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人文读本 夏中义-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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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置上吧,这样才永远都有个奔头,创造着,欣赏着,乐此不疲。
M:但是你终于得到了什么呢?你总得能得到什么呀?总就是过程、过程、过程,总也达
不到目的,你不觉得有点儿荒诞吗?
S:你得到了—个快乐的过程。就像一场球赛,你无论是输了还是赢了,只要你看重的
是过程,你满怀激情地参与过程,生龙活虎不屈不挠地投入了过程,你在这过程的每—分钟
里就都是快乐的。我发现这是划算的,胜负毕竟太短暂,过程却很长久,你干吗不去取得那
长久的快乐呢?
况且胜利常常与上帝的情绪有关,上帝要是决心不喜欢你(比如说让你瘫痪了等等),你
再怎么抗议也是白搭。但是,上帝神通再大也无法阻止你获取过程的欢乐。所以不如把那没
有保证的胜利交给上帝去过滤,咱们只用那靠得住的过程来陶醉。
M:嗯,有道理。我发现你确实不是傻瓜。
S:多谢多谢,我很喜欢你经常发现这—点。
M:我有时候也这么想,真的,人最终究竟能得到什么呢?未知是无限的,人类的希望
无穷无尽,于是认识就永远没有个完,永远不会到达终点,—个阶段的结束不过是又一个阶
段的开始。也许你说对了,人要是不能从过程中体味幸福和欢乐,生命就成了—场荒诞的苦
役,死神就一直具有诱惑力。
S:这么聪明的话,我希望你还是留给我说。我要说什么来着?哦,对了——所以过程就
是目的。我想给你念一段一个残疾朋友写给我的话:
“其实上你唯一具有的就是过程。一个只想(只想!)使过程精彩的人是无法被剥夺的,
因为死神也无法将一个精彩的过程变成不精彩的过程,因为坏运也无法阻挡你去创造一个精
彩的过程,相反你可以把死亡也变成一个精彩的过程,相反坏运更利于你去创造精彩的过程。
于是绝境溃败了,它必然溃败。你立于目的的绝境却实现着、欣赏着、饱尝着过程的精彩,
你便把绝境送上了绝境。梦想使你迷醉,距离就成了欢乐;追求使你充实,失败和成功都是
伴奏;当生命以美的形式证明其价值的时候,幸福是享受,痛苦也是享受。现在你说你是一
个幸福的人你想你会说得多么自信,现在你对一切神灵鬼怪说谢谢你们给我的好运,你看看
谁还能说不。
”
M:吧,这个人很能说。
但是意义呢?价值呢?目的要是不重要,为什么还有高尚和卑下之分呢?
S:道德的最高尚的原则,我想,就是使最多的人最大程度地获得自由、幸福、快乐的
生命过程。只有更为高尚的目的才能引导出更为自由、更为幸福、更为快乐的过程。我看这
儿用不着担心。如果为了展开过程我们需要设置目的,那么为了展开更为自由、幸福、快乐
的过程,我们明显需要设置更为高尚的目的。你没想到再表扬我两句吗?
M:等你不止是说,而是去做的时候吧。
S:那我就听不到了。
M:为什么? S:这件事在死之前是做不完的。
萧乾,原名萧秉乾,中国现代著名小说家、散文家、翻译家、杰出的记者。1910 年 1 月 27
日生于北京城东北角一个贫苦的蒙古族家庭。出生时,父亲已离世,童年在孤寂、凄凉中度
过。放过羊、给人送过牛奶、还学会了编织土耳其地毯。不幸的是,平生第一次领取工钱那
天,母亲却在家中去世了。十四岁开始孤独地漂泊、流浪,成为一个未带地图、自由翱翔的
旅人。三十年代崛起于中国现代文坛,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作为《大公报》记者驰骋西欧战
场,成为中国唯一一位采访过二战的记者、作家。
萧乾的一生,从一个弱小孤独的遗腹子走向世界,在艰难的创造中完成着生命的旅程。
今年 2 月,老人溘然长逝。我们的世界又少了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的注视。这使我们久久地
怀念他……当老人真正离开人世的时候,让我们看看他生前对于“死”的思考
关于死的反思
萧乾
中国现代作家。本文选自萧乾《关
(19190…1999),
于死的反思》
,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5。
死对我并不陌生。还在三四岁上,我就见过两次死人:一回是我三叔,另一回是我那位
卖烤白薯的舅舅。印象中,三叔是坐在一张凳子上咽的气。他的头好像剃得精光,歪倚在婶
婶胸前。婶婶一边摆弄他的头,一边颤声地责问:“你就这么狠心把我们娘儿几个丢下啦!”
接着,那脑袋就耷拉下来了。后来,每逢走过剃头挑子,见到有人坐在那里剃头,我就总想
起三叔。舅舅死得可没那么痛快。记得他是双脚先肿的。舅母泪汪汪地对我妈说:“男怕穿
靴,女怕戴帽。我看他是没救了。”果然,没几天他就蹬了腿儿。
真正感到死亡的沉痛,是当我失去自己妈妈的那个黄昏。那天恰好是我生平第一次挣钱
——地毯房发工资。正如我的《落日》中所描绘的,那天一大早上工时,我就有了不祥的预
感。妈一宿浑身烧得滚烫,目光呆滞,已经不大能言声儿了。白天干活我老发怔。发工资时,
洋老板刚好把我那份给忘了。我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拿到那一块五毛钱。我一口气跑到北新桥
头,胡乱给她买了一蒲包干鲜果品。赶回去时,她已经双眼紧闭,神志迷糊。我硬往她嘴里
灌了点荔枝汁子。她是含着我挣来的一牙苹果断的气。
登时我就像从万丈悬崖跌下。入殓时,有人把我抱到一只小凳子上,我喊了她最后一声
“妈”——亲友们还一再叮嘱我可不能把泪滴在她身上。在墓地上,又是我往坟坑里抓的第
一把土。离开墓地,我频频回首:她就已经成为一个尖尖的土堆了。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孤
身在茫茫人海中漂浮。
我的青年时期大部分是在战争中度过的,死人还是见了不少。“八·一三”事变时,上
海大世界和先施公司后身掉了两次炸弹,我都恰好在旁边。我命硬,没给炸着。可我亲眼看
到一辆辆大卡车把血淋淋的尸体拉走。伦敦的大轰炸就更不用说了。
死究竟是咋回事?咱们这个民族讲求实际,不喜欢在没有边际的事上去费脑筋。
“未知生
焉知死!”十分干脆。英国早期诗人约翰·邓恩曾说:
“人之一生是从一种死亡过渡到另一种
死亡。”这倒有点像庄子的“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都把生死看作连环套。
文学作品中,死亡往往是同恐怖联系在一起的。它不是深渊,就是幽谷。但丁的《神曲》
与密尔顿的《失乐园》中的地狱同样吓人。英国作家中,还是哲人培根来得健康。他认为死
亡并不比碰伤个指头更为痛苦,而且人类许多感情都足以压倒或战胜死亡。
“仇隙压倒死亡,
爱情蔑视那些还没死就老在心里嘀咕死亡的人,认为那是软弱怯懦,并引用朱维诺的话说,
死亡是大自然赐给人类的恩惠之一,它同生命一样,都是自然的产物。“人生最美的挽歌莫
过于当你在一种有价值的事业中度过了一生。”这与司马迁的泰山与鹅毛倒有些异曲同工之
妙。
死亡,甚至死的念头,一向离我很远。第一次想到死是在 1930 年的夏天。其实,那也
只在脑际闪了一下。那是当《梦之谷》中的“盈”失踪之后,我孤身一人坐了六天六夜的海
船,经上海、塘沽回到北京的那次。那六天我不停地在甲板上徘徊,海浪朝我不断龇着白牙。
作为统舱客,夜晚我就睡在甲板上。我确实冒出过纵身跳下去的念头。挽住我的可并不是什
么崇高的理想。我只是想,妈妈自己出去当佣工把我拉扯这么大,我轻生可对不起她。我又
是个独子,这就仿佛非同一般。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我对生命有着执著的爱,那远远超出
死亡对我的诱惑。
只有在 1966 年的仲夏,死才第一次对我显得比生更为美丽,因为那样我就可以逃脱无
缘无故的侮辱与折磨。坐在牛棚里,有一阵子我成天都在琢磨着各种死法。我还总想死个周
全、妥善,不能拖泥带水。首先就是不能牵累家人。为此,我打了多少遍腹稿,才写出那几
百字无懈可击的遗嘱。我还要确保死就死个干脆,绝不可没死成反而落个残疾。我甚至还想
死个舒服。所以最初我想投河自尽:两口水咽下去,就人事不省了。那天下午我骑车到自己
熟稔的青年湖去,可那里满是戴红箍的。我也曾想从五层楼往下跳,并且还勘察过——下面
倒是洋灰地,但我仍然不放心。所以那晚我终于采取了双重保险的死法:先吞下一整瓶安眠
药,再去触电。我怕家人因救我而触电,所以还特意搬出孩子们写作业的小黑板,用粉笔写
上“有电!”两个大字,我害怕临时对自己下不了手,就先灌下半瓶二锅头才吞安眠药的。
没等我扎到水缸里触电,就倒下失掉了知觉。
我真有一副结实的胃!也谢谢隆福医院那位大夫。12 个小时以后,我又坐在出版社食堂
里啃起馒头了。对于重返人世,我感到庆幸,尽管周围的红色恐怖没有什么改变。我太热爱
生活了,那次自尽是最大的失误。我远远地朝着饭厅另一端也在监视之下、可望而不可及的
洁若发誓:我再也不寻死了。
从 1966 年至今,又快 30 年了。我越活越欢实,尤其当我记起自己这条命——这段辰光,
真正是白白捡来的。当年,隆福医院大夫蛮可以不收我这个“阶级敌人”,勒令那辆平板三
轮把我拉走了事。那时,这样做还最合乎立场鲜明的标准。即便勉强收下,也尽可以马马虎
虎,敷衍了事。没有人会为一个“阶级敌人”给自己找麻烦。然而那位正直的大夫却收下了
我。当然,他(她)只好在我的病历单上写下了“右派畏罪自杀”几个字(我是后来看的)。这
是必要的自卫措施。但是他(她)认真地为我洗了胃,洗得干干净净。
人在一场假死之后,对于生与死便有了崭新的认识。从此,它使我正确地面对人生了。
死,这个终必到来的前景,使我看透了许多,懂得生活中什么是可珍贵的,什么是粪土;什
么持久,什么是过眼浮云。我再也不是雾里看花,死亡使生命对我更成为透明的了。
死亡对我还成为一个巨大的鞭策力量。所以 1979 年重新获得艺术生命之后,我才对自
己发誓要“跑好人生这最后一圈”“最后”二字就意味着我对待死亡的坦荡胸怀。我清醒地
。
知道剩下的时间不会很长了。我并不把死看作深渊或幽谷,它只不过是运动场上所有跑将必
然到达的终点,也即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所以在医院里散步,每走过太平间,我一点也
不胆怯。两次动全身麻醉的大手术,我都是微笑着被推入手术室的。心里想,这回也许是终
点,也许还不是。及至开完刀,人又活过来之后,我就继续我的跑程。
我的姿势不一定总是好的,有时还难免会偏离了跑线。然而我就像一匹不停蹄的马,使
出吃奶的劲头来跑。30 年代上海有过跑狗场,场上,一个电动的兔子在前头飞驰,狗就在
后边追。死亡之于我,就如跑道上的电兔子和追在后边的那只狗。
有人会纳闷我何以在写完《未带地图的旅人》之后,还有兴致又写了文学回忆录。1957
年大小报纸对我连篇累牍地揭批以及那位顶头上司后来写的《萧乾是个什么人》,对我起了
激励作用。我就是要认认真真地交代一下自己。
这 12 年,我同洁若真是马不停蹄地爬格子。就连在死亡边缘徘徊的那 8 个月,肾部插
着根橡皮管子,我也没歇手,还是把《培尔·金特》赶译了出来。当时我确实是在跟死亡拼
搏,无论如何不愿丢下一部未完成的译稿。是死神促使我奋力把它完成的。
我已经好几年没进百货公司了,却热衷于函购药物及医疗器械。我想尽可能延年益寿。
每逢出访或去开会,能直直地躺在宾馆大洋瓷澡盆里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固然是一种有益
于健康的享受,我却不愿意为此而搬家,改变目前的平民生活。
我酷爱音乐,但只愿守着陪我多年的双卡半导体,无意添置一套音响设备。奇怪,人一
老,对什么用过多年的旧东西都产生了执著的感情。
既然儿女都不急于结婚,我膝下至今没有第三代。但我身边有一簇喊我“萧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