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作品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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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听说过这个人,这么长时间以来,苏巴尔给人的印象,无论如何是一个富有独立性的人。我说不出对您有利的话。〃最后一句是针对伙夫而言的,当然,他不可能立刻支持他。不过一切都好像在正常地进行着。伙夫开始解释,起初,他控制着自己,将苏巴尔称为先生,卡尔在主管出纳的那张孤零零的写字台旁边,是多么开心啊!由于极为高兴,他一再压着桌子上的信夹,伙夫主要谈到苏巴尔先生巴结外国人,苏巴尔先生把伙夫训斥出机器房,要他干不是伙夫干的事,要他去打扫厕所;苏巴尔好像很能干,有一次他的这种能干受到了怀疑。说到这里,卡尔集中精力盯着船长,而且显露出亲切之情,好像他就是伙夫的同事,以此消除由于伙夫不熟练的表达方式而带来的消极的影响。伙夫说了许多话,但大家到底还是摸不清他的主旨,船长虽然依旧看着前方,眼神里流露出了坚决要听完讲话的意思;然而其他的先生却不耐烦了。伙夫的声音很快就不再能控制房间里所发生的事情,而这正是某些先生所担心要发生的,那位文职人员首先发难,他用竹杖轻轻地敲击镶木地板,这里那里的先生当然就朝他那边望过去。海关当局的两位官员,明显的是在忙着重新去拿文件并开始审读,虽然思想多少还有点受影响,船上的军官重新靠近桌子。至于那位导演这场戏剧并以为稳操胜券的主管出纳发出了嘲弄的感叹,对这些在房间里发生的分散主题的一般性骚乱,似乎侍者是有保留的,他对于那些在大人物下面的穷苦百姓还抱着同情的态度,他朝卡尔严肃地点了点头,他似乎想说点什么。
在窗外,海港生活照样进行,一艘平底载货船上的许多桶,堆得如山高,而且堆得出奇的合理,不会滚到海中去。这艘货船经过时,房间都几乎变暗了。小的摩托艇在飞驶,艇舵旁边笔直地站着一个人,摩托艇就是按照这人的手势呈流线型前进。卡尔若有时间,肯定要欣赏这一奇观。带有特点的浮标到处都有,在不平静的水波中独立地时起时伏,人们都带着惊异的目光看着这些飘浮物,航海客轮的小船由干劲十足的水手划着前进。旅客们被赶到船上静静地等待着。他们依照航路变换的景色更换他们的视线。一种永无休止的运动,一种喧闹,从活动不已的元素到无可奈何的人类,到他们的工作,都是这样。然而一切都要求赶快,要求明确,要求详尽的说明。我们的伙夫在干什么呢?他说得满身是汗,他那颤抖的手长时间拿不住搁在窗台上的文件,他从各个方面历数了对苏巴尔的抱怨。按照他的意见,那许多劣迹中的任何一条都可以埋葬苏巴尔。但他向船长叙述的,仅仅是一团乱麻线,伤心而理不出头绪,那位拿竹杖的先生早就开始对着天花板轻吹口哨了。海关官员面无表情地拦住军官让他再次停止工作,船长平静地听着伙夫的抱怨,主管出纳在船长的干预面前也只好加以自制。侍者站得笔直,时刻等待着船长对伙夫的有关命令。
卡尔不能无所事事,他慢慢走向人群,在行进过程中他较快的谋划着如何尽可能机警地处理这件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顺利而迅速地退出这间房子的关键时刻到了。应该说,船长是个好人。此外,恰恰是现在,卡尔似乎觉得作为一个公平的上级,应该表表态了。然而,他终究不是一门可以玩弄的乐器,现在他要启发伙夫,内心充满愤怒,终于要暴发了。
于是卡尔对伙夫说:〃您应该说得简单明了一些;您说得乱七八糟,船长先生无法判断,他知道所有师傅和那些跑腿小伙的名字,甚至教名吗?你说出这些名字来,他能立刻知道是谁吗?把你的苦恼整理一下,先捡最重要的说,后讲其它,也许其中大部分根本都不必讲了,这是您一直跟我明明白白说过的呀!〃卡尔自我解嘲地想,如果一个人在美国能偷箱子的话,那也能到处行骗。
要是能有所帮助该多好啊!是不是已经迟了呢?伙夫立刻停止诉苦,当伙夫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他甚至连卡尔也不大认识了。他的眼睛充满了泪水,是一个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伤害的泪水,是难以忍受的回忆的泪水,是目前最痛苦的流露,现在是一片沉寂,卡尔默默领悟到要立即改变自己说话的方法,因为他似乎觉得自己所说的一切并未获得一点点认可;从另外一方面看,他等于什么也没有说;也不能要求先生们听完全部的情况,在这个节骨眼上,卡尔,这个唯一的追随者帮腔,教不要这么罗嗦,以致于让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卡尔想,要是我当时不看窗外的景色,早点过问这事就好了。他把双手靠着裤缝,表示一切希望都完了。但是伙夫是误解了,他察觉卡尔的话里暗藏着自己的责备,出于好意,他想劝阻卡尔不要再干预了,为了稳妥,他开始和卡尔议论开来。这时圆桌旁边的先生们对这种无聊的喧闹早就心怀不满,这种喧闹干扰了他们的工作。主管出纳觉得船长的耐心不可理解,正要发作;侍者,完全站在主人们一边,用蛮横的眼光打量着伙夫,对拿竹制手杖的先生,船长时不时用友好的眼光看着他,拿竹制手杖的先生对伙夫完全是冷漠的,使卡尔感到厌恶的是,他将一个小笔记本拿出来了,很明显那上面完全是涉及到别的事情,他的眼光在卡尔和笔记本之间来往游移。
〃我知道,我知道。〃卡尔说,他现在要努力抵挡伙夫对他袭来的巨浪,尽管如此,通过和伙夫一来二去的辩论,卡尔的嘴上仍然挂着友好的微笑。〃您是对的,对的,我对此毫不怀疑。〃由于担心伙夫对他以老拳相向,卡尔的双手虽摇来晃去,也着意于防范。甚至于还将伙夫拉到房间角角上,悄悄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不过伙夫现在已经失控,卡尔现在思想上开始感到自慰的是,伙夫由于绝望而产生的力量,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可能征服在场的七个男人。一块上面有着许许多多开关的电路板,一只怀有敌意的手简单地往上面一揿,整个轮船和它的全部通道就要闹个底朝天。
这时那位对此事毫无兴趣、手持制竹手杖的先生朝卡尔走来,并且问道:〃您到底叫什么名字?〃那声音并不特别的响亮,但显然超过了伙夫的叫喊。这时似乎有人在门背后等待着船长的发话。有人敲门了。侍者向船长望去,船长点头,侍者走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男人,穿着旧式的宫服,中等个子,从外表上看,这个人不宜于呆在机器房工作,然而他正是苏巴尔。苏巴尔带着一种自满的神情,连船长也得看他一眼。卡尔认定他是苏巴尔,这就是一个根据。再说,伙夫这时的表情也使卡尔感到惊奇,他的两条手臂崩得紧紧的,他捏成了拳头。好像这拳头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他已经为自己生活中的一切作出了牺牲的准备,现在他要使出他所有的力量,所有他赖以生存的力量。卡尔认为那个男人就是苏巴尔,伙夫的表情也是根据。
就是这个对手,身着节日的盛装,无拘无束,朝气勃勃,腋下夹着文件,其中或许有工资表和伙夫的工作证明。他毫不怯场,首先确定各人的情绪,挨个审视大家的眼神,房间里的七个人都是他的朋友,虽然船长以前对他有所指责,或者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伙夫告了他的状,但衡量一下,似乎这些都无损于他苏巴尔的一根毫毛。像伙夫这样的人根本用不着认真对付,如果苏巴尔会受到一点什么指责的话,那就说明他以前没有将伙夫整美。以致于今天还敢于向船长告状。
也许真还可以假设一番,苏巴尔和伙夫的矛盾已经在船长跟前亮了底,而且也公之于众,这对于他们二人不能没有影响;因为苏巴尔虽然能够抵挡,他自始至终还得完全忍耐。卡尔担心的是,倘若苏巴尔邪念一动,计上心来,就会在先生们跟前假作澄清事实,而故意颠倒黑白。他大约还是很了解先生们的机敏,弱点和心情。在这种思想之下,他觉得事到如今,时间是不可错过了,伙夫站的地方要是处于有利位置的话那该多好啊!不过他目前似乎是很具有战斗力的。要是有人让苏巴尔在门口等着就好了,那伙夫不用老拳把他的头砸扁才怪呢!伙夫对他恨之入骨。可这时他不能朝苏巴尔走去,哪怕走几步也不行。
苏巴尔终于过来了,不是出于个人的动机,而是被船长叫过来的。为什么卡尔对于这种容易预见到的事竟没有预见到呢?
为什么卡尔在来这里的路上没有和伙夫讨论一个详细的斗争计划呢?他们实际上是毫无准备径直来到了这里,真糟糕!其实伙夫还是有机会说话的,他可以说〃对〃或〃不对〃,就像在交叉审问中所作的那样,当然要在有利情况下答辩。这种审问即将来临,但那必要吗?伙夫站在那里两腿并立,膝盖不稳,头部略为昂扬,嘴里出着粗气,好像他的气都被消耗掉了。
卡尔这时倒觉得浑身是劲,理解方面也体现了在家时所不曾有过的智商,要是父母能看到他们的儿子卡尔在外国,在体面人物面前维护正义,那该多好啊!虽然他还未酿成战争,但终究是稳操胜券的啊!他们会改变对儿子的看法吗?是阻止儿子还是夸奖儿子呢?要亲眼看一次儿子吗?哪怕是一次啊!可现在不是时候,不宜向儿子提出这种不肯定的问题。
这时,苏巴尔说了如下的话:〃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认为伙夫通过某些不实之词来加害于我。厨房里的一个姑娘告诉我,伙夫正向这里来时,半路上姑娘看见了他。船长先生,您以及我的各位先生,对伙夫的每条指责我将通过文字答辩。必要时,我将通过没有偏见、没有利害关系的证人反驳,这些证人就站在门外。〃这是一个男人的明确的讲话。根据听话人的表情变化,有理由相信经过伙夫长时间唠叨之后,他们能第一次听到合乎情理的声音,先生们当然不会注意到,就是苏巴尔这段漂亮的开场白里也存在着漏洞。卡尔想起来了,苏巴尔说的第一句话里就提到〃不实之词〃,为什么?没有苏巴尔的民族偏见,会有对苏巴尔的指责么?厨房里的一个姑娘看见伙夫到办公室,苏巴尔立刻就理解了伙夫的意图,这不正说明他作贼心虚吗?他这么快地就将证人带来了,还声称他们都是无偏见的,没有利害关系的人,这是一种欺骗、舍此无它!先生们能容忍并认可这种欺骗是一种合理行为吗?从厨房里的姑娘向苏巴尔报告,到苏氏本人来到办公室,这期间冷了很长时间,为什么呢?没有别的,就是让伙夫把先生们弄得精疲力尽,以致失去明确的判断能力,明确的判断能力,这正是苏巴尔最担心的。苏巴尔肯定在门外已站了很久,但他一直静候不动,直到他希望的时刻到来,也就是一位先生提到了一个附带的问题,正在这个时候,他敲门了,这时伙夫也讲完了,他为什么要正在这个时候才敲门呢?
一切都很明显,苏巴尔在表演,他不得不如此。他要较清楚地向先生们表明与伙夫针锋相对的另外的意见。所有这一切启发了卡尔,所以卡尔现在至少要充分地利用时间,至少在让人们到来之前;否则,他们将淹没一切。但就在这时,船长示意苏巴尔结束谈话,因为他的事似乎是要往后推移一些时候,苏巴尔立刻让到一边和侍者搭上了话,他们开始了小声的交谈,谈话中苏巴尔不时地偷看着伙夫和卡尔以及那些令人信服的手势。苏巴尔似乎在酝酿着第二次伟大的演说。
〃您要对这位年青人问点什么吗?雅各布先生!〃船长平静的向手持竹杖的先生说。
〃当然,〃这位先生说,他略微躬着身子,对船长的重视表示感谢,并再次询问卡尔:〃您到底叫什么名字?〃
卡尔觉得,这位顽固的提问者,节外生枝的弄出来的插曲,如果能很快地得到解决,那将对主要事件是有利的,所以他一反往常的习惯,将护照递过去,并简短地回答:〃卡尔·罗斯曼。〃
这位号称雅各布的问话者,却令人难以置信地微笑着,后退一步,并且说:〃不过。〃这时船长、主管出纳、轮船军官、甚至侍者,对卡尔的姓名都显出了极大的惊讶。只有海关当局的先生们和苏巴尔表示冷漠。
〃不过,〃雅各布先生重复说,并且以僵硬的步子朝卡尔走来,〃如果这样,那我就是你的舅父雅各布了。而您则是我的亲爱的外甥。〃〃刚才整个时间我都在想这个问题,〃他对船长说,然后他默默地拥抱和亲吻卡尔。
卡尔感到雅各布先生松开以后,他便非常客气地但并不感动地问道,〃您叫什么名字?〃卡尔正在认真地观察这种后果,即这一新的情况给伙夫可能产生的后果,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