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2期-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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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妞贴住我的耳朵,说:“我看出来了,伙计们都喜欢你,老板娘更高看你。往后呀,错不了。山里好活人哪。”
我活到这么大,从没这样接触过女人,身体死硬,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山妞“嗤”地笑了,说:“山里就是这样,睡吧。瞅把你难的。”她一缩身子,像猫儿一样偎住我,一会儿,响起细细的鼾声。
我更不敢动了。南北炕都挤满了人,能上哪儿去?我像虾一样蜷着,屁股死死抵住大卵泡,浑身着火。山里的大炕啊!
过了好久,我才迷迷糊糊睡着。忽然,一个巴掌把我拍醒了。我怔了怔,腾地坐起,天亮了。大卵泡抚掌笑道:“傻蛋!咱俩白睡了一宿。”
这时,屋门吱扭响,山妞的身影在窗前闪过。我皱起眉,苦笑道:“算了吧!遭了一宿的罪。”
伙计们满炕跳起,快活地大笑,把胳膊腿纷纷扔进衣裤里。我钻出土屋后,看见山妞一行,赶着装满煤炭的马车,沿盘山道,向山外驶去。女东家眉开眼笑,神秘地对我说:“山妞也喜欢你呀。”
我一愣,以为她是取笑。我可没有说过我喜欢山妞。
女东家扬了扬眉毛,说:“你呀!你还不知道,你长得真像他……”女东家见我一脸糊涂,叹口气,说:“以前,我们这儿有个小伙,迷上了山妞,着迷得发疯,真像你呀。”
这个女东家,说话颠三倒四,到底是我长得像他,还是我像他那样爱上了山妞。我有点生气了。
女东家说:“他是为了弄到块琥珀,没架好顶板,就冲上掌子面,被砸死了。”
大卵泡叼着旱烟走过来,朝对面山林一指:“就埋在了那边。”
这一带煤层伴生煤精,偶尔会有琥珀挖掘出来。山里女人爱戴琥珀项链、戒指。没想到,山妞竟有这样一段悲惨的往事。我说:“山妞一定很难过。”
女东家道:“其实,也是他单相思。后来,山妞知道他是为了给她弄到一块琥珀,竟丧了命,当然难过得要死。”
噢,原来是这样。
大卵泡瞅我一眼,说:“棺材入穴,他老爹也来了,问大伙:‘俺儿欠你们啥吗?’大伙说:‘没。’我问大伙:‘咱们这些人里头,有谁欠他什么吗?’大伙想了想,说:‘没。’老爹说:‘那,埋吧。’唉,这老汉哪!”
女东家说:“当时,山妞脸煞白,嘴唇都咬出血了。”
我抬起头,朝大卵泡指的方向望去,那边正落雨,山林间一片烟。我心中升起说不出的怜惜和惆怅。
这天,又赶上山妞进山的日子。我从井下上来,她拎来一桶清凉凉的水。我冲她感激地笑笑。她轻轻跺脚道:“快洗呀。”扭身卸车去了。不料,又被女东家看见了,她笑眯眯地走过来,显得十分得意,对我说:“没错吧,她喜欢上你了。”
我央求道:“快别瞎扯了。”
“咦,她怎么偏偏给你打水?”
“你没看见吗,我也给她饮牲口。”
女东家不高兴地说:“你呀,太犟。我都跟她说过了,你也喜欢她。”
我白女东家一眼,不理她,低头洗脸。叮铃,叮铃,山妞牵马过来了,是她最心爱的辕马,骨架匀称,一身栗色。山妞换件碎花短袖衫,脚登乌亮的短靴,辫子盘在头顶,手里拎根精致的短马鞭,浑身说不出的洒脱。她盯住我,问:“会骑吗?”
辽西大山里,多出好驭手,常见或男或女,骑马出没在谜一样的大山间,当地人叫溜山。我心里暗暗激动。我什么都想试,什么都想学。我梦见过自己驾驭一匹骏马,追赶红日,飞进了硕大的落日里。山妞瞟我一眼,拍拍马背,说:“上来吧。”
“老实吗?”
“上来吧。”
我扶住马颈,跃上马背,闪亮登场。不料,马猛地一窜,直立起来。我吃了一惊,死死抓住缰绳。太阳轰响,爆炸成无数火球,群山和林木急剧旋转,井架朝下,金字塔似的煤堆朝我砸过来,坪场上的女东家仰面倒下去。忽然,一声唿哨,一个轻盈的身体跃上马背,山妞用前胸护住我,伸出双臂,勒紧缰绳,马儿滴溜溜停下来。奇迹似的,井架朝上正过来,煤堆稳稳地耸立在前方,女东家站了起来,满脸无声的笑。我心上惊喜。山妞轻声说:“别怕。”双腿在马肚上一磕,马儿驮着我们俩,箭一样朝山下奔去。
恐慌消散,豪壮的新鲜感荡满我的胸间。井架、煤堆、山石、树木,飞也似向后退去。前方山谷,一条浅河银亮。马儿扑进河里,瞬时,河水开锅,浪花飞溅,发出惊心动魄的轰鸣。正在河边洗澡的汉子们,把赤裸的下身窜出河面,嗷嗷欢呼。
马三跃两跃,冲出河床,朝对面山上驰去。山深林密,小径藏幽。山妞收缰,跳下马。我接过缰绳,挺直腰杆,喘着,出了一身汗,更觉得惬意了。山林沉浸在玫瑰色宁静里,仿佛油画。我心中充满感激之情,感激山妞带我疾驰过青山秀水,柔情蜜意地留连其间。我们马上马下,相依相伴,慢慢走着。山妞说:“清朝时,这里是囤垦兵营,后来成了发配罪犯的地方。”我说:“是吗?”大山从来都是神秘的。山妞说:“在早先,还有劳改犯被押到这里,挖河沙,栽树。虽说狱警监视,犯人还是能寻到空儿,跟山里人说话,一来二去生出感情。有的刑满释放后,不回原籍,在这里落户了。”我问:“窑工里有吗?”“有他们的后代。他们哪,个个能喝烈酒,大冬天,喝得心肝肠肚肺着火,受不住,蹿出去,在大地都冻裂的坪场上一圈圈跑,狼似地嗥;进屋,接着喝,直喝到天黑,才醉醺醺回家。有的钻进树林子里,走到冰河上,寻思到家了,扑通倒下,真凉快呀。家里人,找都找不着。有不少是光棍,没人找,醒来后嘴斜眼歪,瘸腿拉胯,半身不遂了。我爸在冰河上睡过,把冰捂化了,冰面上印出他身体的凹窝,竟没事。山里人全服!”我听得毛骨悚然。这么说,大卵泡,山妞们,都是流放犯的后裔了。
就在这时,对山隐隐传来女东家的喊声,游丝似飘过来:“开饭喽——”
我说:“回去吧。又要吃面龙了。”
山妞“噗哧”笑了,仰起脸,问我:“你挖到过琥珀吗?”
我迎住她渴望的眼睛,心一动,你喜欢琥珀。我若采到琥珀,怎么会不送给你。我说:“没碰见过。”
山妞说:“你会找到的。”停了停,声音颤抖,“可要当心哪!”
我和大卵泡等窑工,坐在井口外面。煤壁已经打满炮眼,填装好火药雷管,将导线引到井上。我用优选法设计炮眼的密度、深度、角度,既省火药,又不致把煤崩得太碎,提高了煤炭等级。伙计们佩服我,女东家感激我。大卵泡将导线接到起爆器上,旋转钥匙,轰隆隆一阵巨响,连井架都颤抖起来。
我们赶到掌子面,崩落的煤炭堆成小山。我操起铁锨,攉着,煤堆上倏地耀起一道光泽,一块淡黄色晶体露出来。啊,琥珀!我又惊又喜,正要去捡,忽然感到异样,巷道里怎么死一样静,静得耍⊥蝗唬恢皇置推松先ィ孀∶憾焉系溺辍=舾牛恢淮蠼貉ァ疤凇钡夭茸∧侵皇郑谴蠼藕鹤印!奥柩健币簧医校侵皇秩疵挥腥隹辍N疑砗笠黄炻遥谄鹎喝说暮诔尽N毅铝耍∧侵皇殖寐医耆扯慌∩恚媚源部蠼藕鹤樱崧烦谂堋8盟溃∷械娜硕枷穹⒘松窬枇ㄅ纠渤蚓夏臁
那人跃出井口,绕过煤堆,跑到坪场上。紧追不舍的大脚汉子撵上他,一推,那家伙一个狗抢屎,摔倒了,手里的琥珀骨碌碌甩出去。女东家迎上来,一把捡起了琥珀。倒地的汉子爬起来,抖着被踩肿的手,叫喊:“老子跟你拼了!”
大脚汉举起两只拳头,犹如一对飞锤,黑熊般身体左右颠晃,吼叫:“日你个土匪!俺砸扁你!”
大卵泡杀上来,胡乱骂阵:“收拾了!都收拾了!”
我喘个不住,用手背擦脸上的汗,嘴上的煤渣。这伙人抢掠了我,又互相残杀。我气得发抖。女东家出奇的冷静,睬都没睬这伙疯子,冲我一笑,展开手里的琥珀。霎时,女东家掌心光泽四射!啊,透明的琥珀里,还有一只须毛毕现的昆虫。远古的昆虫不小心,被树上的松脂粘住,完整地留在琥珀内,这就是珍奇的昆虫琥珀了。女东家脸上肉跳,把手一紧,像怕鸟儿飞掉,说:“别争了,归我。”
汉子们愣住了。随后,大梦初醒似朝女东家围过来,几乎同时叫道:“凭啥?”
女东家板起脸:“我是窑主。”
不料,一提窑主,伙计们脸红筋涨,火气砰地窜起来。大脚汉子跳脚道:“你就是占山为王,也不中!”
女东家的态度使我意外。他们抢掠我,毕竟是一起钻洞开掘的伙计。下井步步险,三面石头夹团肉,容易吗!你一个女人,贪得太不讲情义了!
女东家恼羞成怒:“就这么着了,爱干不干。”话里分明有威胁的意思。
大卵泡疯劲上来,是敢上房点火的主儿。他嘿嘿冷笑道:“不干了!”
伙计们乱七八糟叫道:
“不干了!不干了!”
“把琥珀交出来!”
刚才打得稀哩哗啦的伙计们,在雇主面前却抱成一团。我的心,站在了伙计们一边。
女东家没料到窑工们会不顾一切,跟她撕破脸!山里煤窑不只一家,伙计们一样出力,不光冲着你的钱,还冲着你待人的情份。把这些汉子惹恼了,真会摔烂耙子走人。而且走一路臭你一路,雇主的恶名声在山里传开,对煤窑不利。女东家理亏心虚,眼珠一转,笑道:“那,抓阄儿吧。”声音畏缩。像和解,像试探。
静默片刻,“中,中。”居然所有的人都叫好同意了。从分土地,分果林,分牲畜,到兄弟分家,姑嫂劈财,无数会打破脑壳的难事,最后都靠抓阄儿解了。山里人相信命。可我也听出,伙计们轻易难离窑,愿意和解,啥人没个好处,钱不少给,一日三餐,顿顿有酒,女东家整得挺热乎。大伙暗暗松口气。
就在这时,山妞从河边溜马回来了,手里拎着短马鞭,仍然是一身洒脱的打扮。她一眼就瞥见了那枚琥珀,眼里放出光彩。见我在做阄儿,聪明的姑娘一下就明白了,撞了撞我的胳膊:“再做一个,咱也算上。”
什么!汉子们怪叫起来。你算哪份儿?你不过是运货的外来人。汉子们一齐反对。为了这枚琥珀,他们差点儿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你咋也来插上一脚。这一脚比女东家还要贪婪,非份,没道理!
山妞却好像受了多大委屈,小脸发白,用马鞭指戳着汉子们,跟他们对骂,小嘴里吐出一串串脏话。我惊呆了。我头一次见到山妞这副凶泼的样子。汉子们哪一个不比她大,哪一个都能给她当叔。听她叫骂,汉子们倒乐了,并不认真急恼,像逗弄被宠惯的孩子,只是对琥珀,分毫不让。
山妞无可奈何,气乎乎嚷道:“谁抓着了,姑奶奶出钱买下。”
啊,我们这些一口锅里吃饭,一铺炕上睡觉的兄弟姐妹,我们这些好不容易进化过来的人,在远古生成的琥珀面前,一下子变得这样丑陋。我心灰意冷,对大山失去了寄托!
阄儿已经做好。汉子们和女东家围在石桌旁。我冷冷地扫视。那个强抢犯双手绞着,手指抓挠。大卵泡的手藏袖筒里,像一只跃跃欲试的猛兽。大脚汉子双手撑住桌沿,脸上肌肉哆嗦,头抑制不住地探向桌面。女东家举起孩子白胖胖的小手,嘴里嚷嚷:“我儿替我抓。我儿是抓宝的手。”山妞甩着马鞭,激动地走来走去,朝这边窥觑。我在众人监视下,将阄儿抖落,三只大手猛地跳起来,扑向桌面。女东家等不及她的宝贝儿子了,慌忙抢走一个阄儿。周围的手都上来抓挠,跟着,响起一片诅咒声。我不信命,我自信,我捡起最后一个阄儿,慢慢打开,心一沉,空白的。
大卵泡乐得怪叫一声:“中了!”跳起来,一把掠过石桌上的琥珀。
啊啊,我为什么搅进这场下作的儿戏、耍戏、糟蹋自己。我踉跄一下,朝土屋走去。我只想一头扎在炕上,蒙起头,为自己,为所有的人,大哭一场。
大卵泡噔噔噔跑上来,在土屋门前截住我,双手一拦,像大孩子似瞅我,把琥珀往我手里一塞。干嘛?
大卵泡龇出黄牙,笑道:“本来就该是你的。”我呆住了。大卵泡扮个鬼脸:“你想送谁就送谁吧。”
坪场上的人,轻轻一晃,竟像迷筒一样七颠八倒。在琥珀折射下,所有的人都失了态,变了形,变来变去,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