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全集-第2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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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表示一定要用,每天朝廷里都吵得天翻地覆,最后还是高学士水平高,只用一句话,就让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
“谁再反对殷正茂去两广,我就派谁去!”
这就不好玩了,殷正茂即刻光荣上任。
但他的亲信,给事中陆树德站了出来,劝告高拱,人你可以派去,但军饷你要看紧,最好在户部找个人随从前去,搞好财务审核制度,要内防家贼。
然而高拱说:
“不用派人,所有军饷直接拨给殷正茂就是了。”
陆树德急了:
“殷正茂必定贪污军饷!”
“我知道。”高拱却笑了笑,“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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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拨一百万两军饷给殷正茂,他至少贪污一半,但以他的才能,足以平定叛乱,如果我派一个清廉的人去,或许他一两也不贪,但是办不成事,朝廷就要多加军饷,这么拖下去,几百万两也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殷正茂不去,谁去?”
事实确实如此,殷正茂去后,仅仅几个月就平息了叛乱,班师凯旋,当然了,军饷他也没少拿,如果不贪,那就不是殷正茂了。
但高拱还是赚了,说到底,这是个成本核算问题。
在高拱的正确指导下,潘季驯和殷正茂成为了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但和第三个人比起来,前面这二位就只能算是小儿科了。因为这位最后出场的压轴主角解决了一个问题,一个连朱元璋都没能解决的问题。
这个人的名字叫王崇古,时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其实之前他曾经露过一面,在浙江时,他作为俞大猷的副将出击倭寇,获得大胜。这之后他官运亨通,一直升到了现在的位置。
在当时的朝廷中,有三个人是言官们不怎么敢惹的:杨博、谭纶以及这个王崇古。
所谓不敢惹,绝不是因为官衔问题,越大的官骂得越起劲,此三人之所以能幸免,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殊身份——军事文官。
在明代武将出身的人是很受歧视的,经常被人看作大老粗,比如戚继光、俞大猷等人也不能幸免,而进士出身改行当武将的,就不同了,这类人既有文化,又会打仗,且由于长期在边界砍人,性情比较彪悍,不守游戏规则,你要是敢骂他,他没准就敢拿刀砍你,看谁吃亏。
而这位王崇古除了喜欢领兵打仗外,还有后台,作为嘉靖二十年的新科进士,他和高拱同学的关系很好。
于是他被委派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职务——宣大总督。
伟大的军事家、政治家、哲学家王守仁曾在他的著作中说过这样一句话:
“大明虽大,最为紧要之地只有四处,若此四地失守,大明必亡。”
王守仁所讲的四个地方,是指宣府、大同、蓟州、辽东,它们是明代边界最让人头疼,也最难防守的重要据点。
所以自明代中期后,它们被分为两个独立军区(宣大、蓟辽),由朝廷直接管理,其指挥官为总督,超越各级总兵,是明朝国防部长(兵部尚书)以下最高级别的军事长官,只有最富军事经验的将领才能担当此任。
顺便说一句,当时的蓟辽总督是谭纶,而他手下的两位总兵分别是蓟州总兵戚继光,以及辽东总兵李成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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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个豪华阵容,你就应该明白,王崇古同志找了个多么光荣的工作。
踌躇满志的王崇古前去赴任了,他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天大的金元宝即将砸到他的头上。
飞来横财
就在王崇古上任的几乎同一时刻,一个人从蒙古鞑靼的帐篷中走出,在黑夜中向故乡投去了最后仇恨的一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里是敌人的营垒。
于是天明之时,边关的明军突然开始紧急戒备,并派出快马,告知新上任的王崇古总督:横财来了。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把汉那吉,是俺答的孙子,说起这位俺答兄,也算是老朋友了,当年闯到北京城下,杀人放火好不威风,然而现在他的孙子竟然跑到敌人那边,当了叛徒,归根结底,这是一个恋爱问题。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不久前,把汉那吉准备要娶媳妇了,而且这位未婚妻很漂亮,所以小伙子一天到晚都乐呵呵的。
可事情坏就坏在这个漂亮上,有一天,爷爷看见了这位孙媳妇,便当机立断:把汉那吉你再娶一个吧,这个我就带回家了。
顺便讲一下,据某些史料记载,这位孙媳妇也是俺答的外孙女,要这么算起来,那俺答应该算是乱伦了,不过从这位仁兄以往干过的种种“光辉事迹”来看,搞这么一出倒也不出奇。
虽说当时没有什么婚姻法,鞑靼部落也不讲究什么三纲五常,但把汉那吉依然愤怒了:好不容易找了个老婆,竟然被老头抢走了,真是岂有此理!
可这位老头偏偏是他的爷爷,还是部落首领,自己一无兵,二无权,又能怎样呢?
思前想后,他找到了一个报复的方法——投奔明朝。就算不能带兵打回去,至少也能出一口恶气。
于是事情就闹到了这个份上,边关守将捞到这么个重量级人物,十分高兴,马上派快马去向王崇古报喜。
可他等到的不是王崇古的夸奖,却是一番严厉的训话:自今日起,全军收缩,准备迎战!
此外还有一条特别的声明:副将(副总兵级别)以上军官一律不得外出作战!
这是一条让人莫名其妙的命令,军官不去打仗,难道让小兵指挥?
事实证明,王崇古同志作出了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
三天之后,俺答就来了,带着他的全部家当——十几万蒙古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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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次他们似乎不是来抢东西的,在大同宣府附近转悠了好几天,不断挑衅闹事,但边防军牢记王崇古的教诲,打死也不出头,偶尔只派小股部队出去转转,就这么折腾了几天,蒙古军粮食吃光了,才抓了几个小兵,只能打道回府。
身为一名长期从事抢劫工作的专业人士,俺答有着充分的绑票经验,抓人、谈判、收赎金一整套流程了如指掌,而现在自己的孙子成了敌人的人质,作为该行业的资深从业人员,他没有去谈判,筹集款项,而是直接选择了最为简单的方式——绑票。
只要能够抓到对方的高级将领,拿人去交换,既方便操作,又节省成本。可惜的是,王崇古是狡猾狡猾地,不吃这一套。
俺答失望地走了,王崇古却犯了愁,该怎么处理这位把汉那吉呢?你把他留在这里,俺答自然会来找麻烦,而这位仁兄除了身份特殊外,也没啥特殊才能,每天你还要管饭,实在是个累赘。
大多数人建议:好歹也是个蒙古贵族,养在这里费粮食,咱们把他剁了吧,也算是立个功。
也有人说,还是放了吧,省得他爷爷来闹事。
面对激动的群众,王崇古保持了冷静,长期的官场经验告诉他,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去请示领导,领导总是英明的,即使不英明,至少也能负责任。
于是他上报了高拱,请领导批示处理意见。
高拱接到了报告,即刻找来了张居正,两位老狐狸凭借多年朝廷打滚的经验,在第一时间作出了判断:既不能杀,也不能放。
那该怎么办呢?在长时间思考之后,高拱眼睛一亮:
“我要用他,去交换一个人。”
高拱所说的那个人,叫做赵全。
明代是一个不缺汉奸的朝代,而在吴三桂之前,最为可恶的汉奸非赵全兄莫属。
在逃到鞑靼之前,赵全是明军中的一员,估计是由于福利待遇之类的问题,他义无反顾地投奔了俺答,成为了一名臭名昭著的汉奸。
历史证明,汉奸往往比外敌更为可恶,高拱之所以如此看重赵全,是因为这位汉奸实在坏得离了谱,坏出了国际影响。俺答虽说喜欢抢劫杀人,但总体而言,人品还是不错的,也比较耿直,抢完了就走,不在当地留宿过夜。
但赵全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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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全熟悉明军的布防情况,经常带领蒙古军进攻边界,此外他还劝说俺答当皇帝,组织政权和明朝对着干,破坏能量非常之大。
因为他为祖国做出的“巨大贡献”,赵全极其光荣地成为了明朝头号通缉要犯,上到皇帝,下到小兵,个个都知道他的大名,而这位仁兄也极其狡猾,朝廷重金悬赏,但凡抓到他的,升官赏钱不说,还能分房子,但十几年过去,连根毛都没逮到。
现在机会终于到了。
在高拱的命令下,王崇古派出了一名使者,前往俺答军营谈判,这名使者的名字叫做鲍崇德。
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一个看上去并不复杂的任务,但实际上非常复杂。
使者踏入了俺答的营帐,等待他却不是谈判的诚意和酒宴,而是冰冷的刀剑和这样一句话:
“你知不知道,之前来过的两个明朝使者,已经被我杀掉了。”
死亡的威胁扑面而来,因为这位俺答似乎根本没有谈判的打算。
万幸的是,那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使者鲍崇德,实际上非常起眼。
鲍崇德,当地人,原本是翻译,之后不断进步,兼职干起了外交,这一次,他将用自己出众的能力去完成这次凶险无比的任务。
“我知道。”鲍崇德从容不迫地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之前与我对阵的明军将领,也大都被我杀掉了。”——嚣张是可以升级的。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敢来?!”
然而嚣张的俺答最终沉默了,因为鲍崇德的一句话:
“如果我不来,你的孙子就没命了。”
虽然俺答摆出了一幅坚决不谈判的架势,但鲍崇德却十分肯定,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虽说他抢了孙子的老婆,和孙子的感情也不好,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放弃这个孙子。
因为在此之前,鲍使者曾得到了一个十分准确的情报:俺答是一个怕老婆的人。
虽然俺答有好几个老婆,且生性野蛮,也没受过什么教育,但他依然是怕老婆的,特别是那个叫伊克哈屯的女人。
这位伊克哈屯大概算是俺答资历最老的老婆,也是最厉害的一个,虽说当时的蒙古部落娶几个老婆很正常,是不是孙女,算不算乱伦也没人管,可偏偏那位跑掉的把汉那吉,就是伊克哈屯养大的。
你娶几个老婆我不管,但你赶走了我养大的孙子,我就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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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俺答的宿营地经常会出现这样一幕:满面怒气的伊克哈屯追着俺答跑,并且一边追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发出了大声的怒吼:
“老东西,快把我的孙子要回来,要不就打死你!”
虽然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俺答杀了很多人,抢了很多东西,但他毕竟也是人,这么个闹腾法,每天都不得安生,实在受不了,可要他拉下面子求人,也确实干不出来,不得已才出此绝招,希望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可惜鲍崇德并非等闲之辈,这位仁兄也是在官场打滚的,要论玩阴谋手段,俺答还得叫他一声爷爷。
于是大家都不忽悠了,开始摆事实讲道理,俺答开门见山:
“我的孙子现在哪里,情况如何?”
“他的近况很好,我们给他安排了住处,你不用担心。”
情况摸清楚了,下面谈条件:
“你们何时才肯放回我的孙子?”
“随时都可以。”鲍崇德笑着回答道。
“其实我们只需要一个人而已。”
然后他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俺答想了一下,只想了一下。
于是他也笑了。对他而言,那个人实在无足轻重。
几天之后,穿着新衣服的把汉那吉回到了蒙古,还带来了许多礼物,而俺答也终于得以从每日的追逐中解脱出来,不用担心棍棒会随时落到自己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