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6期-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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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才越发感到,大家正在热心试验着的这场农村税费的改革,其前景并不那么乐观。
作为这项改革最早的倡导者,又是太和县试点的直接参加者,何开荫就改革中的一些问题,也旗帜鲜明地谈了自己的意见。他说,如今,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各种商品的价格差不多都放开了,惟独粮食这样大宗的农产品国家仍限价定购,使得粮食不能成为商品,其比较效益日渐降低,毫无疑问,这种定购制度必须取消,粮食的市场和价格也必须放开,否则中国的农业就无法再进一步发展。当然这需要条件,我们将税费改革征收的办法用公粮代替定购,正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一是为了让国家最可靠地掌握粮源,保证非农用粮的供应;二是因为农民有这个习惯,征交公粮,对农民来说既方便,透明度又高,最主要的是我们把税费改革和推进粮食购销体制的改革联系起来,这就为下一步粮食购销体制的改革准备好条件。只有取得粮食购销体制改革的成功,全面彻底地放开粮食市场和放开粮食价格,形成大流通,培育大市场,封闭的社区结构才会最后被瓦解,中国的农村才可以说大有希望!
何开荫的发言,有着浓郁的理论色彩,却由于他讲得深入浅出,富有很强的说服力,会场上一下变得安静下来,连喝茶、走动的人也生怕打扰了别人,把动作放得又慢又轻。
这气氛显然也感染了何开荫自己,他开始变得激动起来。他说,其实我们搞的,只是农业税费征收办法的改革,还不是实际意义上的农村税费制度的改革。假如现在就搞税费制度改革,立法部门说不定马上会来制止,涡阳县新兴镇的改革被县人大明令取消就是明证。因此,它肯定会有较大的局限性和不彻底性,目的也只是侧重于规范征收的办法,先把农民的负担尽可能地减下来,政策规定上的“杠子”粗了一点,却简单明了便捷易行。虽然还不全公平合理,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但相对于过去的乱收费来说,农民已比较满意。
当然,他还想说:今天搞的还只是税费征收办法上的改革,就搞得这样艰难,如履薄冰,几近夭折;其实,即便就是真的进行税费改革,那也只能是深化农村改革的一个突破口,关键在于由此带动农村政治体制上的改革。尽管,谁都知道,政治体制改革的滞后,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中国改革开放的进展,但会上没人这么明说,当然今天他说了也等于白说。
主持会议的杜鹰,在作会议的最后总结时,说了这样一段话。“我总的感受是,我们在中国农村改革和发展的一个关键时刻,研讨了一个关键问题。为什么可以这样说呢?因为现在我们整个国家,正处在一个工业化高速增长的时期,在这样一个阶段上,农业、农村和农民的状况如何,将是决定我们这个国家现代化命运的一个重要方面。这两年,‘三农’的形势总体上是好的,但存在的问题也同样是比较突出的,有的矛盾,已经非常尖锐,而这些问题与我们这次会议研讨的内容无疑都是密切相关的。”
5 报告进入最高决策层
杜鹰回到北京后,就忙着组织人就全国农村基层税费制度试点的情况,给国务院写出报告,并特邀何开荫、杨文良二人参加讨论。
报告的题目十分鲜明:《事关农村发展和稳定的一项重要改革举措》。
姜春云副总理亲自到过阜阳试验区,看了这份报告后十分高兴,很快作出批示:“这是农村工作的一个重大问题,试点探索出了一些解决问题的思路、途径,拟专门开个会,总结交流经验,提出今后意见。”
就在农业部转上来的这份报告和姜春云的批示,还都没送到主抓经济工作的常务副总理朱镕基的手上时,朱镕基却先看到了新华社记者叶冰男的一篇《河北省调整公粮制试点方案》的消息。显然这是朱镕基第一次接触到这类消息,有点诧异,就把文章批给当时的财政部长刘仲藜和副部长项怀诚:“请仲藜、怀诚同志阅。”同时批给国务院秘书长何春霖,要求他去搞搞清楚:“这个试点是怎么回事?”
当我们最初从《河北省公粮制改革大事记》中,看到朱镕基的这个批示时,很是感到意外。因为农村税费的改革,从提出到试验,从秘密试验到公开试点,直到发展成七省五十个县的“燎原之势”,已走过了漫长的五个春秋,不说大报小报已对此有充分的披露,河北省还在京召开过范围很广的研讨会,国务院许多相关部门的同志都到会了,朱镕基副总理对这事儿怎么可能会一无所知?
后来,细细一想,才觉得并不奇怪。何开荫改革设想的文章被刊发在《人民日报》的《情况汇编》上,引起过李鹏总理的关注,并发表了重要讲话,可那毕竟是在一九九O年春天,朱镕基还在上海工作,对这一切不了解是十分正常的。以后,他进京主管国务院的经济工作,又正是中国经济增长率跌人低谷之时,工业生产滑坡,中央财政吃紧,摆在他面前的,仅全国累欠的“三角债”就高达五千多亿,要想在如此重关如铁的困境中走活一盘棋,他几乎是在拳打脚踢,甚至用出铁腕手段,发起清欠攻势;同时展开了一场狠打泛滥成灾的假劣伪冒产品的活动。一九九二年,小平南巡讲话之后,出现一个加快建设的热潮,但由于当时中国的经济工作还远没从“一抓就死,一放就乱”的尴尬局面中走出来,经济的高增长几乎是和混乱同步,开发热,集资热,炒地皮热,已经热到了朱镕基用一句英文表述“Crazy”(疯狂)的程度,“过热”发展的经济,引发出了建国以来中国最严重的通货膨胀。接下来,朱镕基就又大刀阔斧地运用起经济、法律乃至行政的各种措施,数管齐下,并亲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大力整顿金融秩序。
朱镕基确实没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像他抓城市的经济那样,去抓农村工作,再说,他对农村的情况又远不如城市工作那样熟悉。在一九九三年召开的全国粮食购销工作电视电话会议的讲话中,他对粮价的放与收,就没有像对金融和国企改革那样自信。他说:“去年我们缺乏经验,放开粮价太快了一点,准备工作不足。没搞过市场经济,不知道厉害,结果,十一月以后粮价暴涨,没有按照预定的调价步骤来做,措手不及。”
但是,他对中国的农业是重视的,对农民的负担更是感同身受。一九九三年五月中旬,他在赴湖南考察期间,发觉个别地区的夏粮收购资金未到位,向卖粮的农民打白条,农民的生活和生产难以为继,他气愤已极,严厉训斥湖南省的主管领导,并对下面地区的负责人说:“我留下电话号码,你们什么时候凑够了资金,就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我要看看究竟会拖到哪一天!”返京后,他深感问题的严重,遂亲自指示《人民日报》发表农业部清理农民负担的三个文件,公开征税的项目和范围,明令不能超过上年农民纯收入百分之五的上限,凡不遵令者,当依法处理。
就在朱镕基要求国务院秘书长何春霖去闹清河北省公粮制试点是怎么回事的四天之后,财政部长刘仲藜即把同样有着朱镕基批示的新华社记者叶冰男的文章《河北省调整公粮制试点方案》批转给·了部里的税政司:“请税政司阅,是否与国办三局联系一下,农税处也派人参加了解一下。”
刘仲藜部长作出的这个批示,无疑已经是多余的,因为从时间上看,在他还没见到朱镕基的批示,就是说,在他张罗属下“联系一下”“了解一下”的一天之前,朱镕基已经接到了姜春云转给他的阜阳研讨会的有关报告。朱镕基看罢报告,河北省公粮制改革试点是怎么回事,就一切都再清楚不过的了。
尽管姜春云在报告的批示中,已经对各地农村税费改革试点的经验给予了最充分的肯定,并且认为“试点探索出了一些解决问题的思路、途径”,他的建议也十分具体:“拟专门开今会,总结交流经验,提出今后意见”,也许正是因为姜春云在批示中强调得那样重要,“这是农村工作的一个重大问题”,朱镕基在看了报告之后,处理得也就相当谨慎。他对“拟专门开个会’的建议绕开不提,将这份报告批给了国务院秘书长何春霖。不过,这回批下去,增加了一个国家税务局局长金人庆:“请春霖、人庆同志阅处。此事要征求财政部、税务总局和综合部门意见。”
朱镕基显然没有表明具体的意见,只是作出了具体的交待。这一天,是公元一九九五年六月九日,已成燎原之势出现在中国各地的农村税费改革的试验,进入了他的视野,并引起了他的关注。
6“十三号文件”诞生
在一九九五年六月以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中国的传媒机构对农村税费改革的宣传,形成了一个不小的高潮。从《中国改革报》、《中国纪检监察报》到《中国经济时报》、《经济日报》直到《人民日报》;从《内部参考》、《学习研究参考》到《国内动态清样》,直到《领导决策参考》,盛赞这场改革的文章可以说是连篇累牍。
一九九六年的秋天,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到河南视察。当他了解到一些地方在打着教育的旗号向农民乱收费,最终又不是把钱全用在教育上,这引起他的不安。视察期间,他还了解到,现在农村中的村提留、乡统筹的收费办法,随意性太大,本来就是一种“多收有利”的机制.而收多收少又是直接同基层干部的切身利益挂钩,这就导致了农村的“三乱”屡禁不止,成了老大难。于是他想这恐怕要从这种收费办法究竟行不行上来考虑一下了。
出乎他的意外,在河南视察期间,李岚清又听说有的农村已经实行税费合一的规范管理办法,这办法不仅受到农民的欢迎,各方面的经费也有了保证,十分感兴趣,要亲自去看一看。听说这事就发生在邻近的安徽省阜阳地区,他便临时决定,改变行程,弯到阜阳。在阜阳,他听取了当时的地委书记王怀中和专员乔传秀的专题汇报。听了以后,觉得这办法的确不错。从汇报中他还进一步了解到,全国政协的几位老同志也到阜阳的农村进行过这方面的调查研究,回京后,他就派人要来了他们的调查材料。看过之后,感到颇有价值,于是他就又把要来的材料,附上自己的意见,送给了李鹏总理。同时也送给了朱镕基、邹家华、吴邦国、姜春云几位副总理共同参阅。
其实,促成几位全国政协的老同志深入农村搞调查的,正是原安徽省省长、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的常务副主任王郁昭。我们前文已经提到,在揭开中国农村改革序幕那惊心动魄的岁月里,王郁昭曾是万里麾下的一员大将,后来出任过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和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的副主任,可以说,他是经历’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那场中国农村改革的全过程的。而且直到今天,对中国“三农”问题的关注,依然是他乐此不疲的一件事情。
打从一九九五年四月开始,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中的几位曾长期在国家领导机关从事过经济工作的老部长们,就组成了一个专题组,围绕着当前农民“减负”的热点问题,在王郁昭的带领下,不辞辛劳地深入到安徽、河北等地进行认真调查研究;回京后,又与农业部、财政部、国家统计局等有关部门的同志进行了座谈。为在更大范围,了解到来自社会各界的意见和建议,盛夏七月,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还在四川省乐山市召开了有安徽、河北、河南、湖南、四川、贵州、吉林、广西八个省区相关部门参加的“减轻农民负担问题研讨会”。着重研究了近年来一些地方进行的减轻农民负担工作的改革试点情况,探索从根本上解决农民负担问题的出路和办法。
专题组的一行八人,一路之上的心情都是十分沉重的。调查中发现,近年来由于各地不切实际的达标升级活动过多过滥,基层党政机构的干部编制严重失控,有的地方甚至出现少数干部横征暴敛,鱼肉乡里,农民苦不堪言,引发出一批恶性案件。特别是发现农民承受负担的增长速度,大大超过农民收入的增长速度,而作为国家主要粮源的中国中部农业大省,由于粮棉定购任务较重,农民获得的实际收入被大大打了折扣;而国家原本是想减轻农民负担的“三提五统费”控制在上年以乡为单位的农民人均纯收入百分之五以内的规定,不但掩盖了农村中的贫富差距,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劫贫济富”的负面效应,反而加重了低收入农户的负担,成为雪上加霜!
每当接触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