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览群书2005年第08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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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西渡的自信与雄心也正建立在废名有关新、旧诗歌性质区别的一个著名论断上:新诗是“散文的文字,诗的内容”,而旧诗是“诗的文字,散文的内容”。西渡说,这不仅是汉语诗学中第一次有关诗歌和散文内容的区分,也是第一次对诗歌性质的根本规定。为此,他以惊人的耐心,对许多专业诗歌研究者也束手无策的《谈新诗》一书进行了详尽的分析。在他看来,废名以“完全”、“实感”这些看似不无随意的概念所标举的“诗的内容”,不仅呈现了诗歌作为一个内在自足的特殊世界的独立性、完整性以及“当下即成”的具体性、独创性,尤其是诗人对自我意识的发现与自觉;而且也由此形成了与以“修辞化”、“意象化”为主要特征的“诗文字”装点的“散文的内容”的基本区别:即它常常只是外在的、依附的和抽象的。在讨论作为传统诗歌核心的意象化时,西渡说:“意象可以说是一种‘形象化的概念’。从方法上来说,它既不是写实的,也不是表现的;从效果上来说,它既不是具体的,也不是抽象的。它以形象的面貌出现,但这个形象却不表现实际的或想象的经验,而有特定的内涵……是一种整体的、笼统的、公共的经验。可见,废名一再批评旧诗的‘抽象的调子’,正有其方法的根源。”
更进一步说,正是上述意识决定了西渡在这套丛书中对中国传统诗歌的选择。其中,他对唐诗尤其是古诗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在谈到秦至汉魏六朝一段的诗歌时,他说,那时“后世种种关于诗歌的‘规范’还没有形成,还没有人为的障碍分割诗歌和生活的血肉联系。诗仍是从人心自然流露出的……于是,有情人留下了他们的深情,有力者留下他们的气概,哲人留下了他的智慧,侠士留下了他的壮烈……最完美地体现了一种原始而活跃的生命力,具有后世诗歌很难企及的直击人心的力量。”因而,他说他愿意用后世所有的诗篇来换取其中的几十篇杰作,实在不成,“只要《离骚》《九歌》《短歌行》《观沧海》《停云》《桃花源诗并记》,也尽够。”可以说,这一意识正是贯穿整套读本的核心理念,成就了西渡对“经典”尤其是“诗歌经典”的重新界定,而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构成了一部个人的“诗史”。
不难想到,这“诗的内容”也正是他为新诗辩护的主要理由:如此,新诗则不仅可以与千古名篇并立而无愧,其在“体式”“语言”(“诗的文字”)上的弱点,也不足为病了。然而不然。在西渡看来,斤斤于字、句的赏玩和“意象化”写法的不断借尸还魂,恰是中国新诗迄今未能治愈的顽疾。因而,我们无法不看到其中所包含的对中国新诗传统的自我批判。在他看来,废名的贡献也正在于,他对新、旧诗歌的性质所作的正确辨析,以及在此基础上对旧诗传统的重新审视,为解决新、旧诗歌的关系问题提供了新的方案:“这是从新诗创造的需要出发对旧诗传统的重新解读,同时也就为新诗确立了自身的传统。这个被重新确立的传统是从现在出发而指向未来的,因而也是一个充满生机和成长的可能性的传统。它与那些骸骨迷恋者的所谓传统,有着根本的区别。”是的,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对“传统’’从而也是对“现代”的解读。在这里,没有那种“体用一致”却常常弃“体”就“用”的“辩证法”的存身之所。
然而,是什么促成了西渡的这一选择?
废名《谈新诗》撰成于民族存亡的危急之秋(1935~1937),他对“我们今日的新诗反而无立足点”——既无以附于旧诗之末,又无以自立的状况——也充满了危惧。在西渡论诗的文字中,更无不弥散着这样的意识。只是这危机的感觉,却愈益加深,以致于他说,如果我们对这一状况没有充分的警觉,并把它转化成自觉的知识,“则我们的新诗仍然要在黑暗中摸索”。我说这套读本是他个人的“诗史”,但谁说它没有某种更普遍的根由呢?任何对当代文化真实状况有所了解的人,都不得不承认,由五四形成的现代传统也无不处在相同的危机之中。对此,我们又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经典阅读书系·名家课堂》,西渡编,中国计划出版社2005年6月版,含《名家读古诗》《名家读唐诗》《名家读唐宋词》《名家读宋元明清诗》《名家读古文》(上、下)《名家读新诗》《名家读外国诗》等8册,全套297.00元)
熔铸情感记忆的历史学
■ 伍立杨
(一)
朱小平的文史随笔集《听雨楼随笔》,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作者多年来主持文化副刊,博学杂览,不辍笔耕。这是他继《文化名人大写意》之后出版的第二部随笔集,也是他出版的第10部作品集。这部文史随笔集是朱小平斟酌良久,从已发表过的百余万字作品中选辑而成。集中所收文章涉及历史、军事、地理、书画、艺术、诗词等多种文门,不仅视角广阔,文笔亦颇隽雅。
朱小平对治史目的之认识有一个渐次深化的过程,经历了“致用”——“求真”——“求真与致用相统一”的基本轨迹。
用活史料,是活的历史学,熔铸情感记忆的历史学。他善于将感情记忆从历史中复活。仿佛当时史事,流淌至今,或今人的眼光心情,倒流至从前,去激活史料史事。他极为重视发扬民族精神感情的作用。那是出于一种特别的文化感怀,特别着意于感同身受的移情联想。他将历史融会于感念与追怀的人生经历。
平时我们看一些历史评论、回忆式研究,字字句句卡子一样卡在人物的既定形象上停滞不前,套话套着所谓主题意识,看得人六神无主,枯燥无味强撑精神,大打哈欠,甚至叫人清醒后又糊涂起来。而读朱小平的文字不一样,他时而散漫游弋,时而紧控六辔,收放自如,这是因为他的精研,他的敏悟,他的慧眼,造就了他研究成果时时有“撒野”的功能。
在他笔下,画家的历史,画家的心事尤多,画家的故实风起云涌。材料密布前人在世界上的各种思想、感情,那些遗迹多为原始史料或称第一手资料,在考量传主的专业造诣的同时,能够兼顾其人之志趣、性情以及生涯命运的质感披露,重塑其容貌风采,这就赋予读者理解上的感同身受之契机,因而对载人史册的人物与作品,自然会多一分了解、多一分感情。朱小平遍读作家和艺术家的自传及回忆录。对那些谈及个人生活和作品生成过程的研究,生发出表象文字之外的特殊作用。蕴藏有丰富的潜台词和潜意识,从传主的言谈话语和字里行间无形流露出来,成为理解其人其作之深入内涵的重要契机。放在其人生的实际背景上体会,历史过去了,烟云已往,历史往往只是一个影子,一片烟云,但在朱小平的笔墨烘托之下,我们看到的实在不只是影子,而是人,活生生的饱满的人。
(二)
朱小平对史料的掌握和解读,文心之细,细于毫发。但又不拘泥于史料。而是勘察之,矫正之。盖因当时事情,去今不远,当事者众,往往又自说自话,历史事件、历史人物与事实互有出入,导致历史回忆史料既珍贵又颇有局限。如胡适谈到近代著名人士辜鸿铭忆往事的情景时说:“这个故事我听他亲口讲过好几次了,每回他总添上一点新花样”。虽然说他的历史研究多为随笔,札记,短论形式面世,但以考实为治史方法前提,则是一贯的。他有时甚至固执到迷恋“史料学派”的地步,冷静严谨的治史态度,以及著述方式的自我“苛求”,所以他强调问题都必须提供依据,来源去脉都轨迹清楚可循,不为旧说所蒙蔽,也不要为自己的成见所蔽。真做学问贵能如此,这样孤灯下他得到敏妙的观察,叹惋间他完成不俗的史识。由一种特殊的“调查”、“考证”,来得出突破性、创造性的结论,这些“调查”、“考证”再现了当时的情景。在撰述过程中,思想与撰写的互动,与史料的比勘,必定要颠来倒去、辗转反复,贯串起来层层讲述。但他长期历练,善优为之,落笔文字的断章与取义大都经过沉著的考虑。前辈偶然传递的那些零碎信息,包括散漫而不甚扣题的访谈文章,经他连类,还原,落实,总之是一番纵横捭闽的工夫,所以他有能力把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做成一桩庄严、华美、有趣的事业。
他的基本态度是,既不失之理、又不肯忘其情的心态,或者可以说,他的文章具备一种特殊的理性与智慧;但这种理性智慧是融化在文章宇里行间所埋伏的自由精神当中。知识、史料、隐藏着待发掘的真理,统一在他笔下,在他眼光气度,在他的价值判断中,因而他的思想之翼可以自由飞翔。一种充溢自由精神的笔墨,它的背景,它的内部,都充溢活力与生气。对近现代诗人文化人的梳理,无论是论述某一时代之诗,还是评论某一诗人的作品,也皆能通观其作品与为人的全貌,比较同时代诗人之异同,上考其渊源,中察其流变,下观其影响,获得超越前修的独到见解。
一个老字号,在历史的长河里,总是蕞尔之微,算不上什么起眼的物事。但朱小平论述一个北京老字号,却是一往情深,展转复沓。他考证六必居、鹤年堂与严嵩题匾,从一清代的笔记孤证人手,转到传说,转到店铺经理的说话,再转到《燕都旧事》的生产典故,再从邓拓看过的资料在时间年代上钩出铁证;又用假设来兜转,为铺叙,为延伸,为证据再做固基的一番工夫。而时代背景,人心向背,字号趣味,都自在其中了。“纯采客观的态度,不丝毫参以自己意见”,不为“心之所趋,笔之所动”,强调下笔有所本,他的意识中,防范着“夸大”、“附会”、“武断”等毛病。
(三)
按照梁启超研究历史的心曲。历史的目的在将过去的真事实予以新意义或新价值,以供现代人活动之资鉴,“历史所以要常常去研究,历史所以值得研究,就是因为要不断的予以新意义及新价值以供吾人活动的资鉴”,负面的历史研究则是,强史就我,而史家之信用乃坠地。“此恶习起自孔子,而二千年之史无不播其毒”。所以,今后作史者,宜“裁抑其主观而忠实于客观,以史为目的而不以为手段”,这样才可能有“信史”,也才可能有“良史”。
关于史籍的种类,梁启超认为纪事本末体有独特价值:“盖纪传体以人为主,编年体以年为主,而纪事本来体以事为主。夫欲求史迹之原因结果以为鉴往知来之用,非以事为主不可。故纪事本宋体,于吾侪之理想的新史最相近,抑亦旧史界进化之极轨也”。而朱小平的文史随笔,也可说是别一题材的纪事本末体。他笔下的人物,是在他的考证、艺术评论、人格体认、事迹估衡、心情凝铸等等方面,在他的笔墨纾捆之下,活跃丰满起来,立体多维,别具精神,并由前尘影像还原为人。艺术家的人生往往就是一件精彩作品,从而完成其地位与价值的描述。与普通文史类文章路径不同,朱小平治学的优长表现在他的叙史之功。打通文史而不显促迫,多从文化思想人手,注重高屋建瓴、融会贯通。亦自有一种笔墨舒卷、闲庭信步般的奇彩。他百无禁忌率性而谈,反而能在一鳞半爪的小文字中聊出史料性、知识性、线索性。其笔下著述,多以清末民国文苑轶闻为内容,广摭博采,蔚为大观,成为重新解读近现代及当代文艺界情形的宝贵资料。
“关于北京大学的,自由与容忍,更闪烁中国文人数千年高贵气质的灿烂光芒,张老的怀旧更折射出中国文人人文主义精神的悲悯温情……悲天悯人不是一句空话,士大夫旧文人情调在所不免。”这是他写张中行,定位认知大异其他访谈描述。极深,极活,神采卓然,情调怆然。旧得那么新,新得那么旧。其实,在他笔下,尤其是近现代名士,名媛,志士,那些影响时代进程的人物,他经营位置,敷彩用笔,中锋勾勒,侧拖摹写……各各焕发神采,在时代的尘埃里,显影雕刻一样清楚有味的海市蜃楼。
(《听雨楼随笔》,朱小平著,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版,19.00元)
有趣又益智的文明之旅
■ 任东来
记得九年前,女儿还在幼儿园大班,有人来推销《目击者丛书·自然博物馆》。那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中文书,从内容到装帧,从文字到图片,几乎无可挑剔。为了女儿,也是为了我自己,我用自己的半个月的工资买下了其中的十本。惟一遗憾的是,该丛书是三联书店从国际著名的参考和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