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10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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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泉还想听—下去,可池危半天不做声了。高小泉把夹被掀开,发现池危早就走了。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们说呀?”高小泉嚎啕大哭起来。
6
这之后,每当池危送来一幅画装裱,柳老板都要念叨一番:“这高小泉,留下一张纸条在桌上,人就无影无踪了,手上还有一大笔钱要给他呢!”
“高先生的纸条上不写着让您将钱交给池先生吗?”小伙计在旁边接嘴道。
“你懂个屁!交给池先生,我去找骂呀!弄不好,这装裱的生意也黄了!”
“高先生肯定是回老家了。”小伙计说。
“你什么都知道,他告诉你了?”柳老板又吼起来。
“这条上不写得很清楚吗,为人为艺,皆不可取;躬耕田畴,了此残生。”小伙计振振有词地辩解着,过一会儿,脸上露出了诡秘的笑容,低声说道,“听说,那卖烧卖的孟嫂也不见了,街坊讲,高先生把她拐跑了。”
“又在胡说八道!不说没这事,就是有这事,那叫‘拐’么?那叫情投意合,喜结良绿。”
撒一回野
■ 阿 蹦
枪手
对岸是鸟城。我站在鸟城的对岸。浑浊的江水一刻也没有停止它的歌唱,船只在上面来往穿梭,那最大的一艘客轮是驶往南京的,甲板上站满了人。我也曾坐船去过南京,现在我站在这里,等我的朋友红生。
太阳缓缓地从西山顶上沉下去,大排档蚂蚁一样把锅饭瓢盆全搬到江堤上来了。一到夏天,鸟城的人们常常坐轮渡到这里来宵夜纳凉。我走到其中的一个摊子前,那对夫妻我认识,海鲜烧得不错。
女的冲我笑笑,给你留个座?
我点头,生意怎么样?
男人接完电线,这时走过来揩揩脸上的汗,从皱巴巴的短裤里抠出一支烟递给我。
混日子吧,下岗了总得找个活路啊。
我的朋友红生就在这时候从轮渡上下来了。他戴着一副眼镜,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衬衫,裤子是流行的休闲款式,步子迈得四平八稳,手中还拿着一把扇子顶在头上。我看了看天,太阳早已落下去了。
红生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摇扇子,摆着脑袋说,热啊,不让人活了。
我又给你接了一件活,够你忙几个月的。红生慢条丝理地说,语气中有成就感。
哪个单位的,什么时候交货?我说。
红生笑,你当自己搬运工呢,这次是替电视台写专稿,市内大型企业改革纪实,我已经跟你联系好了,国企一千,民营八百,搞好了还有奖金。兄弟,准备怎样谢我啊?
我和红生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毕业都是同学。红生很看重友情,现在他是我的衣食父母。每年他都会利用在政府宣传部门工作的便利,给我接不少活干。
我淡然一笑。
请哥哥喝酒。我说。
争吵
红生喝酒也是慢条斯理的。女老板不时看他两眼,我想是红生的文雅与粗俗的大排档气息不太吻合的缘故。
我和他碰了一杯,吃菜啊。
红生说,太辣了,不能进口。
我冲老板说,炒几样清淡的,不要搁辣的。
红生说,算了,近段时间不知道怎么搞的,山珍海味我都没胃口。
红生不怎么吃菜,但谈兴很高。每次我们俩在一块,他总是滔滔不绝,几乎不容我有插话的余地。今天他谈的话题大意如下:打算把儿子送去学画,因为傻瓜也看得出,你三岁的侄子(他儿子)在这方面有天赋;嫂子(他爱人)前几天过生日,他到精品店买了一件一千多块的裙子送给她做为生日礼物,竟然小了,拿去退货,谁知道别人根本不承认是在他的店子买的,害得她这几天没怎么理他;已退休的某某局长,妻子死后两个月,又新娶了一位小姑娘,前天在凤凰山庄摆的宴,小姑娘比他小三十多岁,是家里原来的乡下小保姆,小保姆肚里有孩子,所以不能等。等等。
他说话很有逻辑性,像是有意为自己光明的仕途作前期准备。紧接着,他对局长另娶新欢一事发表了看法:这人太不是东西了,原配尸骨未寒,最少也得等一年半载吧。你不知道,我听人说这小娘们特贼,人长得挺妖,是图他的钱财才跟他结的婚。
我笑。红生恼着脸说,你笑什么,这件事很可笑吗?
我抽了一口烟,淡淡地说,我是笑你,要是我,也会这么干,说不上谁吃亏上当啊,一个老牛吃嫩草,一个卖身换钱。人死了再多的钱财也带不走,而这小姑娘也并不会因此损失什么,公平交易啊。你不要指望人人都像你和嫂子一样,恩恩爱爱,举案齐眉,然后顺理成章地养个儿子,有什么鸟意思?
红生突然拿起啤酒瓶,一口干了个底朝天。他把空酒瓶向桌上一摔,大声说,阿蹦,我就看不惯你小子吊儿郎当的样子,感情是能交换的吗?算了,跟你说再多也是白说,我只想告诉你,迟早有一天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我和红生这段时间来一直争论相同的话题,他总是说,你会付出代价的。我不明白我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毫无疑问,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我知道他在说这番话时一定想起了上个月的那件事。
那一次,我请他到花街去踩踩背,我以为这是很郑重的答谢。
他和那个长得像石磙的按摩女聊得正开心,按摩女问他:先生,洗头吗?
我的朋友说,刚才不是洗过了吗?
我看着按摩女笑,洗哪个头啊?
红生一脸不解地望着我。当按摩女直言不讳地对他发出邀请时,他突然变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当时,按摩女一双玲珑的小脚正在他的背上迈着轻巧的舞步,他红着脸从床上爬起来,冲着我冷冷地说道:没想到……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
他甩手走了,不过,我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果然,过了几天,他给我打来电话,表示他并不是有意要伤害我,只是对我把他带到那种地方感到不解,因为作为几十年的老朋友,我应该知道他不是这种人,他还含蓄地表达了他的歉意。
他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不是那种人。
我说,你是哪种人啊?
他说,反正我不是那种人。
我几乎是红生唯一的朋友。每次我们单独在一起,他的表现总让我觉得他是一只无牙的老鳄鱼。他守着自己的盛宴,而对于其它精美的食物,由于行动缓慢,所以看上去就像一只可怜虫。
争吵的最后,我一般会保持缄默。如果他还喋喋不休,我会拉下脸说:我们不是一路人,就算没有你这样的朋友,生活一样继续。
我当然知道拿友谊作为威胁十分卑鄙,但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结束争吵的办法。
红生总是十分惋惜地摆摆头,你呀。
夏琼
我说,我怎么啦?
红生不做声,他张大嘴,死命地盯住隔壁大排档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二位女子。不知道是不是灯光朦胧的原因,二位女子看上去颇有些姿色。其中一位女子穿着一套白裙子,手里夹着一支香烟,对着黑黢黢的江水,也许是朝着对岸灯光闪烁的鸟城指指点点,像是白领。
另一位女子,举手间透着一股贵族气质,她优雅地端着啤酒杯浅尝了一下。她微笑的表情确实十分迷人。
我瞅着他忍住笑,大排档有这样的女人,真是难得一见。
红生嘘了一声,你仔细看看,她是不是夏琼?
哪位?
穿绿裙子的。
我睁大眼睛,注意到那位女子确实似曾相识。似乎是记忆中的某一点散洇开了,那位女子的表情和手势比年轻时更为夸张,撼人。我想我没有认错,她曾经是我们学校的校花。
夏琼,我说,没错。
我没想到我的声音如此大,二位女子顿时向我们这边望过来。红生赶紧拿起扇子,装模作样地摇起来。他的脸虽然半遮着,但是手在微微颤抖。等那二位女子恢复原状时,他的双手撑在塑料椅子上,似乎是要起身离去。
我说,有什么啊,过去打个招呼啊。
红生赶紧拦住我,悻悻地说,还是算了吧,这么长时间,也许人家早把咱们给忘了。
我暗笑。读高中时,他一直暗恋她,听说他还给人家写过情书。我经常拿这事取笑他。不过,他从来没有承认过。直到高考后的某一天,他才突然找到我。他显得格外激动,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我以为是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她终于给我回信了,他把信递给我说。
我一听就知道是夏琼。她是农村女孩。在回信中,她不着痕迹地对我的朋友给她带来的幸福表示感谢,在适时地介绍完自己的出身后,又表示自己不配拥有如此美好的爱情。这封信的分寸感拿捏得非常到位,闪烁其辞,既没有表示拒绝,又没有全盘接受。其中关于爱情的话很少,因为文采动人,我试图在这里复述一段:
……我的出身是个悲剧,如果我的面容真有值得赞美的地方,那么,它与我的出身是不相称的。我不敢奢望,有人会在接受我的容颜的同时不会想到,这张脸是从污秽中长出来的。我得承认,我为此受过罪。
正如您所看到的,我的前途并非光辉灿烂。其中没有任何值得赞叹的东西,倒有不少地方会引起别人的怜悯……
对于前面的一段话,我只能回忆起大致的内容。而后面几句话,则是完全准确无误的,并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它取材于著名荡妇乔治·桑写给肖邦的情书。这封信在措辞上用心良苦,但是除了红生,即使是傻瓜也能看出抄袭的痕迹。
另外,她之所以致信我朋友的原因,也是不难想到的:她的成绩在我们班上糟糕得一塌糊涂,一个能考上大学的美人,即使如她所说是“污秽中”长出来的乡下美人,也一定会对我的朋友不屑一顾。因为他确实貌不惊人,能力也不怎么样。只有当她高考完对上大学彻底绝望后,才会不大情愿地对我的朋友投来橄榄枝。当然,立即露骨地答应我朋友幼稚的求爱,显然也是不明智的。
不过,我的朋友红生却顾不了这么多,他无可救药地被打动了。我当时虽然心存疑惑,但却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后来的事情我略知一二,他迫不及待地给她回信,信誓旦旦地向她表示,无论自己将来如何,二人地位如何悬殊,只要她真心对他好,就一定会娶她。可是他终于没有娶她,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主动退却了。
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事后,无论我怎样问他,他总是摆着脑袋说,是我对不住她。他脸上的内疚和痛苦是显而易见的。我猜测真如传闻中的那样,他父亲后来叫秘书驱车去了一趟乡下,并且送给她务农的父母一笔不菲的钱。
这故事太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和小姐打招呼
我决定帮我朋友这个忙,过去和夏琼打招呼。
红生眯着眼睛看我,皱着眉头,对我的决定不置可否。我端了一杯酒,向邻桌走去。我走到她们跟前。二位女子依旧谈笑风生,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说,夏琼,见了老同学也不起身打个招呼?
抽烟的女子摁灭烟头,仰头看看我,又夸张地向周围望了望,用四川话对我说,你在同我说话吗?
我对另外一位有贵族气质的女子说,夏琼,才几年不见,学会拿架子了啊?
女子狐疑地盯了我一眼,你有病吧,谁是夏琼?
要不是看在红生的份上,我真想把一杯酒泼在她脸上。装什么傻?读高中时我就瞧她像个狐狸精,嗔声嗔气,把一班男生唬得晕头转向。可我从来不吃她那一套。
我索性在她旁边的空位子坐下来,她不自主地把椅子挪了挪,给我留一个空位子。
我说,呵,我知道啦,一定是嫁人后随丈夫姓了。
我随谁姓与你有什么相干?女的点了一支烟,向我脸上吐了一口,不屑地说,我看你小子是没事找抽,像你这号人我见多了。
我怀疑自己真的认错了人。那女的眉眼和夏琼的确长得很像,不过,印像中的夏琼好像还没有妖冶到这份上,另外,她说的是一口地道的四川方言。我不想摆龙门阵,站起身正想道歉走开,另外一位女子突然笑起来,我认识你,你到我们那去过几次。
我索性坐下来。你们那是哪啊?
西域水城。
那女人没说谎,那地方我的确去过几次。有几次给别人写完稿子,够意思的人就会请我到那里桑拿,松松骨头就算付了稿费。我得承认,西域水城是松骨头的好地方,那里的小姐经过精挑细选,个顶个的让人满意。
我说,哦,没错,小姐记性真好。
女子笑了笑,甭夸我,客人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