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岚全传-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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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为贼所掠。贼破被俘,分赏将士,恰归韩公。妾蓄以为婢,使跪于堂而语之曰:〃尔能受我指挥,每日晨起,先跪妆台前,自褫下衣,伏地受五鞭,然后供役,则贷尔命。否则尔为贼党妻,杀之无禁,当寸寸脔尔,饲犬豕。〃妻惮死失志,叩首愿遵教。然妾不欲妻遽死,鞭不甚毒,俾知痛楚而已。年馀,乃以他疾死。计其鞭数,适相当。
此妇其顽钝无耻哉!亦鬼神所忌,阴夺其魄也。此事韩公不自讳,且举以明果报。故人知其详。
—…《滦阳消夏录·五》
不讳言纪晓岚在笔记中宣扬了贞节观念,但同时展现了丰富的社会生活,让人们看到一幅幅惨不忍睹的封建末世的人间地狱图,为后世了解封建社会,提供了丰富的资料。
郭六,淮镇农家妇,不知其夫氏郭父氏郭也,相传呼为部六云尔。
雍正甲辰、乙已间,岁大饥。其夫度不得活,出而乞食于四方,濒行,对之稽颡曰:〃父母皆老病,吾以累汝矣。〃妇故有姿,里少年瞰其乏食,以金钱挑之,皆不应,惟以女工养翁姑。既而必不能赡,则集邻里叩首曰:〃我夫以父母托我,今力竭矣,不别作计,当俱死。邻里能助我,则乞助我;不能助我,则我且卖花,毋笑我。〃(里语以妇女倚门为卖花。)邻里趑趄嗫嚅,徐散去。乃恸哭白翁姑,公然与诸荡子游。阴蓄夜合之资,又置一女子,然防闲甚严,不使外人觌其面。或曰,是将邀重价,亦不辩也。
越三载余,其夫归,寒温甫毕,即与见翁姑,曰:〃父母并在,今还汝。〃又引所置女见其夫曰:〃我身已污,不能忍耻再对汝。已为汝别娶一妇,今亦付汝。〃夫骇愕未答,则曰:〃且为汝办餐。〃已往厨下自刭矣。
县令来验,目炯炯不瞑。县令判葬于祖茔而不袝夫墓,曰:〃不袝墓,宜绝于夫也;葬于祖茔明其未绝于翁姑也。〃目仍不瞑。
其翁姑哀号曰:〃是本贞妇,以我二人故至此也。子不能养父母,反绝代养父母者耶?况身为男子不能养,避而委一少妇,途人知其心矣,是谁之过而绝之耶?此我家事,官不必与闻也。〃语气而目瞑。
时邑人议论不一。先祖宠予公曰:〃节孝并重也,节孝又不能两全也。此一事非圣贤不能断,吾不敢置一词也。〃—…《滦阳消夏录·三》奇节异烈,湮没无传者,可胜道哉。姚安公闻诸云台公曰:〃明季避乱时,见夫妇同逃者,其夫似有腰缠。一贼露刃追之急。妇忽回身屹立,待贼至,突抱其腰。贼以刃击之,血流如注,坚不释手。比气绝而仆,则其夫脱去久矣。惜不得其名姓。〃又闻诸镇番公曰:〃明季,河北五省皆大饥,至屠人鬻肉,官弗能禁。有客在德州景州间,入逆旅午餐,见少妇裸体仗俎上,绷其手足,方汲水洗涤。恐怖战悚之状,不可忍视。客心悯侧,信价赎之;释其缚,助之著衣,手触其乳。少妇艴然曰:'荷君再生,终身贱役无所悔。然为婢仆则可,为妾媵则必不可。吾惟不肯事二夫,故鬻诸此也。君何遽相轻薄耻?'解衣掷地,仍裸体伏俎上,瞑目受屠。屠者恨之,生割屁股肉一脔。哀号而已,终无悔意。惜亦不得其姓名。〃—…《如是我闻·二》纪晓岚虽一生通显,但位居清要,对庸官俗吏的骄横恣肆,排挤倾轧,不仅借鬼神寓言,更有直斥其非的。如《滦阳消夏录·六》中,曾指出除官以外的四种恶人:其最为民害者,一曰吏,一曰役,一曰官之亲属,一曰官之仆隶。是四种人,无官之责,有官之权。官或自顾考成,彼则惟知牟利,依草附木,怙势作威,足使人敲髓洒膏,吞声泣血。
同时,笔记中也有许多考辩文字,流露出处于乾嘉考据之学兴盛时期的纪晓岚,也以考据专学自任的态度,如在《如是我闻》中,记京剧人物窦尔敦,实为献县〃巨盗〃窦二东的音转;《滦阳续录》中考证科场拜榜、拜录的仪制;考证新疆巴里坤军士凿井得古镜等唐物,证明这里早就是华夏的领土。笔记中还有些记载,又很讲究科学道理,如《姑妄听之》中记老河兵推究河中石兽逆流而上的事件,极为近情,且有一些篇章,为后世的科学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如:乌鲁木齐深山中,牧马者恒见小人高尺许,男女老幼,一一皆备。遇红柳吐花时,辄折柳盘为小圈,著顶上,作队跃舞,音呦呦如度曲。或至行帐窃食,为人所掩,则跪而泣。絷之,则不食而死。纵之初不敢遽行,行数尺辄回顾。或追叱之,仍跪泣。去人稍远,度不能追,始蓦涧越山去。然其巢穴栖止处,终不可得。此物非木魅,亦非山兽,盖僬侥之属。
不知其名,以形似小儿,而喜戴红柳,因呼曰红柳娃。丘县丞天锦,因巡视牧厂,曾得起一,腊以归。细视其须眉毛发,与人无二。知《山海经》所谓竫人,凿然有之。有极小必有极大,《列子》所谓龙伯之国,亦必凿然有之。
《滦阳消夏录·三》
《阅微草堂笔记》是清代笔记文学中极有影响的一种,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是笔记文学中的两座高峰,但对它的评价,历来褒贬不一。还是鲁迅先生的评价最为公允:〃惟纪'奇‘书‘网‘整。理。'提。供'昀本长文笔,多见秘书,又襟怀夷旷,故凡测鬼神之情状,发人间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己见者,隽思妙语,时足解颐;间杂考辩,亦有灼见。叙述复雍容淡雅,天趣盎然,故后来无人能夺其席,固非仅借位高望重以传者矣。〃〃然较晋宋人书,则《阅微》又过偏于议论,盖不安于仅为小说,更欲有益人心,易堕为报应因果之谈也。〃纪晓岚学识渊博,在清代已无人能及,晚年不轻易著书立说,独以《阅微草堂笔记》传流于世,是颇有用心的。且其草堂之名,亦是取古人〃阅微知著〃之义,其思想之深邃,非本书作者能望其项背,有待专家深入研究。
十九 终老京师
八大胡同自古名,
陕西百顺石头城。
韩家潭畔笙歌杂,
王广斜街灯火明。
万佛寺前车辐辏,
二条营外路纵横。
貂裘豪客知多少,
簇簇胭脂坡上行。
这是北京城里,有史以来关于八大胡同的广为流传的俚谣。其实,名曰八大胡同,实际上乃是十大胡同,仅在这首俚谣里所提及的就有九条。这九条胡同是:陕西巷、百顺胡同、石头胡同、韩家潭、王广福斜街、石佛湾、大外郎营、小外郎营、胭脂胡同。凡老北京人,或在北京居住得时间长些的行商客旅,无不知道这八大胡同的,也无一个不到八大胡同去走走的,亦不分其富卑尊或达官贵人。如此说来,八大胡同那是在人们心目中占有一定位置了的。
北京八大胡同这方地界,不仅是有名的烟花柳巷,妓女成群,也是个有名的游乐场所。
就在这八大胡同的外首,有不少是摆地的人物。摆地的,这也是一种行道职业。干这种行道职业的人,没有个胳膊粗、力气大的本事,没有个窦尔墩的派头和黄三太、黄天霸、胜英、杨香武的功夫,那是不行的。要说吃这碗饭,也不算难。
本钱不大,底垫不厚,只是买上些桌子、凳子、杉篙、竹竿、棚布,弄上几个生意场子,有那么几方地皮,让那上些江湖艺人有个临时落脚的地点,那样也就行了。他们只不过是在其中吃些份子,或二八、或三七、或四六、或五五,待那生意结束下来,拢拢帐,分一分,也就算了事。不过,话是这样说,听来也容易。可是,人要压不住地皮,镇不住人,那个份子也是劈不到手的。
单说这摆地的,无意中就成了一方地主;而那来做生意的江湖艺人,也就成了上地的。上地的行当,样子很多,包含也广,有说子弟书的、唱大鼓的、摔跤的、变戏法的、打把式卖艺的、唱坠子的、抖空竹的。除掉这些玩艺儿之外,还有卖大力丸的、算卦的、相面的、点痣的,等等。干这些生意的人,往往都要租上一桌一凳,或者三条竹竿、两顶布棚什么的,也就足以够了。其实,租用这些东西,只是摆地的用作收钱搞提成的一种手段,即使是不用这些物件,只要占上一方地皮,那也是要付钱的。像卖大力丸的,往往只是在地上画个圆圈,铺上一块红布,扣上几个蓝花瓷碗,弄几个琉璃球在里面翻腾来翻腾去的闹活一番,也用不了什么东西物件,但是也得照样花钱、付份子。
在诸种玩艺儿中,尤值得一说的是说子弟书。子弟书,是清代乾隆初年兴起的一种鼓曲艺术。它的特点是:文辞典雅绮丽,讲究平仄声韵。这种子弟书,是专供满族八旗子弟酒后茶余消遣用的。正因为这样,它被北京人说成是〃带方字旁人听的书〃。〃带方字旁的〃,即指〃旗〃字言,也就是指满汉蒙旗人而言的。那个时候,竹板书已经兴起。子弟书同竹板书、唱大鼓的,并称为三种鼓曲艺术。又由于这些鼓曲艺术所操持的工具不尽相同,又分别地获得了不同的称谓。唱大鼓的,因为使用的是弦子,比较长些,故人们调侃时又叫它使长家伙的;唱竹板书的,因为使用的是竹板,比较扁些,故人们调侃时又叫它使扁家伙的;说子弟书的,使用的往往只是一把折扇,比较短些,因此人们调侃时又叫它使短家伙的。不管是使长家伙的,短家伙的,或是使扁家伙的,只要是卖口黄、耍嘴皮子的,江湖人调侃时都叫它〃吃柳海轰儿〃的。当然,这都是北京的方言土语了。
纪晓岚,平生有三大嗜好,即吃肉、抽烟、听书。
这年是嘉庆七年,岁在壬戌,纪晓岚已经79岁了。但是,他仍精神矍烁,兴致不减。每当朝事完了,闹得轻闲时,他总是要到八大胡同说书场子走上一趟,或听上三言两语,或喝上几杯清茶,倒也清幽自在,解却一心的朝事烦闷。
这日,他来到八大胡同青云阁说书场,正赶上唱《青楼遗恨》段子。他见屋内听书的人很多,尽管与书场馆主相识,他也没有去打招乎,而是拣个空座子坐下来,便听上了。
千古伤心杜十娘,
青楼回首恨茫茫。
痴情错认三生路,
侠气羞沉百宝箱。
瓜州当年曾赏月,
李生何物不怜香。
我今笔作龙泉剑,
特斩人间薄梓郎。
那说书人说过开篇诗后,便将折扇一打,咽咽哑哑地唱起来了。
说一段明朝万历年间事,
勾栏院家家灯火夜辉煌。
杜十娘粉黛班头烟花女,
巧遇上浙江布衣李儿郎。
遵父命释菜南雍游国子,
爱春情看花北星逢名娼。
他二人凤友鸾交盟誓语,
十娘子褥里藏金欲从良。
李公子柳恋花迷钱用尽,
只剩下双双素手一空囊。
愁得他措贷无门挪无路,
三百两赎身银价费周张。
多亏了同窗柳生成好事,
兼得那众家姊妹助资帮。
出勾栏风帆万里烟同水,
走运河桨打涛声月涌樯。
沿潞河径奔李家苏松路,
柳浪里莺声不尽好舒畅。
再看那船儿内里无多物,
剩一支描金文具伴十娘。
这一晚十月中旬瓜州渡,
只迎来收帆二十四桥旁。
见几点岸上残芦花作絮,
听几声云中断雁字成行。
问船头倚棹买鱼人沽酒,
果然是江南风景不寻常。
更有情一轮明月当空挂,
复望去光浮暮霭雾苍苍。
公子说自出都门行自此,
扁舟儿随波逐浪人奔忙。
趁今宵江清月朗水如天,
卿卿呀何不高唱慰凄凉?
十娘说郎有情妾岂无意,
恰好是苗吹玉树泛琼浆。
一声声卖弄精神夸手段,
一曲曲响遏行云韵绕梁。
起初时翩翩紫燕啼朱户,
到后来点点黄莺鸣素窗。
忽变作壮士衔枚赴战场,
凄惨惨猿啼鹤唳五更霜。
李公子击掌称奇颇呼妙,
真可谓人间一曲杜十娘。
歌几套情词话几条古典,
玩几番皓月焚几阵沉香。
李公子醉倚红妆浅斟饮,
未提防天缘良机耳隔墙。
有一个新安盐客年虽少,
岂是那风月场中老在行。
泊舟处恰离李生船不远,
对良宵倚栏酌酒暗思乡。
忽听得余音袅袅随风至。
呀是何处歌声让人断肠?
细思量定是勾栏绝代者,
不然时哪里会有此悠扬!
待得机按着船头访一访,
破千金买笑当属我孙郎
纪晓岚听得入神,竟凉了一杯茶水。正待他要去喝时,忽听得旁边有二人在低语。他无意回眸一看,见是两个举子模样的人。其中的一个说道:“仁兄,我有一诗想背诵于你,看意下如何?〃另一个道:〃这好端端的说书,还听得那诗有何用场!〃那人道:〃我叫你听,自是有听的妙处。〃另一人道:〃那么,你就说说看。〃偏巧,这时说书已到了一段,屋内的声音也少了些,话也容易听得真了。这会儿,只听那人背诵道: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