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12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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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桂子山宾馆门口，刘知恩终于追上了那辆绿车。不过，这时候车里已经没有人了，尤德华显然把赵自爱带进了宾馆。刘知恩站在宾馆大门外迷糊了好半天，他感到天旋地转，宾馆好像也在发生倾斜。约摸过了一刻钟，刘知恩稍微平静了一点儿，他这时开始朝宾馆里面走去。进入大堂后，刘知恩忽然产生了一种幻想。没准他们是来宾馆吃晚餐呢。他这样宽慰自己。但是，总台的登记让刘知恩的幻想很快破灭了。刘知恩走到总台前问，请问尤德华住几号房？服务员查了一下电脑说，801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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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知恩乘电梯上升时，居然产生了一种下坠的感觉，头昏目眩，腑腔里像翻江倒海。从电梯里出来，他双眼猛然一黑，差点栽在地上。刘知恩一走出电梯便开始发疯似地寻找801房。他一边找一边想，找到之后，首先飞起一脚把房门踢开，然后就冲进房间去捉奸捉双。但是，刘知恩到了801房门口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显得束手无策。原因是，刘知恩一时还想不出把尤德华和赵自爱捉住后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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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门关得严严实实，一点动静也听不见。刘知恩在门口站了许久，感到两腿酸疼，便双膝一弯蹲在了地上。开始一阵儿，刘知恩总想像着房间里面的情景。但这种想像太让人痛苦了。后来，刘知恩让自己回忆过去了，他一下子想到了八年以前。刘知恩和赵自爱八年以前就相爱了，那时候他们才十六岁，正在同一所乡村中学里读着高二。因为早恋，他们高考都失败了，但他们并不后悔。落榜之后，他们先在乡村里种了几年田，后来一道来武汉打工。他们的运气并不是很差，刚到武汉的时候，正碰上一家专营复印机的公司招工，老板见他们读过高中便录用了他们。到武汉的第三年，他们结婚了。但那家公司有一条规定，夫妻不能同在一个单位上班，老板便让他们离开一个。可是他们夫妻俩不愿意分开，最后便一起离开了公司，自己开了一个复印社。往事不堪回首，刘知恩忽然觉得，回忆过去比想像现在更让人难受。他实在难以相信和自己相爱八年之久的赵自爱会和另外一个男人出来开房。但这是铁的事实，他想不相信都不行。想到这里，刘知恩简直有了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他紧闭双眼，背靠801房的房门，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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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刘知恩终于睁开了眼睛。这时，一个重大念头在他心里萌生出来。他决定和赵自爱分手。刘知恩想，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如此痛苦和难受。作出分手的决定之后，刘知恩马上从地上站起来了。他想他和赵自爱已经没多少关系了，因此也就没有必要再堵在这个门口。他于是迅速离开了桂子山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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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知恩和赵自爱租住在这所大学南门外的一栋民房里，隔壁有一家农家饭馆，他们夫妻俩经常光顾。从宾馆出来后，刘知恩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家饭馆门口。时间已是傍晚七点钟，刘知恩突然感到饥饿难忍。他大步进了饭馆，老板娘看了看他身后问，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刘知恩苦笑了一下说，一个人就不能吃饭吗？点完菜以后，刘知恩指着酒柜说，来一瓶二锅头。老板娘一怔说，你以前好像从不喝酒的。刘知恩说，今天我想喝！老板娘拿酒过来时顺便上了一碟花生米，刘知恩一边吃花生米就一边喝了起来。他喝得很猛，热菜还没上来，那瓶二锅头就只剩下一半了。老板娘见状有些吃惊，走过来说，你少喝点儿，小心醉了。刘知恩喷着酒气说，不会，我喝不醉的！说完又喝了满满一杯。事实上，刘知恩这时候已喝醉了。他的确是一个不能喝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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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点多钟的样子，刘知恩歪歪倒倒从饭馆走了出来。他扬起头看看他和赵自爱租住的那间房，窗帘里面已经有了灯光。他快速挪动了几步，但马上又停住了。酒劲儿这时开始发作，刘知恩感到浑身上下躁动不安。人在喝酒之后往往会产生一些古怪的想法，刘知恩这会儿就产生了一个。他忽然决定去拜访一下房管科长尤德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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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德华也住在南门附近，刘知恩曾去他家拜过年，他轻而易举便到了尤德华的家门口。刘知恩的敲门声异常急促，但尤德华过了许久才把门打开。尤德华见到刘知恩猛然一惊说，怎么会是你？刘知恩打着酒嗝说，没想到吧。尤德华没说让刘知恩进门，但刘知恩却自己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家里只有尤德华一个人，餐桌上摆着几盘凉菜和一瓶打开的酒。刘知恩仔细看了尤德华一眼，发现他的眼圈都被酒精烧红了。尤德华一直小心地看着刘知恩，他似乎已经感到来者不善。刘知恩指着餐桌上的酒瓶说，接着喝吧，你怎么不喝了？尤德华略微有些颤抖地说，已经喝好了，差不多就要醉了。刘知恩却一屁股坐在了餐桌边，一把抓过酒瓶说，喝吧，我陪你喝，今天我们俩一醉方休！尤德华本想拒绝，但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只好坐下来与刘知恩举杯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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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一口气干了三杯。末了，刘知恩使劲把酒杯往桌上一扣问，她呢？尤德华问，谁？刘知恩说，你夫人。尤德华说，你是问张惠梅呀，她被邹处长喊去搓麻将了。刘知恩呆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没有出声。尤德华试探着问，你今天来，是找我还是找张惠梅？刘知恩笑了一声说，我找你夫人干什么？肯定是找你！尤德华说，是为复印社的事吧，这事我已和你妻子谈好了，合同再续签一年。刘知恩冷笑一下说，知道，这事我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尤德华吓了一跳，变了声调问，你还知道什么？刘知恩突然扶着桌子站起来，伸出一个指头，直直地指着尤德华的鼻尖说，我还知道你是一个流氓！你利用职权，玩弄别人的老婆！尤德华顿时慌张了，额头上滚出豆大的汗珠。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看你是喝醉了。你不能酒后胡说！刘知恩快速朝尤德华走近一步，扩大声音说，姓尤的，你不要再装蒜了，我问你，今天傍晚是谁在桂子山宾馆开房？又是谁把我的妻子带进了801？尤德华听到这里，再无话可说，双肩开始抖动，然后把头也勾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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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顿时凝固下来，约摸有一刻钟的样子，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也憋住了。后来，刘知恩突然哭了起来。他哭得非常伤心，眼泪像风中的雨水，朝着对面的墙上横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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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知恩哭泣的时候，尤德华显得无所事事。酒瓶里还剩了一些酒，他索性抓过来，直接对着瓶口喝了。这么一来，他算是彻底醉了。刘知恩终于停止了哭泣，尤德华马上盯着他问，你想怎么样？刘知恩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去告你！尤德华眨了一下眼睛问，你去哪儿告？刘知恩想了一会儿说，我去邹处长那里告你，告你这个流氓，让他撤你的职！刘知恩话音未落，尤德华陡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俯。他足足笑了五分钟，然后戛然而止。刘知恩奇怪地问，你刚才为什么这样笑？尤德华把头朝刘知恩伸了一下，大声说，邹应发也是个流氓！刘知恩一愣说，你骗人，他是处长呢。尤德华说，处长怎么啦？处长更有权玩弄别人的老婆！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跟邹应发学的。刘知恩的双眼同时张大了一圈，然后神情茫然地望着尤德华。过了一会儿，刘知恩降低声音问，邹处长真的也是流氓？尤德华把头坚决地点了一下。刘知恩看见，尤德华点头的时候，流出了两颗晶亮的泪。尤德华赶快将头低了下去了，他低着头说，邹应发是个大流氓，我夫人就经常被他玩弄！刘知恩立刻惊呆了，张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过了许久，刘知恩小声问道，你夫人为什么要答应他？尤德华用一种哭腔回答说，如果我夫人不答应，邹应发会让我当房管科长吗？说完，尤德华也大声哭了起来。他哭得也非常伤心，一边哭一边摇头晃脑，几次差点把发套给甩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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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知恩没等到尤德华哭完就离开了他家。临出门时，他特意回头看了尤德华一眼，忽然觉得尤德华也是一个可怜人。这时候，刘知恩已经不像进门时那么恨尤德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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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尤德华居住的那栋楼里出来，刘知恩看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着两个人，他们贴面而立，好像正在接吻。离那棵树不远有一盏路灯，借着路灯的光，刘知恩发现其中一个人秃了顶，另一个人穿着一件旗袍，叉开得很高，屁股差不多露了一半在外面。刘知恩的脚步声把两个人吓了一大跳，他们很快便分开了，秃了顶的那个人转身匆匆而去，树下只剩下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刘知恩从树下经过时稍停了一下，他一眼便认出那个人是尤德华的夫人张惠梅。刘知恩和张惠梅见过几面，他于是跟她打了一个招呼。刘知恩说，听尤科长说你陪邹处长打麻将去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张惠梅从树下走出来说，邹处长钱输光了，所以就早早散了场。刘知恩暗笑了一下说，看来是你赢了。张惠梅说，赢得不多，能给尤科长买一条烟吧。她说完便急急忙忙地回家了。刘知恩看了一下张惠梅的背影，心里涌起一种莫可名状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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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的黎明是刘知恩眼巴巴地盼来的。头天晚上，他基本上彻夜没有合眼。这是二十多年来刘知恩经历的第一个无眠之夜，他终于明白了黑夜的含义。离开尤德华那里之后，刘知恩并没有回到他和赵自爱的住处，而是独自去了复印社。他先扑在复印机上嚎哭了一阵，接着便坐在一把折叠椅上发呆。白天喧闹的复印社在夜里变得像死一样寂静，这使刘知恩突然感到心里空荡荡的，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尽了。快到半夜的时候，刘知恩抑制不住地想到了赵自爱。一想到赵自爱，他心里立刻就充实了许多，同时还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这种变化是刘知恩始料不及的，他不由暗暗吃了一惊。与此同时，刘知恩还意识到和赵自爱分手看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就在这个时候，赵自爱突然出现在复印社门口。她见到刘知恩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终于找到你了！她说着就跑过来抱住了刘知恩，抱得紧紧的。赵自爱接着说，我们回家吧！人心是个怪东西，刚才还坚硬如铁，一下子就柔软似水了。刘知恩二话没说，便乖乖地跟着赵自爱回到了租住的地方。但是，刘知恩上床后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他一直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一点一点散去，又看着曙光一丝一丝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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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知恩天一亮就要下床，赵自爱说，你再睡一会儿吧。刘知恩却置若罔闻，没有理睬她。半夜从复印社往住处走时，刘知恩差不多已经原谅了赵自爱，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也是无可奈何呀！然而回到住处和赵自爱睡到一张床上之后，刘知恩心里又变得难以忍受了。他眼前总是晃动着尤德华的影子。刘知恩草草洗了一把脸就急急忙忙把门打开了。赵自爱赶紧从床上坐起来问，你这么早要去那里？刘知恩愣了一下，却没有回答，一步就跨出门槛。出门后，刘知恩想回头看赵自爱一眼，但他实在扭不动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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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知恩一到复印社便感到口干舌燥，但饮水机上面的那只绿桶还是空的。陈一农一直没有送水来。刘知恩从六点钟就开始往纯净水站打电话，但一连打了几遍都没有应答。七点半钟，刘知恩又打，这一次那边有了人。刘知恩发脾气说，请你们转告陈一农，今天上午如果还不送水来，我就再不要你们的水了。水站多的是，何苦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刘知恩吼完就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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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自爱这天来复印社比以往也提前了，她还带来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她把它们放在刘知恩面前的茶几上说，趁热吃吧！声音无比温柔，有点儿哀求的味道。刘知恩看了一眼包子和豆浆，嘴唇轻轻动了一下，但终于没有伸手，并且把头扭到了一边去了。这个动作让赵自爱非常难过，她的脸上立刻黯淡无光了。赵自爱忽然出了一口长气，之后低下头说，看来你是知道我和尤德华之间的事情了！刘知恩猛然把头摆了过来，盯住赵自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