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2期-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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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干的就是这个。
父亲还有一门手艺:砌匠。一生除了农活,再就是这个活干得最多。为了给人帮忙,也为了给家里挣点油盐钱,70多岁还上屋做事。太危险了,为此我非常生气,非常严厉地埋怨过他。他做砌匠,和他炒铁、放河一样都是无师自通。他没有文化,竟然能用算盘,虽然是慢悠悠的不怎么利索,但也颇让我称奇。最奇的是他的记忆力。他在生产队干活或出外做工,一连十几天,何时何地何事记得清清楚楚。周末我从学校回家,他全凭记忆口述于我,然后记之于帐上。父亲把做砌匠称为“卖工夫”。他总是很早就出门,很晚才回家。除了三顿饭的时间,其余全在给主人做事。给别人干的活越多,他才越踏实。弄得当他下手的小工也叫累。主人再困难,也要借钱办点酒菜。父亲喝一两盅就说够了,喊添饭。好菜尝一尝,更多的是吃青菜、腌菜。他总怕不宽裕的主人多破费,他太了解太理解乡邻的状况。
父亲善良,正直,人们都很信赖他。六十年代粮食等同于生命。生产队的一点粮食种子放在集体仓库怕人偷,便推举放在我家中。家里人吃糠吃菜,但集体的种子颗粒未损。文革中,子芹伯受到冲击外逃,收藏的10本族谱也是交给我父亲保管。父亲无文化,但他懂得这10本族谱的分量,这分重托的分量。族谱几经风雨,终于保存了下来,为尔后续谱发挥了重要作用。甲华叔在饥馑难捱之年准备悄悄逃往外省他乡。夜间,他向我父母亲告别,是父母亲同声相劝,挽留住了他。留住了他一个,箍住了险些破碎的一个家。
父亲性格中也有坚毅刚烈的一面。60年代初,父亲商请丁家表叔讨块地方,把祖母坟迁移到他的自留山上。表叔向来和善,谁知此事他不答应。父亲火了,声音大得山响:你母亲是我嫡亲的姑母,我母亲是你嫡亲的舅母,我母亲只差少怀你10个月,亲得不能再亲。今天求你帮个忙,那晓得你这样六亲不认!父亲决定将祖母坟迁葬到另一座山上。午饭时,表叔带着香纸、鞭炮来了,一是表示孝敬舅母之礼,二是为不愉快的争吵表示歉意。我心想父亲这下该接受吧。哪晓得父亲怒气未消:既然你心里没有这个舅母,这些东西还有么用?!说着,将表叔带来的东西全部摔出了门外。表叔尴尬,怏怏而退。
父亲对我的慈爱,温暖着我的一生,温暖着漫长的记忆。从小到大一直得到父亲的理解、宽容,他很少骂我,指责我。印象中,父亲只打过我一次。无数的日子在一起,父亲只打过我一次。而且事出有因,打得合乎情理。现在想起来我脸上热乎乎的,心里也热乎乎的。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我破例没上学,和伙伴学启哥等相邀到山上玩去了。父亲知道后,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真不像话,连学都不上了!此后,我再没有逃过学了。在学校的表现和成绩也一直比较优秀,每学期都能给家中带回一张奖状。这让外公、父母都很高兴。
外公曾对我说:你父说,一个上人不把下人读书,那简直算不得一个上人。这是他吃了没读书的亏,他不是不聪明,悔怨没读上书啊。外公转述的这番话,为我所深深牢记。父亲对于没上学、没文化,确实有切肤之痛啊。其实,他抱怨的气愤的归根结底是那旧社会。祖父祖母在父亲读书问题上其实无过,过在那旧社会世道不公。由此,我深深理解父亲对我读书炙热的渴望和殷厚的期盼,深深理解他打过我的那唯一的一耳光了。
父亲没有读过书,母亲只读过两年书,但在我读书的问题上,他俩的认识高度地一致,行动上绝对地不遗余力倾其所有。他俩的口头禅:只要你读得进,叫我们么样做都愿意。在陶河上小学,每天中餐的饭菜,母亲都为我备好。粮食再紧张,我的这份中餐绝对有。冬天,父亲早早把栗炭给我烧好放进烘篮。为防止路上风大吹灰,上面盖一片瓦遮挡。他那黑色的线帽子给了我。北风呼啸大雪飘飘的时候,可用那帽子从头裹到脖子,只留一个洞露出眼睛。现在看来,一点也不美观,但实实在在地暖和,很管用。在那困难的年代,我在小伙伴中第一个穿塑料凉鞋,穿灯芯绒的学生装。这是我最早的奢华,是父母饱含血汗的爱心和期待。
忘不了我考上中学的那年,父亲为我挑着箱子、被子,一步一步,翻山越岭,汗流浃背,走30多华里到草盘中学。安顿好我以后,他才离开。我送到操场边,站了很久很久,目送他缓缓远去。这年我13岁,是第一次较长时间地离开家,颤颤地走向独立和自主,也是第一次没有流泪的心酸。不是想家,而是被父亲无言的慈爱、无怨的奉献从心之深处打动。 听父亲说,父母带着幼年的我和哥哥到外公家去,也是行走这条绵延起伏弯弯曲曲的山路,用一对箩筐挑着我们兄弟俩,把我放在前头怕冷落了哥哥,把哥哥放在前头又怕冷落了我,于是横挑着走。那怎样走,岂不更费力吗?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上大学、参加工作后,父亲一如既往,为我挑行李送行。年复一年,父亲衰老了,挑不动了,也走不远了。好在交通条件终于有了改善,在家门口就可以乘车。父亲再老再衰,可也要颤颤巍巍送我,直到车子从视线中消失。在父亲泪花花的眼神里,我读出了他没有说出的话:每次相聚的时间太短,分别的时刻来得太快。我在老家的日子里,父亲不出去做别的事,总想多相处一些时间。尽管他不懂春联,可我写春联时他总在一旁观看。他不会下棋,可我下棋时他总在一旁观战,为我的快乐而快乐。炭火、茶水,父亲总是为我们备得好好的。年轻的我和伙伴,享受着一位老人深厚而纯情的爱。
幸运的是,父亲关于上学读书的遗憾在我的身上得到了补救,文化翻身的渴求、憧憬在我身上完全得以实现。曾祖父、祖父、父亲三代没有一人上过学堂,而我一人便上了三个大学:华中师范大学、鲁迅文学院、北京大学,在共和国明媚的校园里,我幸福地攻读了7年。迄今32年来,我一直在省城文化艺术单位工作,先后担任过两家刊物的副主编、主编,是一名资深编审,编辑、发表作家、作者作品500多万字,同时也是中国作家协会的一员,出版过著作,发表了12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可以说是一个真的文化人。我的妻子和儿子也是大学毕业,还有一位侄女正在中学进步成长。父亲作为一位山乡的农民,他异乎寻常地重视教育,省吃俭用勤扒苦做竭尽全力支持后生的学习,而且见诸成效。就凭这一点,他的眼光超前,他的作为不凡。拓展细想,其理念其行为居然和中华科教兴国的战略相通、相融。
我在武汉工作、结婚成家后,父亲到武汉小住过几次。儿媳做什么他吃什么,吃什么都说好。每次来我都陪他到武汉的景点看看。中山公园、归元寺、东湖、大桥、火车站都让他看看。父亲最后一次到武汉是1998年夏天,正是抗洪最紧张的日子,来了10 多天没能很好陪他。终于,下决心请了一天假,陪他在武汉转了一圈,过了两座大桥,看了长江两岸。之后,还陪父亲看了我的办公室。在窗前,他看到了辽阔美丽的东湖,咧开嘴高兴地说:好哇,一展平洋。你搞到这样也要得了!朴实的话语中,我感受到了他的欣慰和满足。中午,在欣欣酒家吃饭。点了一些菜,酒是我特意从家中带去的一瓶茅台。不管他是否品得出茅台滋味,我也要让他高兴地喝一把。那日中午,父亲、我、司机把一瓶酒轻松地喝光了,菜也吃得很饱。看到他乐呵,我也熨贴。
2002年9月31日晚7时,医生学鹏兄量血压报告父亲病情加剧。夜间几次昏迷,几乎感觉不到气息和脉动。堂弟学向当过赤脚医生,不停地按摩他的胸腔。母亲、哥哥、我、学向、大妹桃容、侄女刘想都急得哭了,不停地呼唤他 。他的长孙铭达正准备乘次日早晨的汽车赶回英山。等等吧,最后让孙子见您一面。父亲不能言语,无以应答,无以表示,但他似乎听得懂我们的呼唤和诉说的意思。一次又一次停止呼吸、脉跳,又一次又一次被按摩和呼唤从彼岸拉了回来。残烛随时熄灭,我心急如焚,不停地看表,不停地告诉父亲铭达到了哪里。铭达在县城一下长途汽车,友中表弟便开自家的车急如星火地送他回家。奇迹真的发生,10月1日铭达赶到了家。父亲的眼睛真的慢慢睁开了,蜡黄的脸竟然泛起一些红晕和汗渍。也许是他太震撼、太兴奋,也许是他支撑等待得太久了。父亲艰难地缓缓地向铭达移动了手,我们知道他是想摸摸孙子的手和脸,摸摸好久没摸过的手和脸。铭达坐在床边,有点怯,在我们的鼓励下,铭达把脸贴了过去,把手伸了过去,叫了声“爹爹!”爹孙俩终于亲热在了一起。在场的人无不动容,眼泪哗哗往下淌。父亲在头天晚上就险些走了,可他坚持等到了铭达回来。父亲于10月1日(农历八月二十五日)下午4时辞世。父亲心爱的儿子我、心爱的孙子铭达常年不在他的身边,但令人惊异和欣慰的是我们都实现了为他送终。农村老人最看重这个。这点,父亲得到了,他走得无憾。人们都说他修得好,有福气。
父亲去世后,我妻志平也从武汉赶了回来。办丧事的几天里,家族的长老、兄弟和亲戚、朋友都来了,在县城的理先叔、学亚弟、振武侄也赶回帮忙,我很感激他们。安葬那天,来的人特别多。乐队齐鸣,锣鼓动地,鞭炮喧天,香烟缭绕,纸蝶纷飞,颇为隆重。父亲逝世,我撰写了一副挽联:虽是农夫心钦文墨殚精竭力育子成人功无量;斯为真汉诚待乡友勤劳俭朴忠厚传家德永存。出殡前,我跪念自己撰写的祭文,顿时全场一片肃静。这是人们对逝者的尊重,也是在倾听一个做文化工作的儿子怎样追述和评价没有文化的父亲。
出殡、下葬、筑坟,整个上午天清气朗。12时一切就绪,这时,天才下起了微微细雨。父亲一辈子乐于给人帮忙,而怕给人添麻烦,就在他离世时也体现了出来。是天公有意还是天助人愿,我说不清。总之,父亲丧事的前前后后方方面面都令人惊奇地顺利圆满。
父亲安葬在老家前的学堂包。学堂包后倚雄伟的英太寨,左右有青山映衬,前有溪河长流。再向前方遥望,有笔架山,有英山尖,视野开阔,意境生动。这坟地是父亲生前亲自选定的。自来到这个世界,一生与土地为伴。他劳作于土地,最终又回归于土地。
情歌与歌手
■ 周年丰
情 歌 美
四川有首旧民歌《我望槐花几时开》,歌词只四句话:“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扶栏杆望郎来,娘问女儿:望啥子么?我望槐花几时开。”美在朴实,美在“含苞待放”,美在“口是心非”。同样是四川的《康定情歌》也同样美丽,那是跑马溜溜山上的“一朵溜溜的云”和“月亮弯弯”的天界意境美,那是“任你求”、“任你爱”面对面倾吐心声的美。
云南民歌《小河淌水》是美丽的,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它变成了精神炮弹,它也就更美了。解放战争后期,解放军铁桶般地包围了北方一座城市,大军压城城欲摧时,肖劲光大将教战士唱会了这首歌,他们用唱歌代替喊话,引起云贵南方藉国民党士兵纷纷出城投降,全是爱情、亲情、乡情使然。《敖包相会》、《掀起你的盖头来》、《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吐鲁蕃的葡萄熟了》是美的;还有王洛宾的《在那遥远的地方》是美的,给我们的那是一种穿透时空的遥远美,一种深埋心底的思念美,更有一种蒙眬美,哪有粉红的笑脸像红太阳呢?哪有活泼动人的眼睛像明媚的月亮呢?月蒙眬 ,鸟蒙眬……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像雨像雾又像风。
和《小芳》比较,《高原红》是美的。美在情真,而不君临其上。南北几支《茉莉花》比较,似乎江苏的最美。好像曲调是为女子写的,词却是为男子写的:“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的花开,开也开不过它,我有心摘一朵戴,又怕旁人笑话……”年轻时听人唱过,也和过,也独自哼过,偏爱它,可能是一种沉积的音乐文化的觉醒。
湖北的情歌是美的。之一,天门民歌《薅黄瓜》:“奴在园中薅黄瓜,郎在外面钉瓦碴,钉了公花不要紧,钉了母花去了我的一个瓜……”唯其美,我们就不要责怪她不懂科学。母花受粉,还要借助风力、蜜蜂,再花的蝴蝶也是不行的。之二,公安民歌“哥在外面一声喊,妹在屋里慌了神,手里掉了绣花针,四个腿的板凳坐不稳。”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