确不是说来骗人的,不禁眼眶又红了。
三人默然相对,都忆起了旧事,眉间心上,时喜时愁。
过了良久,段正淳轻轻的道:“你们掳了我孩儿去,却为了什么?宝宝,你那万劫谷在
那里?”
窗外忽然一个涩哑的嗓子说道:“别跟他说!”段正淳吃了一惊,心想:“外边有褚万
里等一干人把守,怎地有人悄没声的欺了过来?”钟夫人脸色一沉,道:“你伤没好,也来
干什么了?”跟着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钟先生,请进吧!”段正淳更是一惊,不由得面
红过耳。
暖阁的帷子掀起,刀白凤走了进来,满面怒色,后面跟着个容貌极丑的汉子,好长的一
张马脸。
原来秦红棉赴姑苏行刺不成,反与爱女失散,便依照约定,南来大理,到师妹处相会。
姑苏王家派出的瑞婆婆、平婆婆等全力追击木婉清,秦红棉落后了八九日路程,倒是一路平
安无事。来到万劫谷,问知情由,便与钟夫人一齐出来探访,途中遇到叶二娘、南海鳄神和
云中鹤‘三恶’。这‘三恶’是钟万仇请来向段正淳为难的帮手,当下向钟夫人说起经过。
南海鳄神投入段誉门下的丑事,那自然是不说的。秦红棉一听得木婉清失陷在大理镇南王府
之中,当即偕同前来。
钟万仇对妻子爱逾性命,醋性又是奇重,自她走后,坐立不安,心绪难宁,当下顾不得
创伤未愈,半夜中跟踪而来。在镇南王府之外,正好遇到刀白凤忿忿而出,一肚子怨气没处
发泄,两人一言不合,便即动手。斗到酣处,刀白凤渐感不支,突然一个黑衣人影从身旁掠
过,掩面呜咽,却是木婉清。两人齐声招呼,木婉清不理而去。
钟万仇叫道:“我去寻老婆要紧,没功夫跟你缠斗。”刀白凤道:“你到那里去寻老
婆?”钟万仇道:“到段正淳那狗贼家中。我老婆一见段正淳,大事不妙。”刀白凤问道:
“为什么大事不妙?”钟万仇道:“段正淳花言巧语,是个最会诱骗女子的小白脸,老子非
杀了他不可。”
刀白凤心想:“正淳四十多岁年纪,胡子一大把,还是什么‘小白脸’了?但他风流成
性,这马脸汉子的话倒不可不防。”问起他夫妇的姓名来历,原来他夫人便是甘宝宝。她早
知‘俏药叉’甘宝宝是丈夫昔日的情人之一,这醋劲可就更加大了,当即陪同钟万仇来到王
府。
镇南王府四下里虽守卫森严,但众卫士见是王妃,自然不会阻拦,是以两人欺到暖阁之
下,无人出声示警。段正淳对秦红棉、甘宝宝师姊妹俩这番风言风语、打情骂俏,窗外两人
一一听入耳中,只恼得刀白凤没的气炸了胸膛。钟万仇听妻子以礼自防,却是大喜过望。
钟万仇奔到妻子身旁,又是疼惜,又是高兴,绕着她转来转去,不住说:“宝宝,多谢
你,你待我真好。他若敢欺侮你,我跟他拚命。”过得好半晌,才想到妻子穴道被服点,转
头向段正淳道:“快,快解开我老婆的穴道。”段正淳道:“我儿子被你们掳了去,你回去
放还我儿子,我自然解救尊夫人。”
钟万仇伸手在妻子腰间肋下又捏又拍,虽然他内功甚强,但段家‘一阳指’手法天下独
一无二,旁人无所措手,只累得他满额青筋暴起,钟夫人被他拍捏得又痛又痒,腿上穴道却
未解开半分。钟夫人嗔到:“傻瓜,别献丑啦!”钟万仇讪讪的住手,一口气无处可出,大
声喝道:“段正淳,跟我斗他妈的三百回合!”磨拳擦掌,便要上前厮拚。
钟夫人冷冷的道:“段王爷,公子给南海鳄神他们掳了去,拙夫要他们放,这几个恶人
未必肯听。我和师姊回去,俟机解救,或有指望。至少也不让他们难为了公子。”
段正淳摇头道:“我信不过。钟先生,请回吧,领了我孩儿来,换你夫人回去。”
钟万仇大怒,厉声道:“你这镇南王府是荒淫无耻之地,我老婆留在这儿危险万分。”
段正淳脸上一红,喝道:“你再口出无礼之言,莫怪我姓段的不客气。”
刀白凤进屋之后,一直一言不发,这时突然插口道:“你要留这两个女子在此,端的是
何用意?是为誉儿呢,还是为你自己?”
段正淳叹了口气道:“连你也不信我!”反手一指,点在秦红棉腰间,解开了她穴道,
走上一步,伸指便要往钟夫人腰间点去。
钟万仇闪身拦在妻子之前,双手急摇,大叫:“你这家伙鬼鬼祟祟,最会占女人家的便
宜。我老婆的身子你碰也碰不得。”段正淳苦笑道:“在下这点穴功夫虽然粗浅,旁人却也
解救不得。时刻久了,只怕尊夫人一双腿会有残疾。”钟万仇怒道:“我好端端一个如花似
玉的老婆,要是变了跛子,我把你的狗杂种儿子碎尸万段。”段正淳笑道:“你要我替尊夫
人解穴,却不许我碰她身子,到底要我怎地?”钟万仇无言可答,忽地勃然大怒,喝道:
“谁叫你当初点了她的穴道?啊哟!不好!你点我老婆穴道之时,她身子已给你碰过了。我
要在你老身上也点上一指。”钟夫人白了他一眼,嗔道:“又来胡说八道了,也不怕人家笑
话?”钟万仇道:“什么好笑话的?我可不能吃这个大亏。”
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帷掀起,缓步走进一人,黄缎长袍,三绺长须,眉清目秀,正是大
理国皇帝段正明。
段正淳叫道:“皇兄!”保定帝点了点头,身子微侧,凭空出指,往钟夫人胸腹之间点
去。钟夫人只觉得丹田上部一热,两道暖流通向双腿,登时血脉畅通,站起身来。
钟万仇见他露了这手‘隔空解穴’的神技,满脸惊异之色,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来,实不信世间居然有这等不可思议的能耐。
段正淳道:“皇兄,誉儿给他们掳了去啦。”保定帝点了点头,说道:“善阐侯已跟我
说了。淳弟,咱段氏子孙既落入人手,自有他父母伯父前去搭救,咱们不能扣人为质。”段
正淳脸上一红,应道:“是!”保定帝这几句话光明磊落,极具身份,言下之意是说:“你
扣人为质,意图交换,岂非处坠大理段氏的名声?咱们堂堂皇室子弟,怎能与几个草莽女子
相提并论?”他顿了一顿,向钟万仇道:“三位请便吧。三日之内,段家自有人到万劫谷来
要人。”
钟万仇道:“我万劫谷甚是隐秘,你未必找得到,要不要我跟你说说路程方向?”他盼
望保定帝出口相询,自己却偏又不说,刁难他一下。
那知保定帝竟不理会,衣袖一挥,说道:“送客!”
钟万仇性子暴躁,可是在这不怒自威的保定帝之前,却不由得手足无措,一听他说‘送
客’,便道:“好,咱们走!老子生平最恨的是姓段之人。世上姓段的没一个好人!”挽了
妻子的手,怒气冲冲的大踏步出房。
钟夫人一扯秦红棉的衣袖,道:“姐姐,咱们走吧。”秦红棉向段正淳望了一眼,见他
木然不语,不禁止心中酸苦,狠狠的向刀白凤瞪了一眼,低头而出。三人一出房,便即纵跃
上屋。
高升泰站在屋檐角上微微躬身,道:“送客!”钟万仇在屋顶上吐了一口唾沫,忿然
道:“假惺惺,装模作样,没一个好人!”一提气,飞身一间屋、一间屋的跃进去,眼见将
到围墙,他提气跃起,伸左足踏向墙头。突然之间,眼前多了一个人,站在他本凝落足之处
的墙上,宽袍缓带,正是送客的高升泰。此人本在钟万仇身后,不知如何,居然神不知、鬼
不觉的抢到了前面,看准了他的落足点抢先占住。
钟万仇人在半空,退后固是不能,转向亦已不得,喝道:“让开!”双掌齐出,向高升
泰击去。他想我这双掌之力足可开碑裂石,对方若是硬接,定须将他震下墙去,就算对方和
自己功力相若,也可借他之力,转向站上他身旁墙头。眼见双掌便要击上对方胸口,高升泰
身子突向后仰,凌空使个‘铁板桥’,两足仍牢牢钉在墙头,却已让开了双掌的扑击。
钟万仇一击不中,暗叫:“不好!”身子已从高升泰横卧的身上越过,这一着失了先
机,胸腹下肢,尽皆门户大开,变成了听由敌人任意宰割的局面。幸喜高升泰居然并不乘机
袭击,钟万仇双足落地,暗叫:“还好!”跟着钟夫人和秦红棉双双越墙而出。
高升泰站直身子,转身一揖,说道:“恕不远送了!”钟万仇哼了一声,突觉裤子向下
直坠,急忙伸手抓住,才算没有出丑,一摸之下,裤带已断,才知适才从高升泰身上横越而
过时,被人家伸指捏断了裤带。若不是对方手下留情,这一指运力戳中丹田要穴,此刻已然
尸横就地了,心下又惊又怒,咳嗽一声,回头对准围墙吐一口浓痰。拍的一声响,这口浓痰
倒吐得既准且劲。
木婉清迷迷惘惘的从镇南王府中出来,段王妃刀白凤和钟万仇向她招呼,她听而不闻,
迳自掩面疾奔。只觉莽莽大地,再无一处安身之所。在荒山野岭中乱闯乱奔,直到黎明,只
累得两腿酸软,这才停步,靠在一株大树之上,顿足叫道:“我宁可死了!不要活了!”
虽有满腹怨愤,却不知去恨谁恼谁才好。“段郎并非对我负心薄幸,只因阴差阳错,偏
偏僻是我同父的哥哥。师父原来便是我的亲娘。这十多年来,母亲含辛茹苦的将我抚养成
人,恩重如山,如何能够怪她……镇南王却是我的爹爹,虽然他对我妈不起,但说不定其中
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他对我和颜悦色,极为慈爱,说道我若有什么心愿,必当尽力使我如
愿以偿。偏偏这个心愿他全然无能为力。妈不能跟爹爹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