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5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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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么希奇?这是‘通臂六合掌’中的‘孤雁出群’!”裘千仞这套掌法正是“通臂六合
掌”,那是从“通臂五行掌”中变化出来。招数虽然不奇,他却已在这套掌法上花了数十载
寒暑之功。所谓通臂,乃双臂贯为一劲之意,倒不是真的左臂可缩至右臂,右臂可缩至左
臂。郭靖见他右手发出,左手往右手贯劲,左手随发之时,右手往回带撤,以增左手之力,
双手确有相互应援、连环不断之巧,一来见过他诸般奇技,二来应敌时识见不足,心下怯
了,不敢还手招架,只得连连倒退。裘千仞心道:“这少年一掌碎椅,原来只是力大,武功
平常得紧。”当下“穿掌闪劈”、“撩阴掌”、“跨虎蹬山”,越打越是精神。黄蓉见郭靖
要败,心中焦急,走近他身边,只要他一遇险招,立时上前相助。郭靖闪开对方斜身蹬足,
瞥眼只见黄蓉脸色有异,大见关切,心神微分,裘千仞得势不容情,一招“白蛇吐信”,拍
的一掌,平平正正的击在郭靖胸口之上。黄蓉和江南六怪、陆氏父子齐声惊呼,心想以他功
力之深,这一掌正好击在胸口要害,郭靖不死必伤。郭靖吃了这掌,也是大惊失色,但双臂
一振,胸口竟不感如何疼痛,不禁大惑不解。黄蓉见他突然发楞,以为必是被这死老头的掌
力震昏了,忙纵身上前扶住,叫道:“靖哥哥你怎样?”心中一急,两道泪水流了下来。
郭靖却道:“没事!我再试试。”挺起胸膛,走到裘千仞面前,叫道:“你是铁掌老英
雄,再打我一掌。”裘千仞大怒,运劲使力,蓬的一声,又在郭靖胸口打了一掌。郭靖哈哈
大笑,叫道:“师父,蓉儿,这老儿武功稀松平常。他不打我倒也罢了,打我一掌,却漏了
底子。”一语方毕,左臂横扫,逼到裘千仞的身前,叫道:“你也吃我一掌!”
裘千仞见他左臂扫来,口中却说“吃我一掌”,心道:“你臂中套拳,谁不知道?”双
手搂怀,来撞他左臂。哪知郭靖这招“龙战于野”是降龙十八掌中十分奥妙的功夫,左臂右
掌,均是可实可虚,非拘一格,眼见敌人挡他左臂,右掌忽起,也是蓬的一声,正击在他右
臂连胸之处,裘千仞的身子如纸鹞断线般直向门外飞去。
众人惊叫声中,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人,伸手抓住裘千仞的衣领,大踏步走进厅来,将他
在地下一放,凝然而立,脸上冷冷的全无笑容。众人瞧这人时,只见她长发披肩,抬头仰
天,正是铁尸梅超风。众人心头一寒,却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身材高瘦,身穿青色布
袍,脸色古怪之极,两颗眼珠似乎尚能微微转动,除此之外,肌肉口鼻,尽皆僵硬如木石,
直是一个死人头装在活人的躯体上,令人一见之下,登时一阵凉气从背脊上直冷下来,人人
的目光与这张脸孔相触,便都不敢再看,立时将头转开,心中怦然而动。
陆庄主万料不到裘千仞名满天下,口出大言,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本是又好气又好
笑,忽见梅超风蓦地到来,心中更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完颜康见到师父,心中大喜,上前
拜见。众人见他二人竟以师徒相称,均感诧异。陆庄主双手一拱,说道:“梅师姊,二十年
前一别,今日终又重会,陈师哥可好?”六怪与郭靖听他叫梅超风为师姊,登时面面相觑,
无不凛然。柯镇恶心道:“今日我们落入了圈套,梅超风一人已不易敌,何况更有她的师
弟。”黄蓉却是暗暗点头:“这庄主的武功文学、谈吐行事,无一不是学我爹爹,我早就疑
心他与我家必有甚么渊源,果然是我爹爹的弟子。”梅超风冷然道:“说话的可是陆乘风陆
师弟?”陆庄主道:“正是兄弟,师姊别来无恙?”梅超风道:“说甚么别来无恙?我双目
已盲,你瞧不出来吗?你玄风师哥也早给人害死了,这可称了你的心意么?”陆乘风又惊又
喜,惊的是黑风双煞横行天下,怎会栽在敌人手里?喜的是强敌少了一人,而剩下的也是双
目已盲,但想到昔日桃花岛同门学艺的情形,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害死陈师哥的对头是
谁?师姊可报了仇么?”梅超风道:“我正在到处找寻他们。”陆乘风道:“小弟当得相助
一臂之力,待报了本门怨仇之后,咱们再来清算你我的旧帐。”梅超风哼了一声。
韩宝驹拍桌而起,大嚷:“梅超风,你的仇家就在这里。”便要向梅超风扑去,全金发
急忙伸手拉住。梅超风闻声一呆,说道:“你……你……”裘千仞被郭靖一拳打得痛彻心
肺,这时才疼痛渐止,朗然说道:“说甚么报仇算帐,连自己师父给人害死了都不知道,还
逞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梅超风一翻手,抓住他手腕,喝道:“你说甚么?”裘千仞被她
握得痛入骨髓,急叫:“快放手!”梅超风毫不理会,只是喝道:“你说甚么?”裘千仞
道:“桃花岛主黄药师给人害死了!”
陆乘风惊叫:“你这话可真?”裘千仞道:“为甚么不真?黄药师是被王重阳门下全真
七子围攻而死的。”他此言一出,梅超风与陆乘风放声大哭。黄蓉咕咚一声,连椅带人仰天
跌倒,晕了过去。众人本来不信黄药师绝世武功,竟会被人害死,但听得是被全真七子围
攻,这才不由得不信。以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众人之能,合力对付,黄药师多半难以抵
挡。郭靖忙抱起黄蓉,连叫:“蓉儿,醒来!”见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心中惶急,大
叫:“师父,师父,快救救她。”朱聪过来一探她鼻息,说道:“别怕,这只是一时悲痛过
度,昏厥过去,死不了!”运力在她掌心“劳宫穴”揉了几下。黄蓉悠悠醒来,大哭叫道:
“爹爹呢?爹爹,我要爹爹!”陆乘风差愕异常,随即省悟:“她如不是师父的女儿,怎会
知道九花玉露丸?”他泪痕满面,大声叫道:“小师妹,咱们去跟全真教的贼道们拚了。梅
超风,你……你去也不去?你不去我就先跟你拚了!都……都是你不好,害死了恩师。”陆
冠英见爹爹悲痛之下,语无伦次,忙扶住了他,劝道:“爹爹,你且莫悲伤,咱们从长计
议。”陆乘风大声哭道:“梅超风,你这贼婆娘害得我好苦。你不要脸偷汉,那也罢了,干
吗要偷师父的《九阴真经》?师父一怒之下,将我们师兄弟四人一齐震断脚筋,逐出桃花
岛,我只盼师父终肯回心转意,怜我受你们两个牵累,重行收归师门。现今他老人家逝世,
我是终身遗恨,再无指望的了。”
梅超风骂道:“我从前骂你没有志气,此时仍然要骂你没有志气。你三番四次邀人来和
我夫妇为难,逼得我夫妇无地容身,这才会在蒙古大漠遭难。眼下你不计议如何报复害师大
仇,却哭哭啼啼的跟我算旧帐。咱们找那七个贼道去啊,你走不动我背你去。”黄蓉却只是
哭叫:“爹爹,我要爹爹!”
朱聪说道:“咱们先问问清楚。”走到裘千仞面前,在他身上拍了几下灰土,说道:
“小徒无知,多有冒犯,请老前辈恕罪。”裘千仞怒道:“我年老眼花,一个失手,这不算
数,再来比过。”朱聪轻拍他的肩膀,在他左手上握了一握,笑道:“老前辈功夫高明得
紧,不必再比啦。”一笑归座,左手拿了一只酒杯,右手两指捏住杯口,不住团团旋转,突
然右手平掌向外挥出,掌缘击在杯口,托的一声响,一个高约半寸的磁圈飞将出去,落在桌
面。他左手将酒杯放在桌上,只见杯口平平整整的矮了一截,所使手法竟和裘千仞适才一模
一样,众人无不惊讶。朱聪笑道:“老前辈功夫果然了得,给晚辈偷了招来,得罪得罪,多
谢多谢。”
裘千仞立时变色。众人已知必有蹊跷,但一时却看不透这中间的机关。朱聪叫道:“靖
儿,过来,师父教你这个本事,以后你可去吓人骗人。”郭靖走近身去。朱聪从左手中指上
除下一枚戒指,说道:“这是裘老前辈的,刚才我借了过来,你戴上。”裘千仞又惊又气,
却不懂明明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怎会变到了他手指上。郭靖依言戴了戒指。朱聪道:“这
戒指上有一粒金刚石,最是坚硬不过。你用力握紧酒杯,将金刚石抵在杯上,然后以右手转
动酒杯。”郭靖照他吩咐做了。各人这时均已了然,陆冠英等不禁笑出声来。郭靖伸右掌在
杯口轻轻一击,一圈杯口果然应手而落,原来戒指上的金刚石已在杯口划了一道极深的印
痕,哪里是甚么深湛的内功了?黄蓉看得有趣,不觉破涕为笑,但想到父亲,又哀哀的哭了
起来。朱聪道:“姑娘且莫就哭,这位裘老前辈很爱骗人,他的话呀,未必很香。”黄蓉愕
然不解。朱聪笑道:“令尊黄老先生武功盖世,怎会被人害死?再说全真七子都是规规矩矩
的人物,又与令尊没仇,怎会打将起来?”黄蓉急道:“定是为了丘处机这些牛鼻子道士的
师叔周伯通。”朱聪道:“怎样?”黄蓉哭道:“你不知道的。”以她聪明机警,本不致轻
信人言,但一来父女骨肉关心,二来黄药师和周伯通之间确有重大过节。全真七子要围攻她
父亲,实不由她不信。朱聪道:“不管怎样,我总说这个糟老头子的话有点儿臭。”黄蓉
道:“你说他是放……放……”朱聪一本正经的道:“不错,是放屁!他衣袖里还有这许多
鬼鬼祟祟的东西,你来猜猜是干甚么用的。”当下一件件的摸了出来,放在桌上,见是两块
砖头,一扎缚得紧紧的干茅,一块火绒、一把火刀和一块火石。黄蓉拿起砖头一捏,那砖应
手而碎,只用力搓了几搓,砖头成为碎粉。她听了朱聪刚才开导,悲痛之情大减,这时笑生
双靥,说道:“这砖头是面粉做的,刚才他还露一手捏砖成粉的上乘内功呢!”裘千仞一张
老脸一忽儿青,一忽儿白,无地自容,他本想捏造黄药师的死讯,乘乱溜走,哪知自己炫人
耳目的手法尽被朱聪拆穿,当即袍袖一拂,转身走出,梅超风反手抓住,将他往地下摔落,
喝道:“你说我恩师逝世,到底是真是假?”这一摔劲力好大,裘千仞痛得哼哼唧唧,半晌
说不出话来。黄蓉见那束干茅头上有烧焦了的痕迹,登时省悟,说道:“二师父,你把这束
干茅点燃了藏在袖里,然后吸一口,喷一口。”江南六怪对黄蓉本来颇有芥蒂,但此刻齐心
对付裘千仞,变成了敌忾同仇。朱聪颇喜黄蓉刁钻古怪,很合自己脾气,听得她一句“二师
父”叫出了口,更是喜欢,当即依言而行,还闭了眼摇头晃脑,神色俨然。
黄蓉拍手笑道:“靖哥哥,咱们刚才见这糟老头子练内功,不就是这样么?”走到裘千
仞身边,笑吟吟的道:“起来罢。”伸手搀他站起,突然左手轻挥,已用“兰花拂穴手”拂
中了他背后第五椎节下的“神道穴”,喝道:“到底我爹爹有没有死?你说他死,我就要你
的命。”一翻手,明晃晃的蛾眉钢刺已抵在他胸口。众人听了她的问话,都觉好笑,虽是问
他讯息,却又不许他说黄药师真的死了。裘千仞只觉身上一阵酸一阵痒,难过之极,颤声
道:“只怕没死也未可知。”黄蓉笑逐颜开,说道:“这还像话,就饶了你。”在他“缺盆
穴”上捏了几把,解开他的穴道。陆乘风心想:“小师妹问话一厢情愿,不得要领。”当下
问道:“你说我师父被全真七子害死,是你亲眼见到呢,还是传闻?”裘千仞道:“是听人
说的。”陆乘风道:“谁说的?”裘千仞沉吟了一下,道:“是洪七公。”黄蓉急问:“哪
一天说的?”裘千仞道:“一个月之前。”黄蓉问道:“七公在甚么地方对你说的?”裘千
仞道:“在泰山顶上,我跟他比武,他输了给我,无意间说起这回事。”黄蓉大喜,纵上前
去,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