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网络2009.4-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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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牌室《芳草·网络小说月刊》2009年4期申 维
大少爷的老婆小蚊子躺在藤椅上说肚子疼。她闹肚子疼有些日子了。大少爷嘟嚷了一句,肚子疼去医院检查。大少爷说完这句话,又专心地打他的麻将。马球似乎有些同情心,碰了上家的一张白皮,说你叫她去医院,一个人怎么去?明早我们陪她去。跳子的姨娘在苏北医院。跳子是马球的同居女友。大少爷说,苏北医院我认得人。二根子姨父在内科当主任。二根子是麻将室的常客,家住在棋牌室后面的巷子里。家里开旅社的。旅社里住着修绷子床的,弹棉花的和贩水果的。大少爷打出一张发财,说我要是有什么事找二根子,一句话。
他们都在医院里有熟人。熟人好办事,但熟人只能解决部分问题。小蚊子作完检查,医生又要她做切片。大少爷交钱时就想,他妈的医院真会宰人,肚子疼弄上这么些检查。二根子姨父是挑熟人霉。检查怕什么?我大少爷有钱。
小蚊子做过切片,捂着肚子,歪着脸躺在门诊楼椅子上哼哼。二根子姨父把大少爷喊到办公室,一脸严肃地说,我们都不是外人,就实话实说。癌症晚期,你治也好,不治也好,顶多再活两个月。
大少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睛紧盯着内科主任的眼睛。他感到浑身禁不住地颤抖。陪他一道来的马球吓得张着嘴,脸色刷白,眼睛盯着大少爷的眼睛。他们失去了主张。
当天下午,棋牌室的麻客都知道小蚊子患了癌症,而且都准确地知道顶多只能活两个月。有个老太太颤抖着竖起八根手指头给人看,说只能活八个星期。麻客一进棋牌室,几个麻客就会主动告诉他这个消息。麻客会惊讶地说出许多表示惊讶的话。众人重复最多的话是:小蚊子自己还不晓得,千万不要让小蚊子晓得。色大姐指着小凤说,你个烂嘴拴牢些,小蚊子回来你不要说漏了嘴。
小蚊子没有回来,她检查完身体,就直接进了病房。医生告诉她,胆囊炎,过两天要做手术。小蚊子刚住下,就撵大少爷回家。说你在这儿干吗?棋牌室没人管。大少爷有些着急,说你不要操心棋牌室。我让马球替我看着呢。小蚊子还是不依不饶,说你在这儿干吗?我嫌你烦!
马球夜里12点打电话给我,说大少爷老婆小蚊子患了癌症。我用力想了一会儿,想出小蚊子大概的模样。小蚊子看上去蛮神气的,怎么一下子就患了这种病?我问,有治吗?马球说,医生说了,顶多再活两个月,治不治都一样。我问,大少爷有什么想法?马球腔调低沉地说,什么想法?死马当做活马医呗。
我对大少爷老婆小蚊子没有深刻印象,对大少爷有一些。大少爷是马球的朋友。马球是我中学同学。有几回,马球喊我吃饭,我去了,发现都是大少爷请客。我吃的次数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就说大少爷,不好意思总让你请客。大少爷一脸不以为然,说哪里的话,平常请都请不到呢。
大少爷姓甚名谁,我不知道,只知道棋牌室的人都喊他大少爷。马球总是加重语气地说,大少爷是标标准准的大少爷。据说大少爷祖上是盐商,家里很有钱。方圈门一带全是他家房产。上年纪的人都晓得大少爷奶奶,广陵路上出了名。他奶奶每天早上要吃一碗鱼脑子。大少爷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姐在台湾开饭店;妹妹在美食街开了一家很出名的饭店叫湾湾鸡。湾湾鸡的煨鸡很出名,生意自然是日进斗金。马球说大少爷不缺钱花。大少爷花一百块钱跟花一千块钱,一码事。他天生就不懂得心疼钱。
有一回,大少爷不知为什么跟港商动起手来,打了人家一拳。这个港商是市委书记从昆山请来的。港商不打电话给110,而是直接打给市委书记。市委书记电话打给公安局长。局长就明确指示处理此事的派出所,从严从重,要维护扬州的投资环境。马球跑来找我。我不相信大少爷会打架。他文质彬彬的,怎么会跟人打架?马球说,大少爷酒喝多了。港商说话老卵,瞧不起扬州人。大少爷就给了他一拳。我问,这一拳重吗?马球笑起来,说大少爷那拳头不要说打你一拳,打你10拳也没事。他是大少爷,又不是街头武打。
我想,这种事对派出所来说,属于芝麻绿豆。我就去找派出所所长。所长是我的邻居。结果所长向我大倒苦水,说局长拍了桌子,指示要关几天,竟敢打市委书记的客人,要给人家港商讨回面子。大少爷就关在派出所的铁笼子里。我跟他隔着铁栏杆商量。大少爷说,作家,我不怕花钱,要花多少就花多少,但是不能关。在家门口出的屁大事儿,关起来就没有面子。我怎么见人?马球也在一旁说,大少爷主要是争个面子。
我对派出所的人软硬兼施。我威胁说这么屁大的事可以调解,你们关人我就调动北京新闻媒体介入。我还掏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证”给他们看。地方公安还是有点儿怕“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他们不知道“中国”这两个字加在前头,是一种什么样的社会影响。用我邻居派出所长的话说,我这个前面要是加个中国派出所所长,那就牛了。
我们又请派出所的人撮了两顿,这件事总算摆平。派出所没有关人。大少爷一小拳头,花了两三千,一点也不心疼。他从铁笼子里出来,握着我的手说,作家,这回算给我保全了面子。他的表情像是打了胜仗。他还四处对人炫耀,说到派出所没事,作家帮的忙。他搞得我在南门街的地位抬升。我去南门街小学接女儿,总有陌生人上前与我招呼,说作家好!这些人是大少爷的邻居。我一个也不认得。
大少爷在仓巷开了一家棋牌室。确切地说是他老婆小蚊子开的。大少爷只是看看场子,更多的时间是坐到牌桌上。大少爷两口子人缘好,有些南门街的人赶到仓巷打麻将。扬州的麻将生意本来就红火,大少爷的就更火。从早上8点到凌晨4点,棋牌室至少两三桌麻将。中午的时候有十几桌。麻客们也不回家吃饭,买几个烧饼,用开水泡着当饭。有的就跑到大少爷饭桌上,盛碗饭,挟两筷子菜,打发一顿,继续战斗。
我骑车从渡江路经过,有一条一人巷,往里就是仓巷。这儿从前有盐商的仓库,所以叫仓巷。棋牌室的房子是大少爷二叔家的,单门独院,里外两进。外面是高高的灰砖门楼,进里一小天井,一侧厢房存放杂物;另一侧隔成两间:一间是厕所,一间里摆着一台老虎机。马球通常就坐在老虎机跟前,往里面扔硬币。大厅是吃饭烧水的地方,摆着方桌,煤气炉,碗柜,电视机。头进与二进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巷道,巷道有一小门,像现在娱乐场所的安全出口。
一进是五架梁,二进是七架梁。二进的院落也稍大,雅致了些。有一棵老桂花树。有一个小水池。池里养着大少爷从乡下钓的鱼。空调排出的水流到水池里。水池里摆着一扎啤酒,起冰镇啤酒的作用。门上贴着棋牌室的招牌。文化部门规定,所有这类场所都得叫棋牌室。加一个“棋”字,象征着健康的文化娱乐。全市所有的棋牌室里找不出一副棋,全是麻将机,全是赌博。公安局治安大队和派出所从中分成,美其名叫收治安费。
两间厢房里摆着10多台麻将机。麻将机摆得歪歪斜斜,这是规矩。西边的一间小厢房是大少爷跟小蚊子睡觉的地方。他们雇了一个女工替麻客上茶水,收台费。麻客们多数打跌倒成,不数番。一两百块钱的圆子,打四圈,或八圈。圆子的意思是钱输光了,圈数还没到,还可以坐在台上继续玩。别人不好成你打出的牌。每桌牌结束,要收取一定比例的台费。通常是每人五到十元。
麻客有各式各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有百万家产;披金戴银的,其实是穷光蛋。譬如说粗胳膊肥腿的色大姐,这是一个五十来岁臃肿的胖女人。她姓石,大家都喊她色大姐。她台前放一只破旧的小灵通,手机都舍不得买。你想象不出她有几百万家产。单房产就十几处。她打麻将几乎没赢,但是依旧天天打,而且有输不尽的钱。再说马球,穿名牌T恤,头发染成棕红色,胳膊里挟着鳄鱼包。他看人的眼神自信而又傲慢,像是仓巷全是他家的。你在他身上搜不出一百块钱。盗版鳄鱼包里摆的全是硬币,留着打老虎机的。
说说棕红色头发的马球吧。他是我中学同学。他从小聪明伶俐,长着一副小标脸。在学校时,女教师都喜欢他,偏心得让我们吃醋。他工作后分配在木材公司,后来辞职下海,做废家生意。废家生意就是诈骗。他脑子灵,的确骗得一些钱。这些骗来的钱又用于应付打官司和养武打,也用于嫖,最终没落下几文。他离婚后,跟一个叫跳子的女孩同居。他们同居多年,就是不结婚。你要是问起这件事,他就会说,你讲得有道理,借点钱给我们结婚吧。
跳子比马球小15岁,长得很漂亮。她从前是一家宾馆的服务员。马球约她出来吃夜宵,也把我叫去。他对跳子介绍我是大学老师,然后要我替他跑腿买香烟。我对朋友没有心计,就听从他的吩咐。他就在跳子眼里树立了崇高的威信。马球多么牛,让大学教授替他跑腿买烟。那年春节,马球去给跳子父母拜年。跳子家在农村。马球恰好骗得高邮厂家一车鸭蛋。他就把一车鸭蛋径直开到跳子家,作为礼物送给未来的丈人丈母娘。跳子父母是农民,哪见过这种架势?村里还从没有女婿上门送一车年货的。这让跳子父母在村里风光了好一阵。他们立马就答应了这门亲事。据马球说,跳子家里人对跳子说,谁破了你的身,这辈子你就是谁的人。所以跳子对他死心踏地。
马球对跳子很满意,说跳子这人很适用。比如,马球在外面玩,数日不归,跳子不打一个电话,就呆在家里看电视,也不出大门半步。再比如,我们劝马球买洗衣机。他说家里就有一台。他指跳子。他们俩逛商场。马球挟着皮包,一副大老板的模样。跳子一蹦一跳地跟着,扯着他的衣角,四处东张西望,像是怕一松手就走丢了。他们在金鹰国际商厦里转了半天,什么也没买。马球走到商厦门口,替跳子买了一根冰糖葫芦。跳子拿在手里,边走边啃。
有天夜里,我打电话找马球。跳子接电话时抱怨说,这么晚打电话,烦死了,我们正在搞着呢。那时跳子才二十一二岁,说出来的话能吓你一跳。她在我们同学开的酒店大堂当服务员。有一回,我领一个女朋友去吃饭。我们进包厢,刚上菜,服务员就进来说,先生,请你先预付账。我一怔。我说我们还没有吃呢。服务员说,万一吃完没钱付账呢?我大怒,说把你们老板叫来。服务员说,对不起,是大堂经理跳子叫我们这样说的。这是跳子给我留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马球点子多,精明能干。我们遇事有找他商量的习惯。他自称南门街教父。有一回,我在学校里遇到麻烦。我们学校有个副书记。他在休闲中心嫖娼,恰巧让我碰上。从此那个副书记就报复我,给我小鞋穿。他的目的是让全学校的人都知道我对他有意见,这样即使我说他嫖娼也没人信。人家说我这是与领导有矛盾,恶意造谣中伤。这事搞得我很苦恼,特别在我当系主任后,几乎天天受气。我就上门找南门街教父商量。
马球穷光蛋,倒霉蛋,可是他说出来的话绝对让人信服。他说,作家,你要明白,你的主要目的是什么?你的目的是当作家。你还在乎什么系主任?我劝你早点辞掉,一门心思写你的小说。我不住地点头。我再看马球,拿出一张锡纸片,从小纸包里掏出一撮药粉,卷在锡纸上,用打火机点燃,冒出一股青烟。他大口把青烟吸入肚子。我大惊,说你这不是在吸毒吗?马球脸一苦,说不瞒你,我每天没有300块钱的粉下肚,就铰不了圈。我再仔细看他,胳膊瘦得像一根芦柴棒。衣裳套在身上像是支在衣服撑子里,里面空荡荡的。
我打电话给马球的父亲,要他们管管他。马球父亲托我找公安局,求我把他儿子抓起来,救他儿子一条命。我就请刑警大队的朋友去南门街捉他,准备强制他戒毒。马球得到风声,翻墙头跑掉了,跑到高邮乡下。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在乡下戒毒,住在老中医家,戒毒效果很好。就这样,马球在乡下呆了半年。他回到南门街时,说戒掉毒了。我也曾经跟大少爷等人打听。大家都证实他确实戒掉了。
马球一天到晚在大少爷的棋牌室打老虎机。据说他手气很好。老虎机竟然赢不了他。双方打成平手。富婆色大姐想着打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