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2期-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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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④,强调清净无为。由此观之,宝钗的心理保养方法是杂取实用型的,或者说是以儒家为主,道家、佛家为辅,首先是保持心胸的开朗,宰相肚里能撑船,遇事走中间路线,其次是保持情绪的稳定,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在正常的生理限度内,再次是不逞强,不揽事,不计较个人得失,不做那些将体力、精力透支的事情。宝钗能够做到自觉地克制感情的起伏,没有那么多的春恨秋愁,既没有黛玉的忧虑哀伤,也不会因某件可笑之事而大笑无度,也不会因别人态度而产生重要的心理波动。这种平和的处世态度使她很容易颐养性情,正所谓“仁人之所以多寿者,外无贪而内清净,心和平而不失中正,取天地之美以养其身,是其且多且治。⑤”
单从宝钗与宝玉的交往中,就可以看出她胸襟开阔,具有“仁人”风范。宝玉虽然对她与其他姐妹一样心怀亲昵之情,但也难免产生一些冲突。一次,宝钗向宝玉解释她因为怕热没有去听戏时,宝玉一时口不择言,说:“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宝钗的外貌可能与杨贵妃有一些共同点,但若是将宝钗如此身份和追求道德完美的人与引发安史之乱、名声不佳的杨贵妃相提并论,她当然无法接受,“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会,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由此可见,她不会因受到别人哪怕是无意的羞辱而丧失理智,她即使发怒也能够迅速用理性来自我克制。在对黛玉的一番戏谑中,她更是做得十分含蓄,既击中了宝玉和黛玉的心病,又没有让外人知道其中的奥妙。她不会因别人让她一时下不了台而从此与人疏远。从袭人口中可以得知,宝钗劝说宝玉留心仕途经济碰了一鼻子灰,虽然当时十分难堪,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并未耿耿于怀,依旧与寻常一样地与宝玉交往。她不会因为宝玉或者他人一二次的无心冒犯而心存芥蒂,正因为其宽容大度,所以易于形成良好的社交圈,并不像黛玉那样因过分敏感多疑而导致社交障碍。
宝钗更懂得克制与超越,保持心绪的豁达与平静,保持人体机能的良好动态平衡。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宝钗不是烦恼穿肠过,不是没有她的烦恼事。她家里就有一个经常惹是生非的呆霸王哥哥,后来又添了一个泼辣蛮横的嫂子,母亲虽和善慈爱,却没有主见,约束不住哥哥,落得宝钗凡事都要操心。呆霸王被柳湘莲痛打,生意场中受骗,夏金桂作法害死香菱,甚至要压服薛家,这些不能不让宝钗忧虑、愤慨,乃至伤心哭泣。她在贾府虽然受到尊崇,但毕竟是客人,不免要事事小心些,但还是遇到一些难过的坎儿。黛玉在很长时间里就处处与她作难,宝玉为了讨好黛玉,甚至是直接让她下不了台,如果她是一个肝火旺盛的人,早就冒出什么病来了。她毕竟是一个善于自我宽慰、自我调节的人。在劝邢岫烟不要为旁人所制时,她就夫子自道起来:“有人欺负你,你只管耐些烦儿,千万别自己熬煎出病来。不如把那一两银子明儿也越性给了他们,倒都歇心。你以后也不用白给那些人东西吃,他尖刺让他们去尖刺,很听不过了,各人走开。”即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
克制换句话说即是“忍”,这恰好也是儒家、佛家和道家都推崇的息事宁人、保持内在和谐的实践方法,但是与克制紧密相连的还有超越,唯有超越性克制而非压抑性克制,才能真正保持内在和谐和心理健康,使身体生态系统处于良性循环状态。对于不顺心的事、不开心的话,倘若是难以一下子解决,有些人虽然暂时将怒气压下去了,不会给别人带来什么麻烦,但一腔幽怨之气藏在心中,挥之不去,日积月累,难免要添些病症,闹出什么毛病来。赵姨娘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她作为封建妻妾制度的受害者,也是能够忍辱偷生、图个安逸晚年的,但她心术不正,为人奸狡,更愿意相信“丛林法则”,相信复仇哲学,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受够了王夫人、王熙凤的气,于是听从马道婆的计策,用法术加害宝玉和王熙凤,还赞赏儿子用蜡烛水烫宝玉的脸。试想,赵姨娘一旦得势,贾府岂不要闹个天翻地覆,王夫人、王熙凤、宝玉等人还能活吗?“惑奸谗抄检大观园”时,王善保家的“因素日进园去那些丫鬟们不大趋奉他,他心里大不自在,要寻他们的故事又寻不着,恰好生出这事来,以为得了把柄”,于是兴风作浪起来,将幽雅清洁的大观园弄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大观园闹得如此地步,究其原因与赵姨娘那一股挥之不去的怨气关系极大。难怪宝玉要将年老的妇女称为“死鱼眼”,赵姨娘、王善保家的之流整日斤斤计较,内心压抑,心术不正,长期内分泌失调,脸形、眼睛、肤色不变得丑陋难看才怪呢!宝钗的境界无疑是更高一筹,她不将一些小事牵挂于心,经历了也就经历了,浑然无事一般。她不劳心,不伤神,真正做到了不将怨气留在心里。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让心中留下阴影,她拿得起,放得下,总是将人往好处想,不会让一些小小的不悦萦绕于心,也就不因此而损伤内脏器官,以保持身心的通畅。这种超脱的态度,使得她无论是在自家里,还是在贾府,都可以从容应对一切生活境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保持心理健康的另一种心理机制是移情与调节,就是当遇到有所不能解脱的事情时,努力去找一些别的事情做,分散、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摆脱不良情绪的困扰。黛玉就不善于做这样的事情,她因某个事情产生了悲伤的想法,不仅不注重调节,反而将自己长时间地囚禁在那样的氛围中。而宝钗就能够跳出来,她会因薛蟠不谨慎的言语而痛苦、哭泣,但第二天就去看望母亲,用温馨的母女情来忘却恶劣的兄妹情。她待选后宫才人不成,仍旧安心做好女红,照料家务。即使得不到宝玉,宝玉最终娶了黛玉,她也不会像黛玉那样悲悲切切、吐血而亡,而是会不断调整自己的情绪和人生目标。这种超脱大度的胸襟使她能够在一个有着种种限制的社会环境中安然地生活。良好的人际关系、从礼合节的处事原则,使她不会与社会环境发生对抗,也就减少了春愁秋怨等不良情绪,并因得到他人的尊重、信任、友谊而获得巨大的心理满足,有利于自己身心的健康成长和容貌的持续美化。
二、正确对待疾病的态度,是保持身体健康的重要因素
许多病虽然表现为身体的种种不适,但从医理上说很大程度上是心理的问题。有的患者心理负担过重,甚至认为命不久长,有的患者具有双重人格,自我怜悯、崇高,甚至欣赏病态美。对于疾病的浪漫化和自我欣赏,尤其不利于病人的积极治疗。有人对世界古代的“忧郁思想”的历史进行了专门研究,发现有关结核病的“神话化”构成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章。按照一种“四体液说”的说法,结核病是艺术家的病,忧郁人物或结核病患者大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敏感多情,具有浪漫情怀、艺术气质,具有创造力,却形单影只,顾影自怜。这种西方观念所反映的现象在中国也屡见不鲜,例如《西厢记》中张生的“愁容多病身”、《红楼梦》中林黛玉的“绛珠还泪”、现代作家钟理和的吐血而亡等等。忧郁是感情充沛的诗人性格的主要表征,而肺结核几乎成了诗人的专科病,似乎与人的艺术创造才华建立了某种神秘的内在的联系。宝玉在为晴雯煎药时说,“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这种想法已经不够健康了,宝玉身体还算壮实,却恨不得自己身体再差一些,那样就更接近弱质女儿了。
长期幽居闺中的女子缺乏足够的锻炼,必定是要“多愁多病身”的。疾病使她们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得到更多的呵护,并充分展示出她们柔弱的一面。古代的女性往往以疾病为美,有一种病态美的追求,从而更容易沉浸在自己的病中。黛玉和龄官都是如此,那些爱生病的人往往都有一些小小的任性,这种做法就强化了她们的疾病意识,龄官在生病期间有那么多的抱怨,让贾蔷晕头转向,而黛玉也作践自己的身体,让宝玉心痛。黛玉心思重,因为一片痴情扑在宝玉身上,患得患失,心情的起伏本身就对身体产生影响,这也影响了她对自己疾病的态度变化。她本不是不积极治病,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命人熬汤煎药,只是一旦与宝玉赌起气来,就开始痛苦无度,不思饮食,拒绝吃药,作践身子。她带着泪痕去怡红院,问宝玉一句话,宝玉房间的丫鬟贪玩不给开门,她就“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回屋又含泪坐到二更天才睡。这种顾影自怜的自我暗示并不利于她身体健康的恢复。而宝钗却是一个将疾病尽量淡化的人,与黛玉同样有一些先天的疾病,但她并不让人感觉到其身体的脆弱性。
影响林黛玉积极治病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其对疾病本身的自我欣赏。她的病是典型的肺结核征兆,而肺结核在《红楼梦》中被作了浪漫化的描写。中国古代女子往往以娇弱为美,因此一个多病的女子更容易被人欣赏。这明显是一个男性视角,是中国传统士大夫和文人的眼中的“病梅之美”。“一般而言,病弱和凄苦的女子是中国文学中一个历久而弥新的形象,并具有高度的美学价值。‘西施捧心而颦眉’正是源于这个传统的一个古老形象。”⑥就像传说中患病的西施一样,林黛玉的疾病不仅没有削弱她的美,反而成全了她弱柳扶风之态,使她更加具有魅力,楚楚动人。她在宝玉赠送的旧手帕上题诗时,不免情动于中,“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以病弱为美,实际上也就决定了中国古代贵族少女们只能在艺术领域中诗意地活着,无法为自己的生存与发展四处奔波,奋发有为。这种以病弱为美的“消极暗示”心理往往会加重她们的病情。虽然有着精神上的高度超越,但并不能应付现实的种种变故,她们也就更容易走上那诗意的夭亡之路。由此可见,疾病不仅是诗人、艺术家的专科病,而且和美女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古代的闺阁女子因为饮食居住环境的限制,往往容易生病,而在当时的医疗水平,小病有可能酿成大病,甚至是身患不治之症而夭亡。贾府的生活环境不能说不优越,良好的起居环境,高档的饮食规格,众人的服侍簇拥,不正是世人的理想生活吗?然而不幸的是,贾府的公子、小姐甚至那些出色的丫鬟大都是病歪歪的,其疾病多半来自自身抵抗能力的低微,或者说是自身免疫能力的退化,甚至是种的退化。
影响林黛玉积极治病的另一重要原因是其对疾病本身的信天由命,不仅造成不必要的情绪低落,而且耽误了医治可以好转的机会。一天,宝钗去看望病中的黛玉,她说:“这里走的几个太医虽都还好,只是你吃他们的药总不见效,不如再请一个高明的人来瞧一瞧,治好了岂不好?每年间闹一春一夏,又不老又不小,成什么?不是个常法。”黛玉道:“不中用。我知道我这样病是不能好的了。且别说病,只论好的日子我是怎么形景,就可知了。”宝钗点头道:“可正是这话。古人说‘食谷者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神气血,也不是好事。”黛玉叹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今年比往年反觉又重了些似的。”说话之间,就已咳嗽了两三次。
过分的劳碌可以引发各种疾病,而养尊处优,好逸恶劳,饱食终日,缺乏适当的体力劳动和身体锻炼,同样也是有违健康的。这正是曹雪芹对贵族生活观察仔细而予以呈现与反思的地方。小姐们没有什么规定的活计要做,她们有充分的时间追求精神生活,而相比之下,她们的让人赞美和羡慕的娇躯却是缺乏一定的锻炼,甚至是缺乏一般妇女的体力劳动,就像今天的一些知识分子一样,因此她们身体素质也就受到严重影响,要呈现出各种青春型病症,呈现出弱柳扶风之态。试想,宝玉果真跟黛玉结了婚,他们生的孩子会很健康吗?不多灾多病乃至夭亡才怪呢!这就是种的退化。贾家以大将军的军功起家,世袭至只知声色犬马的贾赦和文质彬彬的贾政,就已经不伦不类了。贾珍在父亲的教诲下,也试图继承过祖风,练过几天箭术,崇尚过几天武力,但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