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两边"与三类语境-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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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友与我谈论《坛经》中神会参六祖的公案。六祖用仗打了神会三下,问他是“痛”还是“不痛”?道友提出这样的问题,如果是一个菩萨(即通常说的得道者),他应该如何回答“痛还是不痛”这一类问题?道友自己的见解是:应该答“也痛也不痛”,这样可以“不落两边”。“不落两边”是《坛经》非常强调的一个观点。在此经最后的《付嘱品》中,六祖嘱咐弟子们:言谈时要“动用三十六对,出没即离两边”。“若有人问汝义,问有将无对,问无将有对,问凡以圣对,问圣以凡对。二道相因,生中道义。”
但道友或许粗心了,因为《坛经》中,神会正是回答“亦痛亦不痛”而遭到六祖的诃斥。当神会见六祖时,他首先问六祖,坐禅时是“见”还是“不见”,于是六祖用仗打了神会三下,问他是“痛”还是“不痛”。神会回答:“亦痛亦不痛”。六祖诃斥道:“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则同凡夫。”这样看来,“亦痛亦不痛”似乎是一个错误的回答。但问题的迷惑性是,六祖自己对“见”还是“不见”的问题,回答也是:“亦见亦不见”,并说“见不见是二边”。如此一来,人们就不能不深思:为何神会的类似回答却遭到诃斥?究竟怎样才能“不落两边”?
关于这种“也是也不是”的说法,笔者想从一个简单的例子入手讨论。例如,原始佛教实行乞食制,当一个僧人在乞食时,如果施主给他食物时问他“要还是不要”,那他该怎么回答?如果他回答说“也要也不要”,那他大概将永远得不到食物,最终要饿死。显然,在这种场合,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你说要,对方就给你了;你说不要,对方就收回了。至于“也要也不要”的回答,那就太莫名其妙了。你给人的印象,或者是不知所云,或者是故弄玄虚。恐怕没人会有兴趣陪你玩这种猜谜游戏。
可见在现实中,这种“也是也不是”的玄而又玄的话,并非都是适用的。那么,究竟应该如何看待这种“出语成对、不落两边”的言谈方式呢?
笔者以为,佛教行者面对的,主要有三类语境。一是完全经验性的语境,其处理的是世俗生活中的种种状况。二是完全超经验的语境,如处理“第一义”、即最高真理一类的问题,而此类境界是“言语道断”的,是不落言诠的。三是可引发微言大义的语境,这里蕴含着接引学人之机,启人心智之机,发人省悟之机。下面我们分别讨论一下,佛教行者在这三类语境中的应对。
先看第一类语境。一个证悟者在日常生活中究竟应该是怎样一种表现?先看一个天皇道悟禅师的例子。据《五灯会元》记载,天皇道悟参马祖言下大悟后,在一荒僻之地结草为庐。当地节使闻名前往,道路十分难行,节使一怒之下命人将禅师抛入江中。回去后,衙门失火。衙门内外烈焰熊熊,救火者甚至不能接近。只听得空中有响亮的声音在说:“我是天皇神!我是天皇神!”节使回心转意,至诚跪拜忏悔。烈火顿时熄灭,衙门内外一切完好如初。节使忙赶到江边,见禅师在水中,衣服都没湿。这样的禅宗行者应该说是一位有道者吧,且看他的日常行事。平时禅师常说:“快活!快活!”但临终时却大叫:“苦!苦!”又说:“阎罗王来取我命了。”寺院的院主对禅师说:“当时你被节使抛入水中,神色不变。现在你怎么这样呀?”禅师却举起枕头说:“汝道当时是,如今是?”院主无对,禅师即入灭。
且看禅师作派,平日里是快活就说快活,临终时是痛苦就叫痛苦,丝毫没有端起有道高僧的架子,没有说什么“也快活也不快活”、“也痛苦也不痛苦”之类莫测高深的话。这说明了什么呢?如果明明是痛苦,却说不痛苦,这是在打妄语,是犯戒。如果明明是痛苦,却说“亦苦亦不苦”,这是覆,即掩盖真相,装出有道之士的样子,也是犯戒。而快活就说快活、痛苦就说痛苦,这大概就是“平常心是道”、“直心是道场”的境界了吧。同时,一边是临终的痛苦,一边却仍抓住禅机开示院主(“汝道当时是,如今是?”),表明禅师临终时仍是清清明明,不失自性。这就是有道之士的境界。
再看第二类语境。“第一义”本是无可言说。例如《维摩诘经》中说到“不二法门”,众人一一陈述对此法门的理解,最后轮到维摩诘,他则一言不发,于是文殊菩萨赞叹道:这是真正的不二法门。但真要完全不说,佛法也无法流传下来,无法利益众生。于是需要的话,还是要说,哪怕是此类“第一义”问题,也是要说的。但佛菩萨一边在说,一边却担心人们执着于自己所说的,于是随说随扫,即一边说一边随即否定自己所说的。于是就出现了“出语成对、不落两边”的中道法;甚至更为复杂的句式,如四句教:肯定,否定,也肯定也否定,非肯定非否定,包括 “有无俱非”、“一异俱非”等。这种种扑朔迷离的说法,根本旨意是要人们消除执着。
再看第三类语境。对真正的证悟者来说,日常生活中处处是“机”,可时时随“机”说法;最平凡的事情,最平凡的话题,也可借以阐发微言大义,点拨学人。然而微言大义,即使形式玄虚,内容却往往非常实在。例如对“见与不见”的问题,六祖的回答是:“吾之所见,常见自心过愆,不见他人是非好恶,是以亦见亦不见。”由此可见,六祖的“亦见亦不见”,实际是有确切的含义。“见”是见自己之过,“不见”是不见他人之过。而神会的“亦痛亦不痛”则真正是糊涂话或滑头话。像六祖上述借题发挥、意在阐发微言大义的言谈,在佛典中不胜枚举,禅宗大德对此更是擅长,指东说西,语带玄机,不落文字,不离文字。
如此,我们来看看一个有道之士的言谈应对。在日常生活中,他应是坦诚的,实话实说,不欺瞒隐覆,不故弄玄虚。在接引学人时,他则可运用各种方法,既可以是平实的方法,也可以是充满玄机的方法,出人意料,先声夺人,发聋振聩,以指点迷津。而在谈论“第一义”,或印证悟境等语境中,有道之士则应注意“不落两边”,但这又不是死板的,而是活活泼泼的,旨在为人解粘去缚,不让人执着任何实相。
语言可帮助人们入道,不要让语言转使人迷闷。为此,就需要活活泼泼的语言。而真正活活泼泼的语言,不是一套刻板的程式,而是从证悟者心中自然流出的。真正的证悟者自然有这种能力,随机应对,以语言为佛事,接引各类众生。
(林国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