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9期-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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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云：“有容乃大，无欲则刚”。不像他人那样对自我处境十分关注，史湘云常常因为快人快语而惹出麻烦，但她心无芥蒂，依旧坦荡待人。她做事情常缺乏算计，自己没有多少钱，却自罚做诗社的东道，天真得可爱。但这也可以使她超脱一些世俗的烦恼，她在家中受到婶婶的压制，在大观园中居无定所，如此处境，换上黛玉早就无法忍受了。就是深得王夫人喜爱的薛宝钗，在抄检大观园的时候虽然没有查看她的住处，她还是搬出园子避嫌，在贾府这样人口众多、利益复杂的环境中，用再细密的心思也不过分。王熙凤百般操劳，还是每每受到别人的暗箭，探春一个巴掌打到王保善家的脸上，也需要赵姨娘去探听口风。史湘云不为自己的身世而哀怨，不因为自己寄人篱下而愁苦，对贾府诸多烦恼的事竟像是浑然不觉，怡然自得。她并不缺乏洞察这些事情的智力，而是不愿意去细想一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也不斤斤计较个人的待遇。这使她克服了一般女性常有的缺点，即对个人的一些问题过分关注，忽略对外部世界的关注。女性的一个重要的缺点就是受到个人生活小圈子的束缚，渐渐地视野也只有巴掌大的天空。宝钗虽然是《红楼梦》中知识渊博的人，但是她并没有用这些知识形成自己的思想意识，而是将自己的全部心思用在了与周围人群结交人缘，应对日常琐碎的小问题上。黛玉本是一个天才诗人，但她将自己生命的全部意义放在她与宝玉的爱情经营上，显示出执着的悲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史湘云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对宝玉虽然也充满深情，但却不愿意在与钗黛的竞争中做无意义的内耗。她感觉到宝钗与黛玉之间的恩怨纠葛，也对贾府的事情略有洞察，但是她既无法参与，也无意于此，她的目光投射到更广阔的世界中，以其全无算计、不懂规则的生活态度，在大观园中怡然地生活着。
　　心胸阔大，并非没有心机，从她看到宝钗失态的举止后拉着黛玉走，到她对宝琴的教导，都可以看出她并非一味地豪爽，也是粗中有细。她只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她不像黛玉那样神经过敏，也没有宝钗扑蝶时嫁祸于人的心机，不愿意在日常琐碎的小事情中浪费自己的心思。比如说，她擅长针线活，她往往是受人之托而做，并非自己热衷此道，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了不起的才能，更不会像宝钗那样将这作为女性规范的一个标准四处布道。湘云将葵官改作“大英”。因她姓韦，便叫她作韦大英，方合自己的意思，暗有惟大英雄能本色之语，何必涂朱抹粉，才是男子。这和她喜欢穿男装一样，包含着她对外部生活的向往，她更喜欢建功沙场，向往英雄们轰轰烈烈的行径，不愿意在针线生活中虚度光阴。史湘云固然不能脱离时代的限制，她无法走出家族到更广阔的世界中去建功立业，赢得自己的社会地位，但是她的精神世界却远远地超越了个人狭隘的生活圈子，在无垠的外部世界驰骋。
　　《红楼梦》中，与湘云同样的有大胸襟的女儿还有王熙凤、探春，但是她们的表现各有不同。王熙凤和探春都显示出极强的行政管理才能。王熙凤“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有着男性的强悍。她一直协助王夫人管理荣国府的事情，在秦可卿丧事中，她的影响也触及宁国府。她对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际事情考虑周到，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由于缺乏文化知识，她的一些聪明才智更多地来自对生活经验的总结，明显地缺乏远见，显示出“破落户”作风。而且她事事亲历亲为，劳心劳力，最终建立起以个人威信为核心的管理体系也是十分脆弱的，一旦其精力不济，下面的人也都疲惫起来，生出种种弊端，她的管理体系也就一夜崩溃了。探春管家则更注重制度的建设，通过一系列的改革来清除积弊，使贾府出现了中兴气象。她不像王熙凤那样操劳，从容地下着围棋，指点着下人做事，有诸葛亮的风范。可见她的管理才能更在王熙凤之上。延伸到家庭之外，王熙凤习惯借助家族声势在外兴风作浪，在聚敛个人钱财的同时，也加速了贾府的没落。而探春则直，她并不滥用手中的权力。但作为待嫁女子，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娘家，她本为赵姨娘所生，幽禁深闺，深感做人之难，在赵姨娘生事的时候发出怨言：“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多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探春具有宰相之才，在家中管理一个家庭实在是大材小用。她对外部世界的向往有别于王熙凤满足于在家中弄权。王熙凤和探春都有强烈的入世倾向，她们也都有以个人意识统摄他人的倾向，而史湘云却无意于此，她的英豪阔大更有“笑傲江湖”的人生气度。
　　史湘云有宝钗、黛玉的才华，并没有用来经营自己的爱情；她有探春、凤姐的胸襟，却不关心世俗事物。她因为不肯卷入现实的纷争，也就不会受制于其中的规则，不会为获得一己的感情或树立个人权威而泯灭个性。她更适合做一个侠客、将领、飘逸的隐士。她对自我生存环境的漠视和对真性格的守护，使她保留了粗犷豪放的作风，个性得到自由不拘的健康发展，同时也为他人让出了粉墨登场、伸展个性的空间。
　　


黑丰诗四首
■　　黑　丰
　　焦虑、颤栗与神性之维
　　某一刻　　你开始燃烧
　　整个世界停在你的脸上
　　
　　你曾提着灯笼在白天的大街上走
　　你曾脱光衣服跳入沸水
　　你曾站在荒寂的山上高呼
　　你曾到岩石中守望
　　你曾撬开水泥地板
　　你把老子叫醒　又扇了两耳光
　　你痛恨和尚
　　痛恨正道与圣贤
　　你宁可收集废纸
　　你日夜并且终生与某物厮打
　　
　　哦　　　太阳产生你的阴寒
　　世界产生你的黑夜
　　空间产生你的结石
　　历史产生你的罪恶
　　思想产生你的颤栗
　　和滴血的词语
　　生活产生你的噩梦
　　职业产生你的荒诞
　　你问天问地问自己
　　我的灵　　　我的温柔之乡
　　我的上帝　　　我的神性之维在哪里
　　啊　　在哪里
　　
　　爸爸等你
　　
　　是你把楼梯踏响
　　是你把我阴郁的房间震动
　　是你　我就知道是你　　　儿子
　　
　　你是一道光
　　你是一只啁啾的小雀
　　你是一枚羞怯的叶蕾
　　你是一朵天空滴落的蓝云
　　
　　是你的小白金钥匙扭动了
　　爸爸的防盗门
　　是你回来了　　　我转过头来
　　我专注地看着你
　　——从头到脚地看着你
　　我每天都这样　　　惊奇地看着你
　　像从来没有看见过你一样
　　从头发到眼睛到小鼻子到纽扣到鞋跟
　　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看你
　　怎么　　　今天受了伤　还有泪
　　他们不让你跟他们一起玩
　　除非交钞票
　　
　　——孩子，你不能很好地与他们融和
　　这不是你的错
　　他们很强大很霸道　　　是不是
　　他们从来就是这样　　　在成人世界
　　他们也是这样　　　来吧
　　爸爸跟你玩
　　爸爸跟你下对角棋下跳棋下象棋
　　下海军陆战棋……
　　
　　怎么　　　不　　　　你还是要去
　　好吧　　　把眼泪擦干
　　你就再去试试吧
　　爸爸在家等你
　　
　　看它凋落
　　
　　玫瑰在光影里凋落　　　以光的形式
　　伤感是黑夜从晌午的太阳下到来
　　
　　这一天　　　我在凋落
　　我感到一个女子投河
　　
　　我特意买来一束玫瑰
　　看它凋落
　　我看见一个女子投河
　　
　　听说黑压压的两岸
　　死鱼般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剪指甲
　　
　　晚上　　　我给七岁的儿子剪指甲
　　刚刚剪了一半
　　剪刀下便冒出一阵隐忍的哭声
　　
　　疼吗？　　摇头
　　不怕细菌腐蚀吗？　　摇头
　　难道你想做一个野人吗？
　　摇头　　　又点了点头
　　
　　我继续剪指甲
　　我发现他的指甲刚硬　　　铁青
　　剪第九指时我的刀下冒出火星
　　剪第十指时我的剪刀开始卷刃
　　
　　爸爸　　　留下我的最后一个指甲吧
　　为什么？
　　他掀起上衣　　　我忽然看见一道灼痛的
　　紫光
　　一道暗红伤痕　　　深长
　　


桂乡谣（三首）
■　　刘　安
　　桂乡谣
　　
　　是桂乡的树横曳于月宫
　　还是月宫的芳魂
　　徘徊在桂花的家乡
　　月圆月缺　　　花落花开
　　树　　　在明明灭灭的轮回中
　　圆出馨香的年轮
　　让我家后山绽放成了
　　一片笑靥　　　可掬
　　
　　是山上的树供奉了山里的人
　　还是山里的人
　　敲醒了那些枝枝桠桠的精魂
　　爷爷的爷爷　　　父亲的父亲
　　人　　　在生生息息的繁衍中
　　离不开这绿荫的家园
　　哦——
　　坡坡岭岭上的桂花林
　　
　　四季的大树常青
　　八月的金黄不瘦
　　是英雄　　　何以主干露风头
　　是百姓　　　枝条一样壮河山
　　我体内飞翔着一只灵魂的工蜂
　　工蜂头顶的桂冠
　　不是那些嘤嘤的应景
　　萦绕的　是我仰望桂乡的歌喉
　　
　　晨起一碗桂花蜜
　　良宵一杯桂花酒
　　发个短信　　　请远嫁的嫦娥
　　回娘家　　　袖里抖出天香
　　为归乡的吴刚伴舞
　　用一首我桂乡的歌谣
　　从天上唱到人间
　　再从人间唱回天堂
　　
　　楠竹谣
　　
　　披着千年的一蓑烟雨
　　是谁穿林打叶　怎怕
　　怕是石缝挤出的号角
　　怕是山头临风的旌旗
　　怕是倚窗伴读无此君
　　怕是竖箫横笛
　　洞穿星光点点起歌声
　　一首歌从古唱到今
　　是褒是贬　　　是愁是欢
　　去问吊脚楼上绣枕的山妹子
　　去问膀大腰圆放排的汉
　　去问那部竹简沧桑史
　　去问我的知县板桥兄
　　笔走五色咬丹青
　　就这样咬定了青山
　　
　　就这样　　　痴心不改
　　叶叶吞云吐雾知炎凉
　　枝枝纵横上下悟兴衰
　　节节化方为圆涵虚实
　　根根破土冲天
　　栉风沐雨长成材
　　
　　天凉好个秋
　　地暖好个春
　　扁担一横闪闪万里
　　睡席一展大梦正圆
　　竹篓一背日子爬上坡
　　竹篙一撑
　　山涧绿水醉不归
　　
　　苎乡谣
　　
　　人未老　　　鬓半苎
　　苎乡今何在
　　那条弯中的小路
　　那爿儿时藏猫的田角
　　那口祖父肩上的药罐
　　那本父亲脚下的书
　　那方母亲拧在手中的抹布
　　大哥的鱼网
　　小妹的裙服
　　都跟我的霜发一样染的
　　苎麻有关
　　
　　我的苎乡　　　有根有谱
　　腮边空气挤得出水
　　耳畔阳光响在梦中
　　种子旱里长出了歌韵
　　生命低处刀刮也坚韧
　　还有关于近朱者赤的话题
　　关于满腹经纶的巨著
　　
　　关于不是苎乡的全部
　　为了拉直那条走弯了的路
　　为了鱼网网住丰收
　　为了从白发走回青丝
　　为了打捞我的苎乡
　　泡在水里的那些黑夜与白昼
　　我的苎乡唷
　　那触须接通美丽神经杳深思维的故乡
　　


茶乡新韵（诗组）
■　　邓俊松
　　茶　树
　　
　　茶树在遥远的乡下
　　拣拾林间的往事
　　云雾的枝头鸟鸣婉转
　　外婆大蒲扇的故事　染蓝
　　吊脚楼屋顶袅袅的炊烟
　　潺潺溪水浇开满崖野樱桃
　　青山绿水
　　枕着月光长长的绸缎
　　撩动茶籽鲜亮的眼神
　　
　　高高的山坡
　　一株株茶树静默成执著的风景
　　季节来临的时候
　　翩翩蝴蝶醉饮素淡的芳香
　　河下的妹妹指间上的心事
　　在辛勤的竹背篓悄悄蕴藏
　　茶歌颤人的曲调
　　从山的这边飘向那边
　　
　　茶树喜欢春天
　　嫩绿的叶芽
　　经风和雨的濯洗
　　放飞成大山忠贞的精魂
　　和清泉款款相依的日子
　　滋养我们的容颜
　　
　　茶园
　　
　　一只殷勤的神鸟
　　从久远的时空飞临
　　眉眼盈盈的感动
　　盛满甘霖的早春
　　纤细柔韧的根须
　　缠绕鄂西宽广的胸膛
　　森林般的手掌
　　点染群峰酣醉的黎明
　　
　　丰满亢奋的土地
　　茶歌片片婉转
　　繁茂蓬勃的枝桠
　　层层铺排绿韵
　　漫山遍野
　　闪耀快意翻飞的身影
　　沟沟坎坎的秘笈
　　藏进缭绕的云雾
　　馨香润湿的新楼
　　招摇呼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