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10期-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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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邮递员又到西村村长家送信。那辆绿色的自行车就放在村长家门口的厕所边上。大哥马上召集了人马,浩浩荡荡地向西村进军。远远地就看见,西村碾道旁戒备森严,守庆和西村的孩子们严密封锁了这一地带。我们一出现,马上中了他们的埋伏。柴禾垛后面石头墙下面,土坷垃飕飕地飞。我吓得躲在大哥身后,不敢露头,怕子弹不长眼睛击中我。大哥气宇轩昂,在枪林弹雨中面无惧色。他一直走到碾道旁,吓得守庆的部下连连后退。大哥大义凛然,大声劝解着拿着土坷垃的敌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哥照直向那辆绿色的自行车走去,没有想到,埋伏在厕所里的女游击队队长山妹用一块土坷垃正打在大哥的脑门上。大哥夸张地倒在地上。
大家围拢在一起抢救大哥,好在大哥只是受了点轻伤。大哥在众人的呼唤声中,慢慢睁开眼睛。山妹急得眼泪都快淌出来了。山妹说,我只想打他肚子,哪成想枪走火把脑门子造个包。二哥大声骂着,混蛋,你这是啥枪法啊?告诉你,我们司令要是死了,我们就找你拼命。大哥用微弱的声音说,李政委,不要怪她,她也是个好同志,只是上了敌人的当。大哥的话说得感情丰富,彻底打动了山妹。从这一次为看自行车引发的战斗开始,我大哥就把山妹收编过来了。西村的孩子再有什么事情,山妹就会主动去向我大哥汇报。
我们家住的那个村子叫缸碗沟,东沟为缸,西沟为碗,中间隔了一条河。整个村子有人口大约两千多。我大哥,是第一个把洋车子叫自行车的人。
2
关于自行车的叫法在村子里的孩子群中引起了很大的争论。
村子里的孩子最后形成两派,一派是以守庆和山妹为代表的“洋车子”派,一派是以大哥二哥为骨干的自行车派。大哥这派,包括二哥在内的孩子都解释不出叫自行车是啥意思,你说它是一个人骑的意思吧,邮递员有时候明明在车后座上带着人。问大哥,大哥只说,不管怎么说,叫洋车子就是卖国贼,只有叫自行车才是好名字。管他叫什么名字呢,只要大哥号召,我和二哥就得无条件地拥护支持。
那辆绿色的自行车被我们那天看了个够。二哥试图摸摸它,守庆拼死守卫,最后还把邮递员喊来了。邮递员推上绿色的家伙,猛跑两步,一只脚踩上脚蹬子,另一条腿一蹁就从后面把肥屁股甩到车座上去了。这家伙可真神气,骑着绿色的自行车把世界上的风光都抢去了。大家纳闷的是,这辆车子没有腿只有俩圆轱辘,怎么就骑着不倒,还会屁颠屁颠地跑。
二哥作为政委,一直对山妹偷袭大哥的事情耿耿于怀。二哥有强烈的报复心,他一直在伺机收拾收拾山妹。二哥知道,要想彻底打败守庆这个洋车子派,必须先把山妹给收拾老实了。二哥专门召开了秘密会议,只有二哥和我还有许长生三个人参加。许长生因为已经在上一次战斗中牺牲了,所以这次不是一班长了,二哥叫他副政委。许长生对二哥封的身份提出了质疑,二哥说,让你当你就当,换外人我还不让当呢。我们家老三出生入死,整天跟着我,现在不还是普通的吹号员吗。这是组织上的信任,你懂不懂?许长生说,司令员同志都不知道,那可不行。我二哥说,这是特殊任命,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代表党和人民枪毙了你,免得你泄露组织机密。许长生就怕了,说政委,我当还不行吗。
二哥这次要执行的是刺杀西村女游击队长的任务。由我引山妹上套,他和“副政委”许长生设下埋伏圈。我很容易就把山妹惹火了,当时我像一只兔子从西村跑出来,后面是紧追不舍的山妹,本来有几次山妹已经不追了,我就停下来做鬼脸逗引山妹。山妹被惹火了,开始发疯一样追我,我被弄得屁滚尿流。西村和东村之间有条河,河上还有座木板桥。因为跑得太急,我没有来得及上桥,就从河里扑腾着游过来了。山妹过了桥,进入了二哥的埋伏圈。山妹没有马上逃跑,而是冷眼看着二哥耍什么花招。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一边看热闹。
二哥那时候不知道山妹和大哥的关系,阴阳怪气地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自行车派还是洋车子派的?山妹冷笑,呸了一口说,你管不着。二哥说,那好,你甘愿当洋车子派的走狗,小爷爷只好成全你了。二哥撸胳膊挽袖子做开了打架的准备工作。二哥虚张声势平时很好用的,敌人往往等不到二哥真正出手就先投降了,可今天不行,二哥忘记了今天的对手是山妹了。二哥还在装模作样地比划,山妹的两只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挥舞了起来。山妹在我们村打架是出名的,她要是挠到谁,谁就基本报废了。还有,山妹的功夫无门无派,根本不按规矩出招。整个一连掐带挠,连咬带踹,尤其是先发制人后,威力就更大。二哥就是吃了这样的亏,还没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脸上“刷拉”一下子就爬下来两条红色的蚯蚓。
等二哥终于缓解了局面,抽空喊道,你们两个快点上啊。许长生使出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招法,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山妹的两只腿。许长生拼命拽腿,山妹扑通一下子就摔倒了。我二哥更惨,仍然被山妹拽着,摔倒的姿势很不雅,头发还在山妹手里掌握着。二哥绝望地喊,老三,快上啊。许长生这个时候也取得了战果,山妹的裤子被拽下了一大块,白白的肚皮露了出来。那时的阳光很耀眼,更耀眼的是山妹裸露的下体。
二哥绝望地喊,老三,还不弄她,你等啥。二哥要我弄山妹,我却不知道该咋弄。我居高临下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他们,情急之下突然有了尿意。想憋也憋不住了,真是不争气啊。忽然,我脑子一转,对,拿尿呲她!于是,我飞快地抽出身子下面的小鸡鸡,瞄准了山妹裸露的下体,“哗啦”就浇上了一泡热尿!当然,我二哥和许长生也没能幸免,我的尿也溅了他们一身。
这泡热尿惹了大祸,我们三个人成了丧家之犬,被我大哥带着人全村通缉。我大哥看了一眼裤裆被我浇得湿透了的山妹,沉痛地宣布,把这两个民族败类拉下去就地正法,开除革命队伍。这是我大哥当司令的时候最严重的一次惩罚措施,他的脸都气青了,以前他可从来没有这样。
随着两声孩子嘴里发生的“啪啪”声,我二哥和许长生被“枪毙”了。大哥问我,是你撒的尿?我点头。大哥骂:下流。当时大哥骂下流的时候,我还不太懂下流是啥意思,心想,撒尿不就是往下流吗,大哥不愧是司令,说话就是有知识。大哥随即说,把这个下流的三桩子交给山妹处治。
我的遭遇比二哥和许长生要凄惨得多。山妹跑到墙后面撒出一泡热尿来,用一个破盆端到我面前。山妹用手拽着我的耳朵,问,还坏不?我说不坏了。山妹说,服了吧?我说服了。山妹说,想不到你这么没骨气,要是战争的时候,你肯定是卖国贼狗汉奸。山妹没有跟我客气,半盆尿浇到我的脸上。我被尿臊味弄蒙了,心想她是喜欢大义凛然那类型的。我赶忙说,要杀要剐由你们,老子怕死不当共产党员。山妹扑哧一笑,改得还挺快,这半盆也给你。哗啦一声,山妹把盆里剩下的尿全倒在我脸上了。
山妹的尿随即温暖了我的全身……
3
父亲离开我们比较早,是母亲一个人把我们弟兄三个拉扯大的。除了母亲,大哥在我和二哥面前就有了绝对的权威。二哥自从被就地正法后,一直想痛改前非再进队伍。二哥有几次忏悔得都要痛哭流涕了,可我大哥铁石心肠一样拒绝了他。
我大哥跟我们讲二哥的时候,往往显得很忧伤的样子。他检讨说,二哥走到今天,部队也是有责任的。在这期间,村子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村长家买了全村第一辆自行车,是凤凰牌的。这样大哥的队伍就像伤了元气一样,孩子们都逐渐聚拢到守庆那边去了。守庆为此很得意,经常找我大哥挑衅。我大哥那时候已经扛起了全家过日子的重任,放了学要给牲畜割草,那些小孩子的游戏已经不去做了。
有意思的是,我大哥和守庆为了山妹又开始了明争暗斗。从后来我的一些零碎记忆来看,我大哥在争夺女人方面具有良好的悟性和天赋。例如,在他小时候把一个跟他是死对头的山妹愣是感动得泪水汪汪的,那不是本事是啥?山妹与大哥的两个弟弟有很深的仇恨,可经过大哥的调解,山妹完全信任了大哥。据说,山妹去河边洗下身被我浇上的尿臊味,是我大哥给她放的哨。
大哥对守庆的挑衅一概采取了避让的态度,这让守庆很不解。守庆这个蠢货,大哥的忍让,恰恰在说明大哥的宽宏大量,每次山妹都在旁边看着呢。大哥这样说,守庆,又不是小孩子了,别那么小心眼。守庆拿大哥是没有办法了,胆子小人马少的时候没有勇气跟我大哥斗;胆子大人马多的时候,我大哥又不跟他玩了。守庆仗着家里有自行车,时常推出来当众炫耀。守庆找到山妹说,想学骑洋车子吗?山妹大喜,因为整个村子只有守庆他爸村长会骑自行车。
大哥在路边割草,正赶上守庆推着车子到路上教山妹学车。守庆那时候是村子里孩子当中,唯一一个敢骑自行车的人。他骑车的动作极其难看。车子是二八型号的,守庆个子矮,上不去车座。就是上去了,脚丫子又找不着脚蹬子了。所以守庆另外研究了一套高难动作,骑的时候先不上车子,腿不够长不要紧,就走近道。干脆从大梁中间斜伸进去,勉强够到了脚蹬子。守庆把这套动作取名叫“掏裆”,守庆“掏裆”的成功研制,大大增加了他的人气指数。不过,这套动作也有它的缺点,那就是守庆每次蹬车子的时候都蹬不了一圈,只能半圈半圈地噶哒。村长骂过守庆,说这样骑车子费车链子。守庆就一龇蒜瓣牙,虚心接受却坚决不改。村子里的人们后来都知道守庆会掏裆了,他骑到哪,哪就噶哒噶哒响,像碾子脐缺了油,闹心地叫唤。
守庆跟山妹显摆了好几圈,最后对山妹说,我给你把着,你骑。山妹不动地方,问,你有啥条件?谁都知道守庆是出名的小抠,从来不会让别人白占了便宜。守庆说,你不再跟李大桩玩了,我就教你掏裆。守庆一直把他研制的掏裆动作当做专利,一般人不轻易传授技术要领。山妹犹豫着,大哥就从路边直起身子,喊,山妹,过来,我告诉你点事。守庆看见了大哥,不高兴。催促山妹说,你快点学骑车吧。山妹不理守庆,跑过去问,啥事啊?大哥认真地说,山妹,秋天我要去乡里检查身体,我要去当解放军。
山妹听了大哥的话,眼睛里闪出灿烂的光芒。山妹转身对守庆说,你自己骑吧,我要跟李大桩割草了。山妹留下了守庆一个人在路中间傻站着,一直站成了一棵缺少水分的干白菜。
大哥秋天的时候真去当兵了。
大哥穿着一身崭新的绿军装,把守庆的脸都气绿了。守庆跟当村长的爹也强烈要求去参军。守庆在家里是独苗,村长的老婆舍不得放他走,守庆咋闹也没用,干瞪眼生气。大哥在村子里转了好几圈,风光得很。大哥那个时候的军礼还敬不太好,否则他早就见人就敬礼了。大哥当兵的那年十八岁,个子高,长相也俊,全村的人见大哥穿上军装变了模样,都很惊讶。山妹更不用说,瞅大哥的眼神里装满了别人看不懂的东西。山妹那时候,脸皮也薄了,有时候会红一下,像天上飘过来的彤云。大哥装模作样,在要走的时候又给大家开了一次会议,说他要投奔革命的大熔炉里去锻炼了,有一件事情他不放心,那就是关于山妹的事情。山妹的家虽然住在西村,可她一直是我们东村的人,我走了,大家要提高警惕,千万别让敌人对她下毒手。大哥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要大家帮助他看着山妹。可我不说大哥的真正意图,他毕竟是我大哥。昨天晚上,大哥和山妹就躲在场院的黄豆垛里说话了。他们说着说着话,大哥还亲了山妹的嘴。在黑夜里,他们的嘴巴咂得滋滋响,把我的心都弄得乱七八糟。
我在场院边上听着听着就伤心起来,怎么会是这样,大哥一直在树立着他无私的司令员形象,想不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山妹。
大哥参军走的那年山妹十五岁,十五岁的山妹已经不上学了。我们村子,女孩到了十五岁基本上都不读书了。养女儿是赔钱货,得帮家里干几年活,到了十八九岁就该出嫁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一直对山妹怀恨在心的二哥对山妹也好了起来。二哥的脸上,还有几道手指头挠出的印痕,可二哥像是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