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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部分

李碧华作品集-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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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寂无人。 
只剩古老的书魂在呼吸着这败坏的空气。 
男人和女人一进来,随即关上门闩。 
一个是醉态颠狂,一个是情眸眷恋。二人便马上地搅作一团,翻来倒去,忍一时…… 
怎么忍? 
只是当单玉莲瞥到满架的线装书后,心动中一凛。书,庄严如审判之公堂,阴冷肃 
穆。书就是一众智者,众目暌睽,旁观她白昼宣淫,千古第一淫妇。 
但她来不及抗拒了。 
因一番纠缠,玉体掩映在古人的衣衫中间,看得到一点,看不到一点。 
SIMON只觉欢娱最大的刺激是“偷”。当下把裤链子一拉开,把她的头扯按下去, 
他命令: 
“你替我咂!” 
她跪下来,慌乱中仰首看他,他像一家之主地高高在上,她一定要问: 
“她们也肯咂么?” 
他用力地按她。单玉莲不来,一定要他答: 
“你不要找她们了!只要我一个?” 
“好。只要你一个。” 
“你发誓?” 
“哈!”他笑起来:“男人发誓你便信了么?” 
不容分辨,他塞进她口里去。她惟有把舌头伸出来。幽怨地…… 
他很受用,一壁还在得意: 
“对了,就这样!----unr与你那武先生有干此事么?” 
她除了摇头,只有摇头。屈服于他淫威之下。 
她是欲的奴。他是治奴的药。 
她肯为他做任何不堪的事。此一刻,她只盼望天长地久。 
古代的女人,为了牢笼汉子之心,使他不往别人房里去,也千方百计。用柳木一块, 
刻自己和他的形象,书着二人生辰八字,用七七四十九根红线扎在一处,上用红纱一片, 
蒙住男像眼,使他只见她的娇艳。用文塞其心,使他只爱她。用针针其手,他就不敢动 
力打她了。还有,用胶粘其足,不再胡行他处。做妥一切,暗暗埋在睡的枕头内。又再 
朱砂书将一道,烧火灰,搅在配莱里,哄他吃了,晚夕共枕,鱼水同欢。——天长地久, 
真是费尽苦心。 
然而怎控系得住浪荡子?他们总是觉得“船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信誓旦旦, 
到头来都是空言。只在要你的一刻,格外施展,比较用功。 
他只顾将她两腿轻开,一手提起一足,一手兜起腰肢,极力捉着,垂首观看重衣掩 
映下,自己出人之势,不知人间何世。她在他身下,只按捺住,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因 
这哑忍,便咬着唇,甜蜜而苦楚的滋味。她只张开一线的眼神,看着这个男人。不知不 
觉,非常的感动而软弱。 
她的眼泪流下来。 
她含糊地道: 
“——我今日一一要死在你手里了——” 
她的头痛苦地两边摆动。 
就在此刻,望向窗前,对面的窗,正正有个人影。 
那是无意中走过的武龙。神差鬼使,他也在此刻,望向窗前,竟正正地见到二人激 
烈而起急的好情。那么忙逼,生怕被揭发。终于他见到了! 
想不到是真的! 
武龙炉火中烧,狠狠地看着这过程,紧握拳头,奋力去打在硬墙上。 
单玉莲心头一快。 
他见到了! 
她发现他其实是痛苦的。当下,自己的痛苦化作欢娱,在这“翰文阁”,她剧烈地 
扭动,双手乱抓,把烟黄而又珍贵的线装书,古代的瑰宝,子曰诗云,全抓落一地,书 
页散乱。她又进入一个荒淫的世纪,变得委婉地放荡,痛苦地快乐。她报复地做给他看! 
继续。不要停! 
她要他恨她。 
你不爱我,恨我也是好的。恨也需要动用感情! 
不料,她见到窗外有另外一个人影。 
如不合情理的记忆,回来了。她在动荡之中,看见那个人影——他是西门大官人。 
他自狮子楼下坠。 
缓缓地、缓缓地下坠,至街心。 
血花四溅。 
架上的书也散乱了。 
缓缓地、缓缓地披了她一头一脸一身。 
一页一页,上面都刻着:“淫妇”、“达达”、“淫妇”“达达” 
一切都是浮游昏晕的感觉。 
但她意识到——他死了! 
她凄厉地喊: 
“你不要死!” 
她拚尽全身力气推开他。他牛吼似地一声,喷得她湘裙湿德了。他喘息: 
“你干什么?死就死啦!” 
“我怕死!” 
“哈哈!”SIMON狂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广 
她只觉心惊肉跳!十分不祥。 
SIMON见她脸上阴晴不定,只管整理好衣装。自己也静下来,无端地有点悲凉。 
“我不怕死,我怕老。好日子不长,咬一声又飞去了,一个人老了,就会后悔怎么 
没有把握。你怕老吗?” 
像一张网,忽地把因果牢牢缠着。要把握并不长久的好日子!过去了,如何追得回 
呢?不管是否得到,起码追过呀。 
单玉莲催促他离去。让一切匆匆还原。 
他抬头望着她: 
“不知为什么,我有时挂念着你。” 
门就在此时被踢开了。 
武龙自那进屋子,终于忍不住,赶过来,破门而人。但见二人已然分开,像什么也 
没发生过。 
SIMON乘机脱身: 
“得了得了,就可以拍啦,不用催得那么紧急。” 
又向单玉莲叮嘱: 
“就照刚才教你的姿势拍照好了。装了身便快点就位。” 
他施施然地,一手轻轻推开武龙,大楼大样出门去。 
武龙揪着他的衣领,怒目而视。正待发作。SIMON不慌不忙地拔过他的手。濒行在 
他耳边道: 
“怎么气成这个样子?你是她条‘仔’么?一看就知了。” 
然后他很体已地补充: 
“想也不想害死她吧?她育的,你问她去。你请我愿。好了,EMOY YOURSELF! 
(你好自为之!)” 
武龙唯有把重拳收回,为了她。事情闹大了,她怎么办?真会害死她。 
待他一走,武龙走近单玉莲跟前。 
他的拳头依然紧握着,因为妒火,满脸通红,内心激动,鼻翼张得很大,也很急促。 
他咬牙切齿地骂她: 
“原来你那么贱!” 
单玉莲的目光设与他接触,只道: 
“我——好像控制不住自己——” 
“你自己贱,用不着找借口!” 
她听得他两次骂自己“贱”,猛一抬头,终于她真正地面对他了。——他妒忌了! 
愤怒的眼神如一头兀鹰,又像受伤的雄狮。他“肯”妒忌了,此刻,她觉得他特别英俊, 
这才像一个男子汉。她自虐地,竞希望他对她暴力一点,即使自己的本质不好,贱,但 
总是身不由己的。她要他救他。 
她整个的心神,突然地被他一双怒火乱焚的黑色的双眸吸收进去了,难以自拔。如 
果她更堕落些,他就更着紧些吧。 
她勇敢地说: 
“我是为了你!” 
他一点都不领情,只盘法: 
“你喜欢那男人?” 
她望着他,故意道: 
“是!” 
冷不提防,武龙咬着牙,用力地打了她一记耳光。单玉莲痛得眼前金星乱冒,他的 
影子模糊。 
武龙怒道: 
“我看不起你!” 
单玉莲抚着脸上的五个指印,她的红唇抖颤着,新仇旧恨汹涌上心头。她的神态开 
始凄厉,有一种嗜血的冲动。嘴角挂着血丝,那腥甜的味道……为什么她半生都要遭人 
白眼?人人给她白眼,那不要紧,但她最渴望给她青眼的这个男人,也看不起她。 
她什么都不管,反手便还他一记耳光,再一记,再一记。出手十分的重一像报复。 
很久很久之前,他也在批斗大会众目腹腔底下,这样地打过她。在她掌掴他的同时,她 
的心无法抑止地疼。血和汗在她脸上溶成一种绝望的颜色。 
她怒道: 
“我也看不起你!”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把她心底的怨恨都发泄了: 
“如果你有种,你早就和我一起走。你有没有这样想过?凭良心呀,你没胆!你只 
是像只缩头乌龟!” 
武龙道: 
“走?到哪儿?戏可以这样做,人不能这样的。成世流流长,饿死未天光!” 
单玉莲凄怆地,心疼如绞: 
“我有说过跟你一世吗?以后是以后,我不相信那么长远的东西。做一日和尚撞一 
口钟,以后各行各路,也没法子,我又犯得了谁?不过,你连动也不敢动!” 
她歇斯底里地,不容他插嘴: 
“你没胆,于是扮伟大。每次都有冠冕堂皇的借口,每次都有!我的命不好,本分 
的东西都成奢望。但起码我敢爱敢恨,你呢?我看不起你!” 
武龙见自己种种牺牲,只换来这样的羞辱,他不是不含冤莫白的。他只好转身去, 
难道要跟失去理智的旧爱解释么?大丈夫,做了就得认了。怎可拖泥带水。 
单玉莲只掷来一句话: 
‘你要另娶吗?我跟另一个好给你看!” 
武龙不肯回过身来,他也抛下一句话: 
“如果你再跟他有路,对不起我大哥,我就杀了你!” 
单玉莲哈哈大笑: 
“你杀我吧!如果你憎恨我就杀我吧,用不着借了大哥的名堂来办事!” 
武龙悻悻然地走了。 



10 
他也不打算揭发她。宁教人打仔,莫教人分妻。如果武汝大根本不知情,庸人是幸 
福的,何必戳破他的好梦? 
单玉莲但见人去楼空。这“翰文阁”寂寥空旷。她坐下来,任性地哭一场。好,你 
去娶另一个女人吧。你看不起我,我就长命百岁,看看你们凭什么缘分可以白头偕老! 
我不相信你们可以! 
她梦断魂索,半生已过,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孤寂地跌坐在一个陌生的书房中,一切都是散乱的书。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文字和学问。 
咦? 
在方正严谨的经史子集后头,原来偷偷地藏着《金瓶梅》。 
它“藏”身在它们之后,散发着不属于书香的,女人的香。——古往今来,诗礼传 
家,一定有不少道貌岸然的读书人,夜半燃起红烛,偷偷地翻过它吧。到了白天,它又 
给藏起来了,它见不得光。它是淫书。 
如今因着这一番的风月,它宛如出峋的云。书页被掀得多,纸张昏黄,残线已断, 
一页一页的,四面八方,溃不成军。 
《金瓶梅》是明历丁已年的本子。兰陵笑笑生所作。这本子,由一群一群起棱起角 
的方块本刻字体组成。字很深奥,单玉莲看不懂。只是,一定有什么东西激荡地流过纸 
面。 
她的脑袋忽地空洞洞的,好似用来盛载一些意外。 
她听到好多声音:悲凉的琵琶和筝,弹奏起来。娇饶的女人唱小曲。渺远的木鱼。 
更漏,滴答地。房檐上铁马儿动了。是他人来了。门环儿也叩响。银灯高点新剔。不, 
是风起雪落,冰花片片的微声。心上已戳了几把刀子。声音混作一堆。 
妙龄妇女,红灯里独坐,翡翠装寒芙蓉帐冷。她也一无所有,她在字里行间,微微 
地笑着,伸手相牵。 
单玉莲有种骨血连心的感动,她把自己的手交给她,如同做梦一般,坐了过去。拈 
起纸来,是渺茫的一个故事。 
火花在心中一闪,照亮某些隐秘的角落。她开始着清楚—— 
《金瓶梅》? 
八岁的时候,她就见过了。不过还没走近,红卫兵们一手毁掉了。那书被火舌一卷, 
瞬即化为灰烬,从此下落不明。 
她一直都没见过它。 
她以为它不会再来了。 
但它出现了。 
一个赫赫盛世中,某个女人的半生惆怅,让她知道了。 
她被驱使去看自己的故事…… 
武汝大得悉今天SIMON率领群鸟来拍照,一关了店门,使持了几大贪新鲜出炉的老 
婆饼,自“馨香”赶回老家了。 
进了词堂,方知节日似的热闹。除了他大婚那回,就数这次是盛况。 
那么多女人,姹紫嫣红开遍,荡漾一讨好颜色。水银灯打在回廊上、机柱旁、女人 
身上,美丽动人。目不暇给。 
武汝大看傻了眼。 
一见SIMON,便亲切打招呼: 
“我老婆招呼得周到么?” 
他恭维道: 
“太好。没话说。” 
“嘻嘻。”武汝大很高兴家有贤妻。所以他觉得一众美女不正派。他笑: 
“好好的一个女人,好人好姐,为什么要扮得像妖孽?” 
SIMON笑: 
“都是历史上的名女人呢。” 
武汝大小眼珠一转,道: 
“给你这般多的名女人,你应付得了吗?你掂吗?” 
SIMON只是饶有深意地一笑。不语。 
“掂?” 
“搅不掂,不如别做男人了。” 
武汝大别有心事。 
“喂,老婆那么正,你好艳福啦。”SIMON戏弄他。 
“是呀、是呀。”武汝大只得如此答:“不过——” 
SIMON见他欲言又止,便微笑地套他的难题: 
“大家一场老友,你怎么说?” 
“不是不掂。”武汝大道:“不过间中不太受控制。我们一场老友才说呀,她真是 
很授命的。”说完便四下一看,不让风声泄漏。 
SIMON念着,就算是“造福人群”吧,会心地俯首在他耳边: 
“一会儿散BAND了,你跟我来车上,我送你一点礼物。” 
武汝大恍然,色音。引为知己: 
“哦,好呀好呀!” 
果然,SIMON在美女卸妆、外景收队之后,在他车上取过一包东西给武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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