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10期-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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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几个哥子到宋春志的小屋喝酒,王富强提了一瓶好酒和一块肥羊肉,也去了。把酒喝了一会儿,王富强说:“你们都出去,我要跟春嫂子干一盘!”他指着宋春志,“春哥,你也出去!”
这时毛尚妮的脸一点也不红了,她说:“你们快罚碎嘴子酒,让他满嘴放炮!”
王富强不认罚,毛尚妮又说:“你们捏住他的鼻子,把马尿往他嘴里灌,冲冲他的臭嘴!”
王富强被灌得吐噜着嘴说:“小毛妮儿,你真不够意思,咱俩这么深的情意,你一点都不心疼我,还让这帮孙子拿马尿灌我,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关于“小毛妮儿”和“收拾你”,都是王富强和毛尚妮的私房话,王富强竟在这个场合说出来了,毛尚妮心里—惊,赶快打断他:“回家收拾你亲姐去吧!”
开春,天一暖和,毛尚妮回老家去了。回家之前,她已经怀孕。她想想,也有点麻烦,不知肚里怀的是宋春志的种,还是王富强的种。倘是生出来的孩子像王富强,不知宋春志能不能认出来?
卖师
■ 余启新
1
高小泉真不敢相信,收他为徒的事,大画家池危竟答应得这么痛快。
池危把他带去的画稿随意翻了翻,抬头瞅了他一眼,对引荐的裱画店的柳老板说了句:“我名危,他姓高,也算有缘,收下吧!”柳老板裱画是内行,文化底子倒不是很厚,听到这话,愣了半天会不过神来。他只得略加解释:“‘危’也是‘高’的意思。”他本想再加一句:“李白的《蜀道难》,开篇不就是‘噫吁兮,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吗?”可一来,今天刚进师门,还没有正式磕头拜师呢,怕在老师心里留下个轻浮狂妄的印象;二来,他本不是飞扬躁厉之人,一贯胆小谦和,在朋友中都很少陈述己见,更不用说在师长面前了。
随柳老板来的这一路上,高小泉一直有种恍如梦中的不真实的感觉。刚动身时,几次想停步不前,因为觉得太不可能:我,这么一个浅薄的凡夫俗子,将成为池危的弟子?待走进池危居住的这条巷子,忽有一阵又一阵的清香从那两侧高高的粉墙内飘出,缭绕口鼻之间,沁入肺腑之中,略一闭眼,仿佛浮现宋版汉书的墨痕、南明昆曲的戏影、康熙青花的幽蓝……到推开那小小的石库门,才明白正是梅开时节。庭院中十多树梅花,竞相绽放,芗香蓊勃,落英缤纷,曳若长练,凝若积雪。池危就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怀抱一个仙人鸾鹤图壶,原以为是龙井茶,走近才闻出是花雕酒。高小泉当时脑中就迸出了《水浒》中“花和尚倒拔垂杨柳”那回里的一段话:“众泼皮见了,一齐跪倒在地,只叫:‘师父非是凡人,正是真罗汉身体。’”
将池危比作鲁智深,这简直是种亵渎,高小泉很为此感到惭愧,但自己当时的念头,确实同“众泼皮”一样,直想拜伏在地。以往见书上所载齐白石谈明、清的几位书画家徐渭、朱耷、石涛,“青藤、雪个、大涤子之画,能横涂纵抹,余心极服之,恨不生前三百年,为诸君磨墨理纸者,诸君不纳,余于门之外饿而不去,亦快事也”,还以为是故作谦逊之语,如今信矣!
高小泉就这样拜在了池危的门下。
2
其实,在这之前,高小泉已学过七八年的画,拜过好几位老师,在家乡也有了小小的名气。两年前的仲夏,他来到苏州,在柳老板的店里看见了刚裱完的一幅《江山图》。图为巨幅长卷,店内无处可挂,只得铺展在店外的马路上。高小泉一看,身体打起了哆嗦,虽然骄阳似火,却感到了阵阵透心的寒意,明白过去的岁月完全是荒掷了,而那些含辛茹苦绘制出的自认为不错的作品,现在看来与孩童的涂鸦之作无异。他呆呆地看着画幅,渐渐地化入了苍深渊穆的自然之中:千岩耸峙,万流奔腾,山川葱笼,云雾迷蒙。他这才弄懂,什么叫国画,什么叫大师。只有胸存万壑者才会有如此气吞山河的襟怀,只有学贯中西者才能像这样纵横挥洒却不失章法。他不知在店外站了多久,画卷早就收了,他却没有挪步。柳老板走出来,笑眯眯地问:“这位先生面生啊,是初次来苏州吧?”
“嗯。”
“喜欢池危的画?”
“嗯。”
“你随我来。”
柳老板将高小泉带到店中的一间小房内,掩上门,从一个竹箧里取出好几幅池危的山水小品。没想到,高小泉稍一乜斜,便将画推开了,“这些是赝品!”
“哎,你这先生怎么信口开河呢?”
“粗看很像,细看不然。池危画之真迹,虽只看到刚才那幅《江山图》,然而对其风格的印象已十分深刻,那就是泼写兼施,色墨交融。这些画仅学得皮毛,未学得精髓。”
这番话说出来令柳老板刮目相看,“先生看来是个内行。不过,话说回来,要真迹?有啊!有几个买得起哟!”
“这么说来,你这儿真还有池危的作品?”
“什么叫‘真还有’?池危的作品全由本店装裱,有时也委托本店代卖。”
高小泉掏出了几张大票子给柳老板,但不是为了买画,虽然那数目是很可以买几幅赝品的。
“以后,如果要装裱池危的作品,请一定通知一声,以便前来观赏。”
付如此多的钱仅为饱饱眼福,柳老板大为惊讶,便试探着问:“池危裱画,无有规律,或一日数幅,或数月一幅。先生为一过客,如何通知呢?”
“我准备长住,地址回头告诉你。”
高小泉很快就在裱画店附近的小巷中租到了一间房。房不大,可花木掩映,十分幽静;从前门出巷口不远,老虎灶热气腾腾,早晚都可续水,菜馆酒肆也都不远,应付三餐、打个牙祭都不困难;后门就是河埠,洗个笔砚很是方便,画倦了、画烦了叫上一艘小船,随意而逛,听橹声与树上的鸟声相应,看婀娜多姿的浣衣女莞尔而笑,便又有了挥笔的兴趣。他起先认为自己能找到这个住处很幸运,后来才发现,整个苏州城都充满诗情画意,都使你感到惬意。“绿杨深浅巷,青翰往来舟。朱户千家室,丹楹百处楼。”古人说得不错。
当然,高小泉最满足的是,能常常欣赏到池危的画作。
柳老板倒很守信用,池危每有画幅来裱,即派人通知他去。一幅画装裱完是有好多道工序的,特别是像池危的画,半点都不能马虎,所以很费时间。裱工们托纸、镶边、装轴,他就静静地站在一边,眼都不眨,恨不得透过纸背,窥见藏在后面的玄机奥妙。裱工们歇息、抽烟了,他还呆在画前。柳老板笑他痴,有时半认真地说:“你该不是在偷学我们的装裱手艺吧,那可是我们的吃饭家伙呀!”他连称“不敢”。可柳老板那么说也有一定的道理:画一裱完悬挂起来时,他倒不看了,急忙抽身回家。
所以,有一次,池危又送来一幅画装裱,店里的小伙计要去通知高小泉,刚出门就被柳老板喊住了,“还是我亲自去吧。”他是心存疑虑,想看看这高小泉每天到底在家干什么。到了高小泉屋里,他吓了一跳,屋内满墙张贴的不都是池危最近的画作吗?他有点犯迷糊,揉揉眼睛再看,不错呀!凑到画前细瞧,,惊呆了,硬是池危的画呢,用笔、用墨,毫无二致。高小泉见他那模样,笑道:“别瞧了,赝品,全是我凭记忆临摹的。”
柳老板那商人的脑瓜子飞快地转动起来。他伸出双手将高小泉拉到身边,亲切地说:“高先生,今后衣食无虞矣!”高小泉不解,“怎么,柳老板有法让我发财?”柳老板拿目光将屋内一扫,大方地说:“这墙上的画,我全要了。”
高小泉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想起了初次与柳老板见面时他向自己推销池危的“作品”时的情景,感到受到极大的侮辱,脸涨得通红,猛地一下挣脱柳老板的手,叫道:“你,你,岂有此理!”
柳老板不知高小泉为何突然翻脸,见他坐在一边不理不睬,喘着粗气,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十分尴尬。僵了好一会,高小泉的气才顺过来,说起话来也平和多了,“我研习池先生的画,是为了提高我的画艺,是将他视为我的老师,拿这种习作去骗人,不是去坏老师的名声么?这同当官的卖国、做女人的卖身又有何异?这是卖师!”
柳老板听了这一番愤激的话语,非但不觉为忤,反倒平添几分敬意,马上改容正色道:“高先生的言行举止让人佩服。高先生既然如此仰慕池先生,何不拜在他的门下?”听见这话,高小泉的眼睛一亮,但随即就暗淡了下去。柳老板当然注意到了这个变化,也明白个中缘由:池危家的门槛子太高,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便接着说道:“这事,我可以从中说合。”
“不行,我的画艺还不行,这会让池先生笑话的。我还得研习研习。”
“那就再看看我们装裱?”
“再看看。”
两人都大笑起来。
3
原来高小泉只是想私下学学池危的笔法技艺,做其入门弟子是想都不敢想的,那天柳老板一说,竟把心思说动了,只要努力,怎么就不能入其门呢?于是,他习画更加刻苦了,也更加注意池危的行踪。
这天从报上得知,三天后玄妙观三清殿将举办私人收藏的书画珍品展,便想方设法弄到了一张入场券,因为他想,这种展览,池危一定会来的。
虽说是在具有深厚文化积淀的苏州,但举办这种私人收藏展,还是令人惊讶的。财不露白,这是古训,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并不安定的年代。说来还是因为苏州得天独厚的条件。正是民国十一年,虽说军阀们仍在争斗,什么直皖战争啊,直奉战争啊,城头不断在易旗,但民族工商业却获得了极大的发展,不少城市出现了繁荣的景象。苏州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而且也奇怪,这些军阀们争来斗去,可谁都没有去碰苏州城,好像怜惜她的美丽娇嫩一样。“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苏州因此吸引了一大批名人雅士,随便从哪个巷子里走出一位先生来,都是可圈可点的人物呢!既聚集了这大一批风雅之人,既有这暂时的和平繁华,也就有了炫示的冲动。
池危果真来了。高小泉虽然从未见过他,但认定是他。在一些人的簇拥下,他从石阶走上来,出现在露台,身材虽然矮小,可是所有的人马上变得比他更矮小了。高小泉远远地跟着他,倾听着他的每句言语,观察着他的每个动作。
在一幅明代大学士吴佑书写的对联前,他站住了,似乎流露出了特别浓厚的兴趣,看完了对联又仔细看下面别的标签,上署收藏者为吴佑后人吴呈斋,便大叫:“呈斋先生可在?”一位戴着眼镜的文弱男子闻声赶紧过来,“在下就是吴呈斋,池先生有何指教?”池危眯着眼望了他好一会,笑着说:“呵,你就是吴大学士的后人呀,好!好!你等着,别走啊——”他唤过跟从的一位用人耳语了几句。用人飞也似地跑出殿去了。
池危继续在殿内转悠着,对这些藏品看得不是很专心,也难怪,他本身就是一个著名的收藏家,藏品中尤以古代的书画著称,这些藏品恐怕难以打动他。但他终于被一件册页所吸引,低着头、瞪大眼在跟前瞧着。册页为经折装,收集的是八大山人朱耷的花鸟小品,藏主林慕庐十分珍惜它,只打开了一页供人观赏,而且外面用一个玻璃匣子罩着,这样还不放心,展览时一直站在旁边,就像守护神一样。林慕庐也是苏州城内著名的画家,时人以其与池危并称为“苏州水木”,盖两人之姓从水、从木也。林慕庐当然认识池危,都是书画界的名人,都喜欢收藏字画,时不时在裱画店、古玩铺相遇,只不过关系一般,因为林慕庐家有良田百亩、店铺数家,财大气粗,好几次出高价将池危想要的字画抢购去了。此时见池危那种神态,心里不知有多熨贴。
“池先生,该不会是赝品吧?”他讥笑着问。
“还真是赝品!”池危轻描淡写地说。
林慕庐哈哈大笑起来,“眼红了吧?不过,随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转让的。前几天,刘尚武开出四千大洋的价码要买它,我都回绝了呢。”
“刘尚武,哪个刘尚武?”
“督军府的参谋总长啊!”
“他也懂画?”
“人家有钱呗。”
池危将林慕庐拉到了朱漆丹柱后。这丹柱须两人合抱,所以两人在柱后别的人难以见到,但他们没有想到此时高小泉正在欣赏旁边的“三清”也就是道教的三位最高神之一上清灵宝天尊的塑像。神像前垂落的长长布幔让池危他们没有看到他。待高小泉发现他们两人在说悄悄话时,想走开已来不及了,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