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2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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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级官僚的一种诅咒。看起来,祸害庄稼的蝗虫是虫,不顾百姓生死的官员们也是虫,在与民争食的本质上,官员和蝗虫是相同的。
历朝历代,都不乏蝗灾,唐朝当然不能例外,不过,同是在都城发生的蝗灾,贞观二年六月,“京畿旱蝗”,唐太宗李世民就不是不作为,而是身体力行地作为的:“在苑中掇蝗祝之曰:‘人以谷为命,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但当蚀我,无害百姓。’将吞之,侍臣惧帝致疾,遽以为谏。帝曰:‘所冀移灾朕躬,何疾之避?’遂吞之。”至少,他把蝗虫给京畿百姓造成的灾害,放在心中。不可能像这位京兆尹,在朝廷上掀起这种不伦不类的、额手相庆的滑稽场面,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第一,蝗虫已把大半个中国一扫而光,颗粒无收,哭都来不及,何贺之有?第二,蝗虫即使抱树而死,也是“所至草木叶及畜毛靡有孑遗”,吃得无可再吃,给老百姓的灾难,已经造成,稍有良知者,皆能明辨其诬妄,纯系一派胡言,怎么有脸在那里开庆功会呢?
唐到僖宗,已经是衰败的末世,黄巢弄得他的日子很不好过。唯其不好过,就需要打肿脸充胖子,制造出一派大好形势。记得在文革期间,从大字报起,到大串连,到大批判,到文攻武斗,到全国一片红,弄得整个国家的形势,相当的不好。可那些红卫兵小将,造反派战士,偏要负气地唱“就是好,就是好”。一个“就是好”嫌不够劲,再加一个;一遍“就是好”嫌不过瘾,再来一遍。唱多了,唱久了,耳朵便产生听觉疲劳,也渐渐分不出到底是好,还是糟了。
这种在文革中经常见到的敲锣打鼓的庆祝场面,在唐朝乾符二年也出现过的。宫阙殿堂之上,山呼万岁之中,为皇上的洪福齐天,居然连蝗虫见了圣明天子,也统统绝食自杀,以谢国人了,那是多么的光荣,多么的伟大,多么的值得举国欢腾啊!杨知至笑了,在场的众大臣也咧开嘴笑了,因为十几岁年纪还是个顽童的僖宗笑了。在座的除那个傻小子外,大家都明白,这是一个弥天大谎,但说谎者,助谎者,所以有恃无恐的一个根本原因,就因为僖宗需要这个谎,相信这个谎。
给《资治通鉴》作注的胡三省,注到这里,回顾唐代的历史说:“杨国忠以霖雨不害稼,韩晃以霖雨不败盐,今杨知至以蝗不食稼抱荆棘而死,唐之臣以蒙蔽人主而成习,其来久矣!”
大臣“蒙蔽人主,其来久矣”,也不光是唐朝才有的现象,在此之前,在此之后,都是不绝如缕的。唐德宗时的一位清廉贤明的宰相陆贽,曾经在上奏里说过:“流俗之弊,多徇谄谀,揣所悦意则侈其言,度所恶闻则小其事,制备失所,恒病于斯。”因为大部分皇帝的耳朵,都患有偏听症,喜欢听顺悦己意的话,而不愿意听到逆耳不快之言。所以,报喜不报忧,便成了帝王周围的人的职业习惯。
说谎,不但是家常便饭,而且成了这些人的生存手段。不报忧,但忧实际存在着,怎么办,就要想方设法地掩饰,隐瞒,于是,只有靠撒谎来蒙蔽皇上;要报喜,而无喜可报,怎么办?就不得不编喜,造喜,制造喜的假象来哄骗主子,一句话,还是要靠谎言。
虽然,说谎话,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弱点之一。大概除了植物人之外,没有人在其一生当中不曾撒过谎。但是,在朝廷之上,在宫禁之中,那些良心大大坏了的政治家,不说谎话,简直就活不下去,再碰上头脑大大坏了的统治者,没有谎话,也是活不下去的。所以,一位西哲说过;“宫廷是谎言的黑暗渊薮”,这是一点也不错的。
当撒谎成为做皇帝的和做臣下的对话方式时,那必然催生下列非谎不可的状况:
一,撒谎的比不撒谎的能捞到好处;
二,撒大谎的比撒小谎的能得到更大的便宜;
三,能瞒天过海,滴水不漏,胡吹海谤,天花乱坠地撒谎,并且做到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者,能把皇帝老子骗得鬼迷心窍,深信不疑,引为心腹,以作依靠者,那就达到撒谎的最高境界。
这样的撒谎能手,还有什么目的不能达到,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做成的呢!
唐朝从太宗时的魏征起,各代都幸而有一两位贤相,魏征死得早,算他命大,其余的,结果都不大好。有的更悲惨,不是杀头,就是贬谪。这给做臣下的长了教训,为了说真话,而付出充军发配,满门抄斩的代价,就不如撒谎哄皇帝开心,还能升官发财,来得实惠了。
陆贽为什么想起来给德宗说这番话呢?也是感触实在太深的缘故。因为在唐代历朝大臣中,若要评选出一名谎话大王的话,这份光荣的桂冠,非他的同僚,德宗当政时的裴延龄莫属。此人撒起谎来,真是风云变色,天昏地暗,其玄虚离谱,其没边没沿,其瞎说八道,其荒腔走板的程度,令人张口结舌,目瞪口呆,闻所未闻,心惊肉跳。而他眼皮不抬,脸皮不动,心定气闲,胸有成竹。
撒谎,到了极限,就是一种艺术了。
德宗贞元十年(公元794年) “上欲修神龙寺,须五十尺松,不可得。延龄曰:“臣近见同州一谷,木数千株,皆可八十尺’。上曰:开元、天宝间,求美材于近畿犹不可得,今安得有之?’对曰:‘天生珍材,固待圣君乃出,开元天宝,何从得之?’”
这个裴延龄,当着大庭广众,言之凿凿,说他在山西同州一带,发现很多高达数十丈的栋梁之材,可供陛下盖庙建殿。这当然是鬼话连篇了。李适听后,也犯嘀咕。他知道从他祖父那时起,建宫殿,就无法在京畿(包括山西同州)一带,找到一棵可用之材,怎么可能出现像裴延龄所说的那种情况,难道森林可以像发豆芽菜似的,一夜之间,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虽然历代皇帝,弱智者多,这也是中国有许多昏君、暴君之外,还有更多无能庸君的缘故,不过,这个德宗,至少能知道同州,即今之大荔县,离长安不远,屈京畿之地,从他祖玄宗那一辈,就难以采伐到巨材来盖宫殿,所以表示不信,说明他还不能算最糟的庸君。
但裴延龄敢当李适的面说谎,因为他把握住这位皇帝的弱点,好虚荣,图声名。“天生珍材,固待圣君乃出”,如果你坚持说同州没有树,那就等于承认自己不是圣君,如果你不想认为自己不是圣君,就得默认同州有树的事实。于是,李适便何乐不为地当这个圣君呢!
同一年,这位说谎大王,又上奏一本:“左藏库司多有失落,近因检阅使置簿书,乃于粪土之中,得银十三两,其匹段杂货百万有余。此皆已弃之物,即是羡余,悉应移入杂库,以供别敕支用。”胡三省注云:“匹段杂货,使在粪土之中,已应腐烂不可用,虽甚愚之人亦知其妄诞也。德宗不加之罪,延龄复何所忌惮乎!”
德宗竟然相信这类到了连常识都不顾的谎话,也真让人咋舌。可见古往今来的皇帝,很容易被一些巧言令色的骗子包围蒙蔽,而上当,而执迷不悟,直到民不聊生,国破家亡,到上断头台为止。丹麦的安徒生,写过一篇《皇帝的新衣》,在外国,叫童话,在这里,童话就成为荒唐的现实。那个裁缝骗子以无作有,装模作样,不过只做一袭皇帝的新装,比这个裴延龄,在粪土下发现百万有余匹杂货,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所以,皇上一旦喜欢听谎,老百姓也就水深火热,只好没脾气了。
到底不愧为撒谎冠军,就在前一年,他已经充分展现了瞪眼说瞎话的专长。“京城西污湿地生芦苇数亩,”可到了他的嘴里,这数亩地变成了“长安、咸阳有陂泽数百顷”。并且奏称:该地“可牧厩马。”从数亩到数百顷,这种荒唐的膨胀系数,让唐代那些天马行空的诗人,都不得不佩服这位谎话大王的想像力。
这不禁使我们想起大跃进,放卫星的神话年代,想起那“亩产万斤粮,炉炼万吨钢,超英又超美,公社万年长”的红旗诗歌,想起那“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豪言壮语。说到底,也跳不出中国人习惯了的,比谁更能说谎话的比赛罢了。
到了恢复理智后的现在,我们翻出当时的旧报纸,旧杂志,旧图书,看到那些沸沸扬扬的套红大字标题,无论编造奇迹的人也好,无论相信奇迹的人也好,一定会觉得当时这种集体无意识的行径,是多么可笑的了。
结果,德宗还信以为真,还挺当回事,还派有司到那里去阅视。回来一汇报,哪里能放养牧马?纯系天方夜谭,根本没有这回事。本是该追究他欺君之罪的,可是德宗不了了之。正因为有这把大保护伞罩着,他才肆无忌惮地“恣为诡谲,皆众所不敢言亦未尝闻者,延龄处之不疑。上亦颇知其诞妄,但以其好诋毁人,冀闻外事,故亲厚之。”
有说谎者,必有信谎者。唯其有信谎者,说谎者才得售其奸。若无信谎者,说谎者没有市场,谎言也就寝息。可是德宗皇帝信谎,需要谎,这种供求关系,决定了斐延龄在他的位置上得其所哉,谁也奈何不了他。
陆贽早就对德宗说过,裴延龄是“诞妄小人”,不可用,“用之交骇物听”。到了这种地步,他不得不上书,直抒己见:“……移东就西,便为课绩,取此适彼,遂号羡余,愚弄朝廷,有同儿戏。”也许是气急败坏的缘故,竟语不择句,把德宗比作了秦二世。他说:“昔赵高指鹿为马,臣谓鹿之与马,物理犹同,岂若延龄,掩有为无,指无为有。”
然而,德宗的耳朵,和其他许多皇帝一样,也患严重的偏听症,自然听不进去这番忠言。而那个集吹牛、撒谎、胡说八道与恬不知耻于一身的裴延龄,照旧当他的官,撒他的谎,拍他的马,悠哉游哉。忠诚正直的陆贽,却不得不吞下一个单人独骑,逐出长安,踽踽孑行,贬往远州的苦果。等到德宗驾崩,顺宗接位,才想起把他召回,可是未抵京师,就命逝黄泉了。
历史从来都把说谎者绑在耻辱柱上,这也是应有的绝不宽贷的判决,然而,那些相信谎言,需要谎言,还为无耻之徒,卑鄙小人提供孳生土壤的统治者,正义之剑,总是很少刺及。其实,要没有唐德宗的信谎,会有裴延龄的说谎吗?所以,从这个意义上看,对握有权柄的信谎者,由于流毒所及,祸殃一方的灾难,尤其不能高抬贵手和宽待这类主犯的。
在中国,从来就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无论水灾、旱灾、风灾、雹灾,乃至虫灾,包括公元875年这场蝗灾,总是一过性的。而人祸,则是无法愈合的创口,遗患无穷。
因此,也可以说,那些手中握有权柄的说谎者,信谎者,需要依赖谎言生存者,是比蝗虫更坏得多多的人类害虫。
最后的玫瑰
■ 肖遐明
邵婷婷是个典型的北方人,讲话就像天津麻花,呱啦松脆。有一次电视台记者在街上采访,问题是,你觉得如今最重要的是什么?回答五花八门,有说健康最重要的,有说事业最重要的,也有说感情最重要的。问到邵婷婷,她对着摄像机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钱最重要。钱就意味着尊严,意味着快乐,意味着所有的一切。总之没有钱寸步难行。尤其是在上海这样的地方。
这是邵婷婷的肺腑之言。作为一个外地来沪人员,她经历过初到上海时艰苦卓绝的日子,没工作做,没地方住,甚至于连吃饭都发生过问题。尽管后来嫁了个上海男人,算是在这座大得没边的城市里扎下了根,但那段日子留在她心中的阴影却难以磨灭。她深知钱的分量,所以她一直在拼命挣钱,拼命省钱,再偷偷存起来。她最大的、也可以说是唯一的快乐,就是看着存折上的阿拉伯数字一点点增加,就像那个著名的吝啬鬼阿巴贡。可是最近这几天里,情况却发生了变化,令她牵肠挂肚的已不是金钱。虽然从外表看来,邵婷婷还是邵婷婷,进进出出一如既往,但一股激流却在她心中悄然回荡,带给她一种少女青春期般的躁动。
说起来,这全是一束玫瑰惹的祸。
两天前是情人节。上午邵婷婷刚到销售部,突然收到了快递员送来的一束玫瑰。说突然,是因为她做梦都想不到。那是一大束红玫瑰,滋润而饱满,鲜活而生动,捧着它就像捧着一团火焰,使得销售部阴暗逼仄的办公室刹那间变得敞亮起来,充满浪漫的气息,引得女同事们一阵惊叹。从她们夸张的语气里,邵婷婷听出了羡慕、嫉妒和感慨。也难怪她们心理不平衡,情人节是少男少女的节日,一个三十多岁、行将不惑的女人,居然还有人送花给她,简直就是个小小的奇迹了!
和邵婷婷最要好的王芸找来一只装大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