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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夏娃的女儿 _[法]巴尔扎克说-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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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凡响的女人,她们乐善好施、无忧无虑的样子是那么动人,她们的放荡生活充满
了活力、激情和对未来的蔑视,像狂热的舞蹈一样吸引了许多人。虽然这位风尘女
子家里的生活是在一片哄乱和她的笑声里度过的,可是女主人的两只巧手,比哪一
位客人都精于计算。在这里,文学艺术界的名流与政界、金融界的巨头厮混在一起
花天酒地;在这里,肉欲高于一切;在这里,忧郁和狂想是神圣的,正如在一个市
民家里名誉和品德是神圣的一样。这里的常客有勃龙代、斐诺、艾蒂安·卢斯托
(此人是佛洛丽纳的第七个情人,但自认为是第一个)、连载小说家费利西安·韦
尔努、库蒂尔、毕西沃、拉斯蒂涅(过去常来)、克洛德·维尼翁、银行家纽沁根、
杜·蒂耶、作曲家孔蒂等人,一群形形色色的钻营能手;此外还有佛洛丽纳认识的
女歌唱家、女舞星和女演员的男友们。这帮人有时互相仇恨,有时亲亲热热,视情
况而定。一个人只要稍有名气,佛洛丽纳就接待他,她的家可以说是这帮人用自己
的聪明才智干堕落、邪恶勾当的地方。到这儿来的人都曾“名正言顺”地发过迹,
受过十年苦难,扼杀过两三次爱情,他们都是因为写过几本书或是有几件考究的背
心,演过一出戏或是有一辆华美的马车而出了名的。他们在这里密商损人之计,窥
探生财之道,取笑前一天自己策动的骚乱,预测股票的涨跌。离开这里时,男人们
依旧摆出他们公开的政治姿态;在这里他们却可以批评自己的党派而不会有什么不
良的后果;他们可以承认对手本领高超,手腕绝妙,可以亮出任何人不敢承认的思
想。他们可以无所不谈,因为他们能无所不为。世界上只有巴黎才能找到这种兼收
并蓄的场所,不管你的趣味如何,道德如何,政治见解如何,只要外表体面,都能
受到接待。因此,说佛洛丽纳是二流演员,还不能成为定论。佛洛丽纳的生活并不
悠闲,也不值得羡慕。不少人看到一个女人靠演戏成了人们崇拜的对象,很为之神
往,以为她的生活必定快乐得像永不休止的狂欢节。在看门人的小屋里或是寒酸的
阁楼上,多少可怜的姑娘看完戏回来梦想着珍珠钻石、装饰着金线的袍子、华美的
腰带,想象自己的头发在舞台灯光下闪闪发亮,仿佛看见自己得到观众喝彩,被剧
团重金聘请,被男人们钟爱、争夺,可是她们谁也不了解这种生活的真实情况:演
员像马戏场的马,必须进行无数次排练,免得演坏了被罚款,她得一次又一次地阅
读剧本,不断琢磨新的角色,而当时巴黎要演二三百个新戏!每场演出,佛洛丽纳
要换两三次服装,回到休息室时,常常已累得半死。这时,她还必须用大量的油脂
擦去脸上的红白油彩,倘若演的是一个十八世纪的角色,还必须洗掉发粉,她简直
连吃晚饭的时间也没有,而演员在演出时既不能饿着肚子,又不能吃,也不能说话。
佛洛丽纳也没有时间吃夜宵。如今的演出都得过了半夜才结束,回来后她总得卸装,
总有这样那样的事要吩咐呀!清晨一两点钟才躺下,一大早又得起来复习台词,吩
咐准备服装,交代要什么不要什么,然后试服装,吃午饭,看情书,写回信,和捧
角的承包人洽谈,好叫他们在她上场和退场时制造气氛,她得付清为上个月的成功
所花的钱,同时还要用钱去换取这个月的成功。可以相信,在圣热奈斯特'注'的时
代(这个演员被封为圣徒,他以演戏的方式完成自己的宗教义务,并且总穿着一件
苦修者的粗布衣),戏剧艺术并不需要演员这样疲于奔命。有时,佛洛丽纳想学有
钱人的派头到乡下采点鲜花,便不得不假称自己有病。然而,这些纯粹机械性的活
动与以下的事情相比简直就不算什么了:玩阴谋诡计啦,虚荣心受伤害心里不痛快
啦,剧作家挑选了别的演员啦,自己的角色被别人抢走,或是要把人家的角色抢过
来啦,男演员的种种苛求啦,竞争者的狡猾手段啦,剧院经理和新闻记者对你的纠
缠啦,等等,为了应付这些事,真要一个工作日里再加一个工作日才行。到此为止
我们还一点没涉及艺术本身,诸如激情的表现,细微的脸部表情和动作的处理,还
有舞台上的注意事项;要知道,成千架观剧镜对着舞台,从最精彩的表演里也能发
现不足之处。这些表演艺术曾占据了塔尔玛、勒坎、巴隆、孔塔、克莱蓉、尚梅斯
莱这些伟大演员'注'的全部思想和生命!后台更是像地狱,在这里,虚荣心是不论
性别的:一个演员,男的也罢,女的也罢,只要一成功便招来敌人,有男的也有女
的。至于财产,佛洛丽纳的聘金再高,也不够应付行头上的开支。不谈服装,光是
长手套、皮鞋就要很多,还要晚礼服和出门的穿戴。佛洛丽纳生命的三分之一用来
求爷爷告奶奶,三分之一用来维持自己的排场,另外三分之一用来保卫自己:事事
都要动脑筋花力气!不错,她有一点幸福便贪婪地享受,这是因为,在她的生活中,
幸福好像是偷来的、难得的、要长期等待的,是在别人强加给她的可憎的玩乐中和
对观众的笑脸中偶然得到的。在佛洛丽纳心目中,神通广大的拉乌尔是一根保护她
的权杖:有了他,她省了多少麻烦和心事。他对她正如过去的大庄园主对待他们的
情妇,又像现在有些老头子,只要某家小报稍稍碰了一下他们崇拜的女戏子,他们
就马上跑去向记者求情。佛洛丽纳依恋拉乌尔甚于依恋一个情夫,她离不开他甚于
离不开一座靠山,她像侍奉自己的父亲一样侍奉他,像欺骗自己的丈夫那样欺骗他,
但她可以为他牺牲一切。拉乌尔呢,为了满足她演员的虚荣心和抚慰她的自尊心,
为了她的舞台前途,没有办不到的事。没有大作家帮忙,就没有名演员:有了拉辛
才有尚梅斯莱,有了蒙韦勒'注'和安德里欧'注'才有马尔斯'注'。佛洛丽纳很想成
为对拉乌尔有用的、甚至必不可少的人,但却无能为力。于是她把希望寄托在习惯
对一个人的吸引力上。为了实现拉乌尔的计划,为了招待他的朋友,佛洛丽纳随时
可以敞开她的客厅,摆出美酒佳肴,她希望自己之于拉乌尔,如同返巴杜夫人之于
路易十五。女演员们都羡慕佛洛丽纳的地位,有的记者羡慕拉乌尔的艳福。可是,
人总是喜欢有对立,有矛盾,懂得这一点的人便不难理解,为什么拉乌尔过了十年
放荡不羁,时好时坏,今天狂歌曼舞,明天家产查封,今天大吃大喝,明天清水面
包的动荡生活以后,现在却向往纯洁真诚的爱情,向往贵妇人恬静和谐的家;同样
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伯爵夫人要在她那因过分幸福而变得
单调的生活里搅起感情的波澜。这是生活的规律。没有对比就没有艺术。不求助于
对比手法而完成的艺术作品堪称天才的最高表现,正像进寺院是基督徒所能付出的
最大努力一样。
    舞会结束,拉乌尔回到家里,发现佛洛丽纳给他的一张字条,是她的女仆送来
的。但是他困极了,没有看上面写些什么就去睡了,心里充满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甜
美爱情给他带来的新鲜乐趣。几个钟头以后,他从字条里得知了一些重要消息,这
些消息,拉斯蒂涅和玛赛都没向他透露过。原来,有人向佛洛丽纳泄露内情说,议
会结束后,议院就要解散。拉乌尔随即来到佛洛丽纳家,并派人去找勃龙代。在女
演员的小客厅里,爱弥尔和拉乌尔一面把脚搁在壁炉柴架上烤火,一面分析了一八
三四年法国的政局。究竟哪一派最有成功的希望?他们把所有的政治派别逐一研究:
纯粹的共和派,总统制共和派,不要共和国的共和派,不要君主的立宪派,君主立
宪派,保守组阁派,专制组阁派,折衷右派,贵族右派,正统右派,亨利五世派,
还有支持查理十世的右派。至于抵抗派和运动派,在这两派之间却没有什么可犹豫
的,否则就等于讨论要生还是要死。
    当时,各派所办的报纸纷纷谴责混乱得可怕的时局,一个士兵称之为稀泥浆。
勃龙代是那时头脑最清醒的人,不过那是谈别人的事,临到自己头上就糊涂了。正
像有些律师,为自己辩护就笨嘴拙舌。勃龙代在这类私下的讨论中很有真知灼见,
他劝拉乌尔不要突然改变政治主张。他说:
    “拿破仑说过,用古老的君主立宪制缔造不出年轻的共和国。老兄,你不妨在
新议院里建立一个中间偏左派,做它的台柱和中心人物,你准能在政治上成功。一
旦你被接纳,一旦你进入政府,你就能实现你的抱负,你就能总是属于得胜的那一
派。”
    拿当决定创办一种政治性的日报,亲自领导一切,在巴黎的无数小报中物色,
种,把它合并过来,再和一种杂志挂钩,建立几个分支。勃龙代劝他不要过分地把
希望寄托在办报上,但是拿当不听,因为周围那么多人都是以新闻事业为手段而发
迹的。勃龙代又给他指出,办报不是个好买卖,现在报纸大多,互相争夺订户,新
闻事业已经不是新鲜玩意儿了。拿当仗着自己有的是“朋友”和勇气,要大胆地闯
一闯。他傲气十足地站起身来说:“我会成功的!”
    “你没有办报的钱!”
    “我要写一个剧本!”
    “剧本肯定失败!”
    “失败就失败!”拿当说。
    他在佛洛丽纳的住宅里走来走去,勃龙代跟在他后面,以为他疯了;忽然,拿
当用贪婪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摆在屋里的一件件宝贝:勃龙代这才明白了。他说:
    “这里的东西值十几万法郎哩。”
    “是啊,”拉乌尔站在佛洛丽纳那张豪华的床前叹息道,“不过,我宁愿下半
辈子在马路上卖钥匙链,每天靠吃炸土豆活命,也不卖这儿的一个挂衣钩。”
    “不是卖一个挂衣钩,”勃龙代说,“而是卖掉全部东西。野心像死神,它要
掠走一切,因为它知道,生命在后面紧紧跟着它。”
    “不能!一百个不能!我可以接受昨天舞会上那位伯爵夫人的一切,可是决不
剥掉佛洛丽纳的甲壳!……”
    “是啊,”勃龙代用悲伤的调子说,“这等于推倒她的造币厂,砸掉硬币冲压
机,毁掉造币用的模子,这是非同小可的事。”
    这时,佛洛丽纳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她对拿当说:“要是我听明白了的话,
你不想搞戏剧,要搞政治了?”
    “是的,我的小妞儿,是的,”拉乌尔和蔼地说,一面搂着她的颈子,亲她的
脑门。“你干吗噘嘴?我搞政治你会吃亏?难道大臣不比记者更能使你这位舞台皇
后得到高额的聘金?难道你不会派到更多的角色,得到更多的假期?”
    “你到哪儿去弄钱呢?”她问。
    “到我叔叔那儿。”
    佛洛丽纳知道他的叔叔是谁,这是指放债的,正像民间语言把典当叫做姑姑。
    “别担心,我的小宝贝,”勃龙代拍拍她的肩膀说,“我去找马索尔、杜·蒂
耶、斐诺、普朗坦。马索尔是个律师,他像他的同行们一样想当掌玺大臣,哪怕当
一天也好,杜·蒂耶想当国会议员,斐诺眼下是一家小报的后台老板,普朗坦想当
行政院审查官,他还在一家杂志插一手,我请这些人帮他的忙。是的,我会把他从
他自己手里救出来:我们要把艾蒂安·卢斯托。克洛德·维尼翁、费利西安·韦尔
努都找来,叫卢斯托包下长篇连载,维尼翁负责评论专栏,韦尔努给报纸打杂,律
师嘛,也有事可干,杜·蒂耶管证券交易和工业两栏。我们要看看,这些硬汉子和
俯首听命的人合在一起最终能干出什么名堂来。”
    “最后不是进医院就是到部里当官,这是体力或精神耗尽的人的去处。”拉乌
尔说。
    “你什么时候请他们吃饭?”
    “五天以后,就在此地。”拉乌尔说。
    “需要多少钱,你告诉我。”佛洛丽纳简短地说。
    “律师、杜·蒂耶和拉乌尔,每人没有十来万法郎是无法开张的。”勃龙代说,
“有了这笔钱,报纸在一年半之内就可以顺利发行。在巴黎,是发展还是垮台,一
年半的时间便可见分晓。”
    佛洛丽纳噘了噘嘴表示赞成。两个朋友乘一辆敞篷马车去拉吃饭的人,摇笔杆
的人,出主意的人和入股的人。美丽的演员呢,她叫来了四个富商——家具商、古
玩商、画商和珠宝商。四个人走进这神圣的私宅,把里面所有一切立了个清单,好
像佛洛丽纳已经死了似的。她威胁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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