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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大学人文读本 夏中义-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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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从自己是很困难的,因为这门艺术要求具有另一种现代人很少具有的能力,即自身独
处的能力。事实上,我们已产生了一种对孤独的憎恶;我们宁可要最浅薄、甚至最令人讨厌
的伙伴,最无意义的活动,也不愿自身独处;我们似乎害怕看到面对自己的情景。这是因为
我们会感到自己是坏伙伴吗?我认为,对自身独处的惧怕,是害怕一旦见到自己是一个既熟
悉又陌生的人时,会感到窘迫,有时甚至会引起惊骇。于是,我们害怕了,并且逃跑了。这
样,我们丢失了听从自己的机会,我们继续忽略自己的良心。
  听从自己那微弱、模糊的良心之声是困难的,这还因为良心向我们发出的呼声不是直接
的,而是间接的,同时也因为我们常常没有意识到,我们所受的干扰来自我们的良心。我们
也许只为许多与良心没有明显关系的原因感到焦虑(甚或得病)。忽略良心最常引起的间接反
应是一种含糊不定的有罪感和忧虑感,或简言为疲惫感、怠倦感。有时,这种有罪感被认为
是由于自己没做这事或那事所引起的。事实上,人们忽略真正的道德问题,并不是由这样一
种有罪感所引起的。不过,如果有罪感虽在无意中产生,但由于它强烈以致使人无法保持平
静的话,那么,它就会引起更深、更强烈的焦虑,甚至引起生理或精神上的疾病。
  这种焦虑的一种形式是惧怕死亡,它不是那种对世人必有一死的正常担心,而是一种对
人随时会丧命的恐惧。这种对死亡的非理性恐惧来源于生活中的失意,它表现了由于人浪费
生命、错失了创造性地运用自己能力的机会所产生的罪恶之心。死亡是一种强烈的痛苦,但
没有很好地生活便要死去则令人无法忍受。与对死亡的无理惧怕相关联的是惧怕衰老。在我
们的文化中,更多的人为这一惧怕所萦绕。这里,对老年人我们有一种合理的、正常的理解,
但我们的理解与对“太老”而要死亡的恐惧有着性质和程度上的根本区别。我们常能看到,
尤其在我们所分析的案例中可发现这样一些人,当他们还很年轻时,便为对年老的惧怕所缠
绕;他们确信,体力的衰弱与他们整个人格、情感和智力的衰弱有关。这种观念决不亚于迷
信,尽管有压倒性的事实作为反证。这也是由于我们的文化强调所谓年轻性,如迅速、适应、
身体的活力,这些都是一个以成功为主要支点的竞争社会,而不是一个以发展人的性格为主
要目的之世界所需要的性质。但是,许多例子说明,一个过着创造性生活的人在他衰老前是
不会退化的。相反,在创造性生活的过程中,他所发展起来的精神与情感继续成长尽管体力
已有所衰退。然而,非创造性生活的人当他的体力——他从事活动的主要源泉——衰退时,
他的整个人格的确退化了。老年人的人格衰退是一种象征,它说明过去未能过生产性的生活。
惧怕衰老表现了非创造性生活这样一种感觉——常常是无意识的;它是我们的良心对我们自
身残缺不全的一种反应。在有些文化中,更需要因而也更尊重老年,因为老年象征着智慧与
经验。在这样的文化中,我们可看到一种如日本画家宏古沙下面所表达的美好态度:
  从 6 岁起,我便迷恋于描绘物品的外形。到 15 岁那年,我已出版了大量的图案。但 70
岁前,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值一提。73 岁,对自然、动物、植物、飞禽、鱼类、昆虫的真正
结构,才稍有领悟。迈入 80,我才会有更大的进步。年届 90,我将洞察事物的奥妙。高龄
100;我便可达到奇异的境界。110,所绘的点点滴滴必栩栩如生。
  这是我 75 岁所写,如今已是一个酷爱绘画的老者。②
  惧怕得不到他人的赞赏,虽不如无理地惧怕死亡和衰老那么明显,但这也是无意识有罪
感的一种重要表现。在这种有罪感中,我们同样能看到对正常情况的无理歪曲。现代人期望
自己为每一个人所接受,因而他害怕在思想、情感、行为上与文化模式的常轨相背。这种无
理地惧怕别人不赞赏的一个原因是无意识的有罪感。如果人未能过生产性的生活,他就会对
自己不满意,他不得不借助别人的赞赏来取代对自己的不赞赏。只要我们把这个问题作为道
德问题,作为虽属无意识有罪感,却是普遍流行的现象来加以认识,就会对这种需要他人赞
赏的渴求充分理解了。
  人似乎可以顺利地自我排除,并对良心之声的呼唤置之不理。但存在着这样一种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置良心于不顾的意图很难实现,这就是睡眠。此刻,人摆脱了白天喧闹声的
干扰,只接受他内心的体验,这些体验是由价值判断与顿悟,以及许多非理性努力所构成的。
睡眠中,良心往往不能平静;但令人悲哀的是,我们在睡眠中能听到良心的呼唤,却不能有
所行动;而当我们能行动时,却又忘了睡梦中我们所听到的良心的呼唤。
  下面所叙述的梦境就是一个这样的例子。有一位著名的作家曾遇到一个机会,以出卖他
作为作家的完整性来换取大笔的金钱和名望。在考虑是否要接受这笔买卖时,他做了一个梦:
在一座山脚下,他遇见了两个他很瞧不起的投机分子,但这两个人获得了很大的成功。他们
告诉他,绕小道驱车开往顶峰。他采纳了这两个人的意见,但当快要到山顶时,他的车翻了,
他也因车祸而身亡。这一梦境的含义几乎无需多加解释,在梦境中他知道,接受这一机会是
以毁灭为代价的。当然,这只是梦境所表达的象征性语言,实际上他不是肉体上的消亡,而
是他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生产性的人被毁灭了。
  ①尼采:
     《道德谱系》第二章。
  ②J。拉法格:《与宏古沙对话》


                    散文诗四章
                    屠格涅夫
                    (1818—1883),俄国作家。本文选自《屠格涅夫散
                    文诗》,王智量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乞丐
  我从街上走过……一个衰弱不堪的穷苦老人拦住了我。
  红肿的、含泪的眼睛,发青的嘴唇,粗劣破烂的衣衫,龌龊的伤口……哦,贫困已经把
这个不幸的生灵啃噬到多么不像样的地步!
  他向我伸出一只通红的、肿胀的、肮脏的手……他在呻吟,他在哼哼唧唧地求援。
  我摸索着身上所有的衣袋……没摸到钱包,没摸到表,甚至没摸到一块手绢……我什么
东西也没带上。
  而乞丐在等待……他伸出的手衰弱无力地摆动着,颤抖着。
  我不知怎样才好,窘极了,我便紧紧地握住这只肮脏的颤抖的手……“别见怪,兄弟;
我身边一无所有呢,兄弟。”
  乞丐那双红肿的眼睛凝视着我,两片青色的嘴唇浅浅一笑——他也紧紧地捏了捏我冰冷
的手指。
  “哪里的话,兄弟,”他口齿不清地慢慢说道,
                      “就这也该谢谢您啦。这也是周济啊,老
弟。”
  我懂了,我也从我的兄弟那里得到了周济。
                                   1878 年 2 月

                   麻雀
  我打猎回来,走在花园的林阴路上。狗在我面前奔跑。
  忽然它缩小了脚步,开始悄悄地走,好像嗅到了前面的野物。
  我顺着林阴路望去,看见一只小麻雀,嘴角嫩黄,头顶上有些茸毛。它从窝里跌下来(风
在猛烈地摇着路边的白桦树),一动不动地坐着,无望地叉开两只刚刚长出来的小翅膀。
  我的狗正慢慢地向它走近。突然间,从近旁的一棵树上,一只黑胸脯的老麻雀像块石头
样一飞而下,落在狗鼻子尖的前面——全身羽毛竖起,完全变了形状,绝望又可怜地尖叫着,
一连两次扑向那张牙齿锐利的、张大的狗嘴。
  它是冲下来救护的,它用身体掩护着自己的幼儿……然而它那整个小小的身体在恐惧中
颤抖着,小小的叫声变得蛮勇而嘶哑,它兀立不动,它在自我牺牲!
  一只狗在它看来该是多么庞大的怪物啊!尽管如此,它不能安栖在高高的、毫无危险的
枝头……一种力量,比它的意志更强大的力量,把它从那上边催促下来。
  我的特列索尔停住了,后退了……显然,连它也认识到了这种力量。
  我急忙唤住惊惶的狗——肃然起敬地走开。
  是的,请别发笑。我对那只小小的、英雄般的鸟儿,对它的爱的冲动肃然起敬。
  爱,我想,比死和死的恐惧更强大。只是靠了它,只是靠了爱,生命才得以维持得以发
展啊。
                                   1878 年 4 月

                   梦
  我看见一幢巨大的楼房。
  正面墙上是一道敞开的狭门,门里——阴森黑暗。高高的门槛前站立着一个姑娘……一
个俄罗斯姑娘。
  那望不透的黑暗散发着寒气;随着冰冷的气流,从大楼深处传出一个缓慢、重浊的声音。
  “噢,是你呀,你想跨过这道门槛;你可知道,是什么在等着你?”
  “知道。
     ”姑娘回答。
  “寒冷、饥饿、憎恨、嘲笑、轻蔑、委屈、监牢、疾病,还有死亡本身?”
  “知道。
     ”
  “完全的隔绝、孤独?”
     “知道……我准备好了。我能忍受一切痛苦、一切打击。”
     “不仅敌人的打击——而且是亲人的、朋友的打击?”
     “对……即使是他们的打击。”
     “好。你准备去牺牲?”
     “对。”
     “去做无名的牺牲?你会死掉——而没有人……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满怀尊敬纪念着的
人是谁!……”
     “我既不需要感激,也不需要怜惜。我不需要名声。”
     “你准备去犯罪?”
     “也准备去犯罪。”
     姑娘埋下了她的头……
     那声音没有马上重新提出问题。
     “你知道吗?”它终于又说话了,
                   “你可能放弃你现在的信仰,你可能认为你是受了骗,
是白白毁掉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这我也知道。反正我想要进去。”
     “进来吧!”
     姑娘跨过了门槛——于是一幅重重的帘子在她身后落下。
     “傻瓜!
        ”有人从后面咬牙切齿地骂她。
     “圣女!”从某个地方传来这一声回答。
                                         1878 年 5 月

                      “绞死他!”
     “这事发生在 1805 年,”我的一个老朋友开始说,“在奥斯特里茨战役①前不久。我当
军官的那个团驻扎在摩拉维亚。
     “严厉禁止我们骚扰和欺压居民;就这样居民还是不信任我们,虽说我们还算是同盟军
呢。
     “我有个勤务兵,原是我母亲的农奴,名叫叶戈尔。他是个诚实、驯顺的人;我自幼就
了解他,待他像朋友一样。
     “没想到有一天,在我住的那幢房子里响起一阵叫骂声和哭喊声:女主人的两只鸡被人
偷走了,而她说是我的勤务兵偷的。勤务兵辩解着,叫我去作证……‘他怎么会偷东西呢,
他,叶戈尔·阿夫达莫诺夫!’我要女人相信他的诚实,可她什么话也不愿意听。
     “突然沿街传来整齐的马蹄声:那是总司令本人带着参谋部人员过来了。
     “他骑在马上,肥胖,脸上皮肉松弛,脑袋向前耷拉着,肩章垂到了胸前。
     “女主人一看见他——便奔去挡在他的马前,跪在地上——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头
巾也没戴一条,就大声控告起我的勤务兵来了,她用一只手指指着他。
     “‘将军老爷呀!’她喊叫道,‘大人呀,求您明察!求您帮帮忙!救救我!这个当兵的把我
抢啦!’
     “叶戈尔立在屋门口,身子笔直,帽子捏在手里,甚至挺胸立正,好像在站岗——而他
要是说一句话也好啊!他是被这一大群在路当中的将官窘住了呢,还是面临飞来横祸被吓呆
了——我的叶戈尔只顾站在那儿眨巴眼睛——但又面如土色。
  “总司令漫不经心地、阴沉沉地瞟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哼一声:
  “
  ‘唔?……’
  “叶戈尔像个木头人似的立在那里,牙齿龇出来!从侧面看去:这家伙好像在笑呢。
  “这时总司令断断续续地说了句:
  “
  ‘绞死他!’戳了戳座下的马,便走开了——起初马还是照旧缓缓地走着,后来便大步
快速跑开了。全体参谋部的人员跟在他身后疾驰;只留下一个副官,他从马鞍上转回身子,
朝叶戈尔短短瞥了一眼。
  “违背命令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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