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10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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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几盅,试得无误,笑道:“宝官,限注么?”那宝官大声道:“广东通省都知,南霸天
的赌场决不限注,否则还能叫英雄会馆么?”胡斐微微一笑,伸出大拇指一翘,道:“是
啊,若是限注,岂不成了狗熊会馆?”听他骰子落定,乃是十六点,回头叫道:“蛇皮张,
押一千两‘大’。”那宝官虽在赌场中混了数十年,但骰子到底开大开小,也是要到揭盅才
知,见他一押便是一千两,不由得一怔,揭开盅来,只见三枚骰子两枚六点,一枚四点,不
由得脸都白了,当下由下手赔了一千两。接下去摇骰时声音错落,胡斐听不明白,袖手不
下,开出来是个八点小。跟着他押了二千两“小”,盅子揭起,果然是四点“小”。
如此只押得五六次,场中已赔了一万一千两。那宝官满手是汗,举起骰盅猛摇。胡斐听
得明白。盅中正是十四点,说道:“蛇皮张,把二万两都给押上‘大’!”两名武师将门板
上的银子一封封的尽往桌上送。宝官掀起骰盅一边,眼角一张,已看到骰子共是十四点。他
手脚也真利落,小指在盅边轻轻一推,盅边在骰子上一碰,一枚六点的骰子翻了一转,十四
点变成九点,那是“小”了。这一记手法,若不是数十年苦功,也真不能练成,比之于武
功,可算得是厉害之极的绝招。那宝官见他浑然不觉,心想这次胜定你了,得意洋洋的道:
“大家下定注了?”胡斐左手将一大堆银子往桌子中心一推,说道:“这里是二万两银子,
是‘小’你便尽数吃去。”宝官叫道:“好!好!吃了!”揭开宝盅,不禁张大了口合不拢
来,只见三枚骰子共是十二点。
众赌客早已罢手不赌,望着桌上这数十封银两,无不惊心动魄,突见开出来的是
“大”,不约而同的齐声惊呼:“啊!”这声音中又是惊奇,又是艳羡。要知他们一生之
中,从未见过如此的大赌。胡斐哈哈大笑,一只脚提起来踏在凳上,叫道:“二万两银子,
快赔来!”
原来那宝官作弊之时,手脚虽快,却哪里瞒得过胡斐的眼光?他虽瞧不出那宝官如何捣
鬼,但料定三枚骰子定是给他从“大”换成了“小”,他左手推动银两之际,右手伸到桌
底,隔着桌面在盅底轻轻一弹。三枚骰子本来一枚是三,一枚是一,一枚是五,合共九点。
他这一弹力道用得恰到好处。三枚骰子一齐翻了个身,变成四点、六点、两点,合成十二点
“大”。那宝官脸如土色,砰的一下,伸手在桌上一拍,喝道:“蛇皮张,这人是什么路
数?到凤老爷的场子来搅局?”蛇皮张哭丧着脸道:“我……我……也不知道啊。”胡斐
道:“快赔,快赔,二万两银子,老爷赢得够了,收手不赌啦!”那宝官在桌上又是砰的一
击,骂道:“契弟,你搞鬼出老千,当老子不知道么?”胡斐虽不明白他骂人的言语,料想
决非好话,笑道:“好,你爱拍桌子,咱们赌拍桌子也成!”右手在桌子角上一拍,桌子角
儿应手而落,跟着左手一拍,另一只角又掉在地上。这一手惊人武功显了出来,这宝官哪里
还敢凶横?突然飞起一脚,要想将桌子踢翻,乘乱溜走。几个地痞赌客跟着起哄:“抢银子
啊!”胡斐右手一伸,已将宝官踢出的一脚抓住,倒提起来,将他头顶往桌面一桩。这一下
力道奇重,桌面登时给他脑门撞破一洞,脑袋插到了桌面之下,肩膀以上的身子却倒栽在桌
上,手脚乱舞,蔚为奇观。众赌客齐声惊叫,纷纷退开。突然大门中抢进一个青年,二十岁
上下年纪,身穿蓝绸长衫,右手摇着折扇,叫道:“是哪一个好朋友光降,小可未曾远迎,
要请恕罪啊!”胡斐见这人步履轻捷,脸上英气勃勃,显是武功不弱,不觉微微一怔。
那少年收拢折扇,向胡斐一揖,说道:“尊兄贵姓大名?”胡斐见他彬彬有礼,便还了
一揖,道:“没请教阁下尊姓。”那少年道:“小弟姓凤。”胡斐双眉一竖,哈哈笑道:
“如此说道,在下的姓名未免失敬了。我姓拔,名叫凤毛。老兄与凤天南怎生称呼?”那少
年道:“那是家父。家父听说尊驾光临,本该亲来迎接,不巧恰有要务缠身,特命小弟前来
屈驾,请到舍下喝一杯水酒。”他转头向英雄当铺的两名护院喝道:“定是你们对拔爷无
礼,惹得他老人家生气,还不赔罪?”那两位护院喏喏连声,一齐打躬请安,道:“小人有
眼不识泰山。”胡斐微微冷笑,心想:“瞧你们闹些什么玄虚。”
那宝官的脑袋插在赌桌上,兀自双脚乱舞,啊啊大叫。那少年抓住他背心,轻轻向上一
提,将他倒过身来,那桌子却仍旧连在他项颈之中,只是四只桌脚向天,犹似颈中戴了一个
大枷。那宝官双手托住桌子,这情状当真是十分滑稽,十分狼狈,向那少年道:“大爷,你
来得正好,他……他……”眼望胡斐,却不敢再说下去了。
胡斐道:“你不赌了,是不是?那也成,我赢的钱呢?英雄会馆想赖帐么?”那少年骂
宝官道:“拔爷赢了多少银子,快取出来!慢吞吞的干什么?”说着抓住桌子两角,双手向
外一分,喀的一响,桌面竟被他撕成了两边。这一手功夫甚是干净利落,赌场中各人一齐喝
采。
那宝官有小主撑腰,胆子又大了起来,向胡斐恶狠狠地望了一眼,道:“这人出老
千。”那少年叱道:“胡说!人家是英雄好汉,怎会出老千?馆里银子够么?若是不够,快
叫人往当铺取去。”胡斐不懂“出老千”三字是何意思,但想来多半是“欺骗作弊”之意,
心想:“这少年武功不弱,行事也有担当,我可不能丝毫大意了。”只听那少年道:“拔爷
的银子,决不敢短了半文。这些市井小人目光如豆,从来没见过真好汉大英雄的气概,拔爷
不必理会。现下便请拔爷移玉舍下如何?”他明知“拔凤毛”三字决非真名,乃是存心来向
凤家寻事生非,但还是拔爷前,拔爷后,丝毫不以为意。胡斐道:“你们这里凤凰太多,不
知大爷的尊号如何称呼?”那少年似乎没听出他言语中意含讥讽,连说:“不敢,不敢。小
弟名叫一鸣。”胡斐道:“在下赌得兴起,还要在这里玩几个时辰,不如请你爸爸到这里会
面吧。”那宝官听他说还要赌,吓得面如土色,忙道:“不,不……”
凤一鸣脸一沉,叱道:“我们在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转头向胡斐陪笑道:“家
父对朋友从来不敢失礼,得知拔爷光临佛山,心中喜欢得了不得,恨不得立时过来相见,只
是恰好今日京中来了两位御前侍卫,家父须得陪伴,实是分身不开。请拔爷包涵原谅。”胡
斐冷笑一声,道:“御前侍卫,果然是好大的官儿。一鸣兄,小弟在江湖上有个外号,你想
必知道。”凤一鸣正自嘀咕:“不知此人真姓名究是什么,若能摸清他几分底细,对付起来
就容易得多了。”听他提起外号,忙道:“小弟孤陋寡闻,请拔爷告知。”胡斐“哼”的一
声,道:“亏你也是武林中人,怎地连大名鼎鼎的‘杀官殴吏拔凤毛’也不知道?”凤一鸣
一怔,道:“取笑了。”
胡斐左手倏地伸出,抓住他的衣襟,喝道:“咦,好大的胆子!你怎敢将我的一块凤凰
肉吃下了肚中。”凤一鸣再也忍耐不住,右手虚出一掌,左手便来拿他手腕。胡斐手掌疾
翻,当真快如电火,叫人猝不及防,啪的一声,凤一鸣左颊已吃了一记巴掌,顺手将他右手
拿住,喝道:“还我的凤凰肉来。”凤一鸣家学渊源,武功竟自不弱,只觉自己右掌宛似落
入了一双铁钳之中,筋骨都欲碎裂,急忙飞起右足,向胡斐小腹上踢去。胡斐提起脚来,从
空一足踏落,正好踏住他的足背。凤一鸣脚上又如被铁锤一击,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
来。胡斐左手反手一掌,凤一鸣右颊早着,双颊就如猪肝般又红又肿。胡斐大声叫道:“各
位好朋友听着,我千里迢迢地从北方来到佛山,向这里的锺阿四锺老兄买到一块凤凰肉,却
让这厮一口偷吃了。你们说该打不该打?”赌场中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心中都知他是
在为被逼死的锺小三出气伸冤。凤一鸣给他踏住一足,握住一手,已是全身无法动弹。只见
人丛中转出一个老者,手中拿着一根短烟袋,正是英雄当铺的大掌柜。他给胡斐逼去了九千
两银子,哪里便肯罢休?一面命人急报凤天南,一面悄悄跟到英雄会馆来瞧他的动静,这时
见小主人被擒,忙上前陪笑道:“好汉爷,这是我们凤老爷的独生爱子,凤老爷当他犹如性
命一般。好汉爷要银子使用,尽管吩咐,可请快放了我们少主人。”胡斐道:“谁叫他偷吃
了我的凤凰肉?是凤老爷的独生爱子,便能偷吃人家东西么?”大掌柜笑道:“好汉取笑
了。天下哪有什么凤凰肉?便算有,我们小主人也决不会偷吃。”胡斐喝道:“这凤凰肉乃
大补之剂,真是无价之宝,一吃下肚,立时满面通红,肥胖起来。你们大家看,他的脸是否
比平时红了胖了?还说没偷吃我的凤凰肉么?”大掌柜陪笑道:“这是好汉爷下手打肿的,
不与凤凰肉相干。”胡斐道:“大家来评个理,这小子可偷吃了我的凤凰肉么?”
在赌场中胡混之人,一小半是凤天南的手下,另一半不是地痞流氓,便是破落户子弟,
人人畏惧凤天南的威势,听胡斐如此询问,七嘴八舌地说道:“没见到你有什么凤凰肉。”
“凤大爷决不能偷你东西吃。”“凤老爷府上的东西还怕少了么?怎能偷人东西?”“笑话
笑话!”“好汉快放了他,别闹出大事来。”胡斐道:“好,你们大家说他没偷吃,我难道
赖了他?咱们到北帝庙判个理去。”众人一怔,立时想起锺四嫂在北帝庙中刀剖儿腹之事。
那大掌柜暗暗吃惊,心想:“一到北帝庙,那可要闹得不可收拾。”不住向胡斐打躬作揖,
道:“好汉爷说得对,我们都错了。少主人吃了好汉的凤凰肉,好汉要怎么陪,便怎样赔就
是。”胡斐冷笑道:“你倒说得容易。这里人人不服,不到北帝庙评个明白,我今后还有脸
见人么?”说着将凤一鸣挟在腋下,银子也不要了,大踏步走出赌场,向途人问了路,径向
北帝庙而来。那北帝庙建构宏伟,好大一座神祠,进门院子中一个大水塘,塘中石龟石蛇,
昂然盘踞。
胡斐拉着凤一鸣来到大殿,只见神像石板上血迹殷然,想起锺四嫂被逼切剖儿腹的惨
事,胸间热血上冲,将凤一鸣往地上一推,抬头向着北帝神像,朗声说道:“北帝爷,北帝
爷,你威灵显赫,替小民有冤伸冤,有仇报仇。这贼厮鸟偷吃了我的凤凰肉,但旁人都说他
没吃……”
他话未说完,猛觉背后风声飒然,左右有人双双来袭。他头一低,身子一缩,那二人已
然扑空。他双手分别在二人背上一推,砰的一声,二人脸对脸猛地一撞,登时晕去。只听得
一人高声怒吼,又扑了上来。
胡斐听他脚步沉重,来势威猛,心想:“这人功夫倒也不弱。”一侧身间,乘势一带,
只见刀光闪动,一条肥水牯似的粗壮大汉已在身旁掠过,一刀径向凤一鸣头顶砍落。总算他
武功不低,危急之际手臂一偏,一刀砍在地下青砖之上,砖屑纷飞。胡斐叫道:“妙极!”
左足伸出,已踏住他的手肘。那大汉狂吼一声,放手撒刀。胡斐右足一挑,单刀飞将起来,
顺手接过,笑道:“我正愁没刀剖他肚子,你巴巴的赶来送刀,当真有劳了。”那大汉怒
极,使力挣扎。胡斐左腿一松,竟被他翻身跃起,原来这大汉蛮力过人。他右足一撑,双手
十指如钩,在空中径向胡斐扑到。胡斐一转身,已绕到他的身后,左手搭他肥臀之上,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