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10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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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吉的毒锥本待射向刘元鹤,只是田青文一出声,被他立时知觉,此人应变极快,竟然
无机可乘。
阮士中大叫:“物归原主”。
左手五指如钩,抓向陶子安双目,右手五指已抓住铁盒边缘。
刘元鹤铁拐一立,与殷吉的长剑搭上了手。
两人在田归农的筵席中曾会过面,都知对方是武学名家,此刻数招一过,心中各自佩
服。
周云阳挺剑奔向熊元献。
田青文的单剑与郑三娘双刀战在一起。
曹云奇长剑闪动,不去斗闲在一旁的陶百岁,却向陶子安胸口刺去,一招“白虹贯
日”,身随剑至,竟是拚命的打法,凶狠异常。
陶子安没持兵刃,只得放手松开铁盒,后跃避开,俯身抢起单刀,反身来夺。
阮士中左手抱住盒子,阴沈著脸骂道:“好小子,放暗箭害死岳丈,原来是看中了我天
龙门的至宝”。
陶子安叫道:“谁说我害了岳父?”挥刀猛攻,急著要夺回铁盒。
但这铁盒一入七星手阮士中之手,莫说曹云奇在旁仗剑相助,就是单凭阮士中一双肉
掌,陶子安也休想夺得回去。
陶百岁叫道:“姓阮的,这铁盒是田亲家亲手交与我儿,你是不服,还是怎地?”大声
叫嚷,挥鞭向阮士中头顶击落。
阮士中一跃丈馀,纵到田青文的身旁,举盒向郑三娘迎面一扬。
郑三娘适才见盒中放出暗器,只怕又有短箭射出,忙矮身闪避。
那知阮士中只是虚张声势,待田青文摆脱纠缠,当即将铁盒交在她手中,说道:“护住
盒儿,让我对付敌人”。
他手中一空,立即反身来斗陶百岁。
这天龙北宗第一高手果然武功了得,陶百岁虽然鞭沉力猛,却被他一双空手迫得连连倒
退。
熊元献肩头中箭,被周云阳一柄长剑迫住了,始终缓不出手来去拔箭,那箭留在肉里,
一用劲半边身子剧痛难当。
只有刘元鹤却与殷吉斗了个旗鼓相当。
田青文抱住铁盒,施开轻功,疾向西北方奔去。
陶子安举刀向曹云奇猛劈,见他提剑封门,这一刀竟不劈下忽地转身,向田青文追去。
曹云奇大怒,随后急赶,只追出数步,斜刺里双刀砍到,原来是郑三娘从旁截住
曹云奇心中焦躁,连进险招。
那知郑三娘的武艺虽不甚精,却练就了一套专门守御的刀法,只要这套“铁门闩”刀法
使开了,六六三十六招之内,对方功夫再高,也是不易取胜。
曹云奇连变三路剑法,一时竟奈何她不得。
田青文奔出里许,见陶子安随后跟来,正合心意,转过一个山坡,站定身子,似嗔似笑
的道:“你追我干么?”陶子安道:“妹子,咱们合力对付了那几个奸贼,自己的事总好商
量”。
田青文道:“谁是你的妹子?你干么害我爹爹?”陶子安突然在雪地里双膝跪倒,指天
立誓,大声道:“皇天在上,若是我陶子安害了天龙门田老掌门,叫我日后万箭攒身,乱刀
分尸!”田青文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拉著他背膀,柔声道:“不是你就好啦。
我也早知不是你,他们……他们……”陶子安跃起身来,握住她左手,说道:“妹
子……”刚叫得一声,忽见田青文脸上变色,知道背后来了人,急忙转身,只听一人喝道:
“你们两个,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甚么?”田青文怒道:“甚么鬼鬼祟祟?你给我口里放乾
净些”。
陶子安一回头,见是曹云奇赶到,叫道:“曹师兄,你莫误会”。
曹云奇圆睁双目,喝道:“误会你妈个屁!”提剑分心便刺,陶子安只得举刀招架。
两人斗了数合,雪地里脚步声响,郑三娘如风奔来。
曹云奇骂道:“臭婆娘,缠个没完没了”。
反手就是一剑。
郑三娘左刀挡架,右手回了一刀。
陶子安叫道:“郑三娘,咱们并肩子上,先杀了这蛮汉再说”。
他一语甫毕,一招“抽梁换柱”,左手虚托,刀锋从横里向曹云奇反劈过去。
曹云奇以一敌二,丝毫不惧。
他有意要在心上人之前卖弄本事,剑走偏锋反而连连进招。
陶子安赞道:“好剑法!”身形一矮,一招“上步撩阴”向他跨下挥去。
郑三娘心想他定然竖剑相架,上盘势必空虚,当即双刀向曹云奇肩头砍落。
不料陶子安这一刀挥到中途,突然转为“退步斩马刀”,手腕一翻,一刀砍在郑三娘腿
上,喝道:“躺下”。
这一招毒辣异常,比郑三娘再强数倍的高手,也是难以防备,教她如何闪避得了?她腿
上剧痛,向后便跌。
陶子安抢上一步,举刀往她颈中砍下。
呼的一声,曹云奇长剑递出,将他单刀架开,叫道:“你要不要脸?”陶子安笑道:
“兵不厌诈,我是有心助你”。
曹云奇正要喝骂,刘元鹤、殷吉、陶百岁、阮士中等已先后赶到。
原来他们都挂念著铁盒,眼见田青文抱著盒子奔开,不愿无谓恋战,一待敌人攻势略
缓,都抽空追来。
陶子安叫道:“爹,天龙门是好朋友。
你别跟阮师叔动手”。
陶百岁尚未答话,曹云奇高声叫道:“你害死我恩师,谁跟你是好朋友?”刷刷刷,向
他疾刺三剑。
陶子安挡开两剑,第三剑险险避不开去,身子向左急闪,剑刃在右颊边贴面而过,只要
差得两寸,那便是穿头破脑之祸。
他吓得脸无血色,忽听田青文叫声:“小心!”一枚暗器从身旁飞了过去,紧接著风声
微响,后臀上已吃了一刀。
原来郑三娘受伤后倒地不起,心中又恨又悔:“他饮马川是我杀夫大仇,这小贼又是素
来诡计多端,我怎能信他的话,不加提防?”忽见陶子安避剑后退,正是偷袭良机,当即奋
身跃起,挥刀往他头顶砍去。
田青文眼明手快,忽发一锥,抢先钉中她的右肩。
幸得这一锥,才救了陶子安的性命,郑三娘那刀砍得低了,只中了他的后臀。
郑三娘身中毒锥,又向后跌。
陶子安骂声:“贱人!”单刀脱手,对准她胸口猛掷下去,这一掷势劲力疾,相距又
近,眼见得一刀要将她钉在地下,突然空中嗤的一声急响,一枚暗器从远处飞来,正好打在
刀上,当的一声,单刀汤开,斜斜的插入郑三娘身旁雪地之中。
刘元鹤、阮士中等均正注目铁盒,或亟欲劫夺、或旨在守护,忽听这暗器破空之声响得
怪异,都是一惊,但见这暗器远飞而至,落点既准,劲力又重,竟将单刀打在一旁。
各人一惊之下,齐向暗器来路望去,只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僧右手拿著一串念珠,念
道:“善哉,善哉!”快步走来,俯身拾起一物,串在念珠绳上,原来他适才所发暗器只是
一粒念珠。
这串念珠看来份量不轻,黑黝黝的似是铁铸,但这和尚从数丈外弹来,小小一粒念珠竟
能撞开一把八九斤重的钢刀,指力实是非同小可。
众人惊愕之下,都眼睁睁的望著他。
但见他一对三角眼,塌鼻歪嘴,一双白眉斜斜下垂,容貌极是诡异,双眼布满红丝,单
看相貌,倒似是个市井老光棍,那想得到武功竟是如此高强。
那僧人伸手扶起郑三娘,拔下她肩头的毒锥,只见伤口中喷出黑血,郑三娘大声呻吟。
那僧人从怀中取出一粒红色药丸,塞在她的口里,向众人逐个望去,自言自语说道:
“这药丸只可暂时止痛。
毒龙锥是天龙门独门暗器,和尚可救她不得”。
他眼光停在阮士中脸上,说道:“这位施主是天龙门高手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敢请慈
悲则个”。
说著合十行礼。
阮士中和郑三娘本不相识,原无仇怨,眼见那僧人如此本领,若是不允拿出解药,今日
决讨不了好去,他是个久历江湖之人,当硬则硬,当软则软,眼见那僧人合十躬身,立即还
礼,道:“大师吩咐,自当遵命”。
从怀中取出两个小瓶,在一个瓶里倒出十粒黑色小丸,给郑三娘服了,将另一个瓶子递
给田青文道:“给她敷上”。
田青文接过药瓶,将铁盒交给师叔,自去给郑三娘敷药。
那僧人道:“施主慈悲”。
又打了一躬,说道:“请问各位在此互斗,却是为了何事?天下没解不开的梁子,和尚
老了脸皮,倒想作个调人,嘿嘿”。
众人相互望了一眼,有的沈吟不语,有的脸现怒容。
曹云奇指著陶子安骂道:“这小贼害死我师父,偷了我天龙门的镇门之宝。
大师,你说该不该找他偿命?”说著手中长剑虚劈,剑刃震动,嗡嗡作声。
那老僧问道:“尊师是哪一位?”曹云奇道:“先师是敝门北宗掌门,姓田”。
那老僧“啊哟”一声,说道:“原来归农去世了,可惜啊可惜”。
语气之中,似乎识得田归农,而口称“归农”,竟然自居尊长。
田青文刚给郑三娘敷完药,听那老僧如此说,上前盈盈拜倒,哭道:“求大师给先父报
仇,找到真凶”。
那老僧尚未回答,曹云奇已叫了起来:“甚么真凶假凶?这里有赃有证,这小贼难道还
不是真凶?”陶子安只是冷笑,并不答话。
陶百岁却忍不住了,喝道:“田亲家跟我数十年交情,两家又是至亲,我们怎能害
他?”曹云奇道:“就是为了盗宝啊!”陶百岁大怒,纵上前去就是一鞭。
曹云奇正要还手,突见那老僧左手挥出,在陶百岁右腕上轻轻一勾,钢鞭猛然反激回
去。
陶百岁只觉手掌心一震,虎口剧痛,竟然拿捏不住,急忙撒手向旁跃开,拍的一声,钢
鞭跌在雪地,埋入了半截。
众人本来围在僧人身周,突见钢鞭飞起跌落,各自向后跃开,登时在那僧人身旁流出好
大一个圆圈,各人眼睁睁的望著这和尚,都是好生诧异,暗想:“镇关东素以膂力刚猛称雄
武林,怎么给他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勾一带,竟然连兵刃也撤手了?”陶百岁满脸通红,叫
道:“好和尚,原来你是天龙门邀来的帮手”。
那老僧微微一笑,道:“施主恁大年纪,仍是这等火气。
不错,和尚确是受人之邀,才到长白山来。
不过邀请和尚的,倒不是天龙门”。
天龙门诸人与陶氏父子俱吃一惊,心道:“怪不得他相救郑三娘。
他既是平通镖局的帮手,这铁盒儿可就难保了”。
阮士中退后一步。
殷吉与曹云奇双剑上前,护在他左右两侧。
那僧人宛如未见,续道:“此间一无柴火,二无酒饭,寒气好生难熬。
那主人的庄子离此不远,各位都算是和尚的朋友,不如同去歇脚。
那主人见到大群英雄好汉降临,一定开心,他妈的,大家同去扰他一顿!”说罢呵呵而
笑,对众人适才的浴血恶斗,似乎全不放在心上。
众人见他面目虽然丑陋,说话倒是和气,出家人口出“他妈的”三字,未免有些突兀,
但这些豪客听在耳里,反感亲切自在,提防之心消了大半。
殷吉道:“不知大师所说的主人,是那一位前辈?”那老僧道:“这主人不许和尚说他
名字。
和尚生来好客,既然出口邀请,若有那一位不给面子,和尚可要大感脸上无光了”。
刘元鹤见这老僧处处透著古怪,心中嘀咕,微一拱手,说道:“大师莫怪,下官失陪
了”。
说罢返身便奔。
那老僧笑道:“在这荒山野地之中,居然还能见到一位官老爷,好福气啊,他妈的好福
气”。
他待刘元鹤奔出一阵,缓缓说完这几句话,斗然间身形幌动,随后追去。
只见他在雪地里纵跳疾奔,身法极其难看,又笨又怪,令人不由得好笑。
但尽管他身形又似肥鸭,又似蛤蟆,片刻之间,竟已抄在刘元鹤身前,笑道:“和尚要
对不住官老爷了”。
不待刘元鹤答话,左手兜了个圈子,忽然翻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