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 _2007年合订本txt-第2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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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读者》2007第13期P39
树的命运
●刘亮程
树也是有命运,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前,新疆北疆准噶尔盆地基本是榆树、胡杨、沙枣树的世界。榆树的繁衍是风的杰作,常年的西北风把榆树种子播撒在天山北坡这片绿洲上。榆钱是飞碟状的,非常适合顺风飞行。沙枣树的种子就不行,沙枣只能靠鸟衔着播种。那时是榆树的世界。
后来,因为大批的移民,北疆的榆树遭到毁灭性的砍伐。另一种树,杨树被人在砍倒榆树胡杨的土地上大片栽植。适合杨树生长的时代到来了。大概原因是杨树可以体现人的专制和意志,很听话地按人的意志去生长,它的整齐笔直迎合了那个时代的风格。榆树就不一样,它是一种不听话的树,人统治不了它。它的每个枝都乱长,每个叉都胡伸。即使人把它栽成行,过一两年它就会长得歪歪扭扭,就像没被人栽过一样。它不能体现那个时代人的意志,它倒霉了。那个年代完全不适合榆树生长。它能存活下几棵,留住种子,已经是万幸了。若是遇到另外一个时代,遍野的榆树会留下来。小榆树长大,大榆树长到老,老榆树一直的老下去,它们不会轻易死掉。但是榆树的命不好。它的好运气到头了。想想过去的那几千万年,准噶尔盆地,榆树枝挨枝叶拍叶,一直长到天边。那是我们没到来之前大地留出来长榆树的时间。好多榆树长成大材。那时候,大地深处是密密麻麻的榆树根,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榆树枝叶。一年四季的西北风里,天空飘着榆钱籽,榆钱撒遍整个大地。
接下来是我们砍榆树的时间了。仅仅几十年,就砍光了。幸存的榆树长在人不要的荒滩野岭,勾着腰,匐着躯体,害怕被人发现似的。榆树肯定被人砍怕了。榆树有腿,早跑掉了。可是那些有腿的动物哪个跑掉了。
现在我们知道老榆树的价值了,但已经剩下不多。在北疆,榆树留下的,只有一些和榆树有关的地名:一棵树。三棵树。五棵树。不会超过七棵树。这些树都是榆树。只有榆树,才会成为大地上的坐标点。
好多年前,我去过乌苏县三棵树乡,原以为会看见三棵大榆树。连一棵大树都找不到,只看到一些小杨树。它们哪一棵也不配当三棵树中的一棵。问当地老人,说三棵大榆树早就没有了。以前就在乌伊公路边,过往车辆人马在树下歇脚。后来因为扩建路,还是盖乡政府,可能榆树占了地方,就给整掉了。
新栽起的杨树整齐的立在路边。就像新盖的乡政府办公室一样,没有历史。在这个地方再栽一千一万棵树,也换不回那三棵树。那几乎是大地上唯一的三棵树。它消失了。
现在,乌鲁木齐保存下来的老榆树,在友好路边有一些,已经活的不像树。尽管看上去被保护起来了,身上挂了牌子,四周用铁栏杆圈住。但树生长的环境不存在了。噪音、污浊空气、孤独。一棵望不见另一棵。树是喜好丛生的植物,再大的树也不想独独一棵立在大地上。生长在丛林中,永远是一棵树的梦想。想想丛林中的树吧。刮风时一棵拍打着另一棵,一棵树可以听到它的声音通过另一棵树,另外的树,向无边际的远方传送。树的根也在地下的土壤中,相互沟连。一棵树一样通过另外的树,把自己的根系伸到远处。
现在城市中的树,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
它太孤独了。活着有啥意思。想想死掉算了。
我们南湖公园有一棵老榆树,建公园时它长在农民的菜地边,长得挺好。公园设计者也想让这棵树成为园中一景,特意把它置在新挖的人工湖中三面环水,为它修了一个很好的护栏。一切都建好后,树死掉了。人们为它精心制作的一切都没用了。怎么死的,被施工者整死的。他们用挖掘机取它周围的土时,没有考虑它是一棵树。一棵自由长成的树。它的根系伸向四面八方,伸到很远。他们把它的根整断了。把它四周已经习惯了的土
挖走了,然后把它圈在一个混凝土围子里。你想想,你要是那棵树,你死不死。
还有一棵大榆树,长在伊犁去特克斯的公路中间,七八年前,我看到这棵树时惊异坏了,一棵大树站在路中央,汽车直直的开过去,到了树跟前,柏油路被树左右分开,绕过树又合成一条。我们在树旁停车拍照,仰着头看,它太高大了,仿佛看不到顶。树的两个巨杈像手臂一样伸向云天。同行的朋友说,垫路基树被埋掉了一两米,依然这样高大。还说当初修公路时要砍掉这棵树,当地人不愿意,从四面八方赶来保护,这是他们的神树,当地人们有信萨满教的传统,有灾有病都要到这棵大榆树下祈祷,树上系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条。最后,这棵树留住了,不是因为村民的保卫,是筑路者害怕了,因为承包这段路施工的老板莫名其妙死掉了。今年,我再向伊犁的朋友说起这棵树,回答是:已经砍了。为什么?因为一辆车晚上撞到树上,树撞死人了。
前年,我因装修“村庄酒吧”到米泉木材场找木头,发现一大堆锯成木墩的老榆树,工人们正在把它们加工成板材,许多歪扭的木墩和板皮扔在一边,问这些废料怎么处理。答拉到造纸厂做纸浆。又问这些榆木的来历,说是从一个山沟里砍来的。不知道榆树长在山沟里又碍谁的事了。木堆旁有一个巨大的榆树根,像一座小山似的,它粗壮的根向一个方向伸展,我爬上去想看看年轮,可是没法看清,树是用锯和斧两种工具砍伐的。可能树干太粗大,没有如此长的锯条,锯了一部分,其余就用斧头解决了。老板说,这个树根前天有人出1000块钱想买,我没卖。现在到哪去找这么大的树根,这是几百年上千年长成的东西。我说你要卖多少钱。至少要1200块吧。老板说。
我原想把它买下来。可是,我在乌鲁木齐没有一块私有地方能放得下它。这样的巨大东西,应该只属于辽阔大地。
本文摘自《读者》2007第13期P54
沙漠
●'法'纪 德
多少次黎明即起,面向霞光万道、比光轮还明灿的东方——多少次走到绿洲的边缘,那里的最后几棵棕榈枯萎了,生命再也战胜不了沙漠——多少次啊,我把自己的欲望伸向你,沐浴在阳光中的酷热的大漠,正如俯向这无比强烈的耀眼的光源……何等激动的瞻仰、何等强烈的爱恋,才能战胜这沙漠的灼热呢?
不毛之地;冷酷无情之地;热烈赤诚之地;先知神往之地——啊!苦难的沙漠辉煌的沙漠,我曾狂热地爱过你。
在那时时出现海市蜃楼的北非盐湖上,我看见犹如水面一样的白茫茫盐层。我知道,湖面上映照着碧空——盐湖湛蓝得好似大海,但是为什么?会有一簇簇灯芯草,稍远处还会矗立着正在崩坍的页岩峭壁?为什么会有漂浮的船只和远处宫殿的幻象?所有这些变了形的景物,悬浮在这片臆想的深水之上(盐湖岸边的气味令人作呕;岸边是可怕的泥灰岩。吸饱了盐分,暑气熏蒸)。
我曾见天边狂风怒吼,飞沙走石,令绿洲气喘吁吁,像一只遭受暴风雨袭击而惊慌失措的航船;绿洲被狂风掀翻。而在小村庄的街道上,瘦骨嶙峋的男人赤身露体,蜷缩着身子,忍受着炙热焦渴的折磨。
我曾见荒凉的旅途上,骆驼的白骨蔽野;那些骆驼因过度疲顿,再难赶路,被商人遗弃了;随即尸体腐烂,缀满苍蝇,散发出恶臭。
我也曾见过这种黄昏:除了鸣虫的尖叫,再也听不到任何歌声。
我还想谈谈沙漠。
生长细茎针茅的荒漠,游蛇遍地:绿色的原野随风起伏。
乱石的荒漠,不毛之地。页岩熠熠闪光;小虫飞来舞去;灯心草干枯了。在烈日的曝晒下,一切景物都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
黏土的荒漠,这里只要有涓滴之水,万物就会充满生机。只要一场雨,万物就会葱绿。虽然土地过于干旱,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但这里的青草似乎比别处更嫩更香。由于害怕未待结实就被烈日晒枯,青草都急急忙忙地开花,授粉播香,它们的爱情是急促短暂的。太阳又出来了,大地龟裂,风化,水从各个裂缝里逃遁。大地坼裂得面目全非;大雨滂沱,激流涌进沟里,冲刷着大地;但大地无力挽留住水,依然干涸而绝望。
黄沙漫漫的荒漠。——宛似海浪的流沙;不断移动的沙丘,在远处像金字塔一样指引着商队。登上一座沙丘,便可望见天边另一座沙丘的顶端。
刮起狂风时,商队停下,赶骆驼的人便在骆驼的身边躲避。黄沙漫漫的荒漠——生命灭绝,惟有风与热的搏动,阴天下雨,沙漠犹如天鹅绒一般柔软,夕照中,则像燃烧的火焰;而到清晨,又似化为灰烬。沙丘间是白色的谷壑,我们骑马穿过,每个足迹都立即被尘沙所覆盖。由于疲顿不堪,每一座沙丘,我们总感到难以跨越了。
黄沙漫漫的荒漠啊,我早就应当狂热地爱你!但愿你最小的尘粒在它微小的空间,也能映现宇宙的整体!微尘啊,你忆起何种生活,从何种爱情中分离出来?微尘也想得到人的赞颂。
我的灵魂,你曾在黄沙上看到什么?
白骨——空的贝壳……
一天早上,我们来到一座高高的沙丘脚下避阴。我们坐下,那里还算阴凉,悄然长着灯心草。
至于黑夜,茫茫黑夜,我能谈些什么呢?这是一次缓慢慢的航行。
海浪输却沙丘三分蓝,胜似天空一片光。
——我熟悉这样的夜晚,似乎觉得一颗颗明星格外璀璨。
本文摘自《读者》2007第13期P16
认真的力量
●志村犬
大约5年前,我在日本开车撞了一个老太太,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天是星期天,我和老婆带着孩子开车去买东西,走的那条路是一条可供5辆车同时通行的单行道。那天阳光明媚,视野良好,我走在靠右边的道(日本是靠左行驶的),快走到中央大道的交叉点时我刚确认了前面是绿灯,准备匀速通过的时候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骑自行车的老太太,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前面会突然出来一个人,考虑到后面还有孩子和老婆,我下意识地先踩了一半刹车,再把刹车踩到底。尽管这样,老婆和女儿还是来不及发出惊呼头就已经撞在了椅子后背上(她们坐在后车厢)。待我刹停时只见我的车头上滚上来一个人,又咕咚一下滚了下去,当时感觉整个过程像慢动作。下得车来,颤颤地走到老太太身边,只见她横卧在地,年纪看上去有60多岁,血流了一大片。我的脑子嗡一下就晕了,一边口中念道,完了完了!一边在回想撞她前是不是我闯红灯了。这时老太太呻吟起来,老太太的呻吟声多少给了我一个安慰,她没死!
这时我开始冷静下来,掏出电话打给警察,陈述了地点。打完电话以后我才听到我女儿的哭声,跑去一看还好,额头上有点发红而已。
警察3分钟就来了,同时还来了救护车,老太太被抬上了救护车,我就接受警察调查。
警察:谁打电话报警的?
我:是我!
警察:请把你的手机给我看一下拨号记录。
警察:请出示你的驾驶照。
这时,两个女大学生走过来跟旁边的警察说,是那个老太太闯红灯,我们愿意作证(这事我是第二天听警察说的,当时我脑子极度混乱)。
警察带我到刹车处看了看刹车痕迹后问我:你在哪里刹的车?我说我也不知道,脑子混乱了。警察沉默了会儿,跟我说:如果你的速度是50码就应该在这里刹的车,如果你的速度是60码就应该在那里刹车了。
我问:请问这条道限速是多少?
警察回答:50码。
那我就在这里刹的,我指了指近处。
警察看都没看,只顾着在本子上写着什么。过了会儿,警察大概是写完了,抬起头对我说,今天有人作证你没有闯红灯,老太太也说是她闯红灯的,你可以回去了,但不管怎么说你明天来一下××警察署,如果你今天闯红灯的话就要被当场逮捕。
第二天,我去了警察署,警察对我一番教育后说即使你没有过失也有义务去医院看看老太太,这是道义上的问题。我赶紧连连称是。
当天下午我就和老婆买了点便宜的糕点(2000日元的)去医院看望老太太了,走进医院说了老太太的姓名和床位,一个护士叫我稍等,她去病房看看情况。只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脚步声大作,一帮人朝我奔来,我一下就感到不妙,家属找我拼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