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6期-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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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鱼;也都说不清楚了。
胡乱猜;七月十五;艳阳天;鱼正肥。或者认为鱼王怪癖;并无其他含意。
3
这些塔镇来人虽吃过多次鱼王的鱼;但还没到过鱼塘。跟小杰到了那里;就都很吃惊。出乎他们意料;鱼塘很小;也就一亩见方;被枯黄的土岸挤压着;像是要从地里浮出来似的。鱼塘东、南两边是沙果林;北边是麦地;一座两间的茅草屋筑在南边;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鱼塘里冰很厚;闪着灰白的光;靠南的边上有几处凿冰的痕迹;七八片大鱼鳞散落在周围;像几枚纽扣。小杰提前叫了声“鱼王大叔”;宝林知趣地停在外面;塔镇来人就走进那座茅草屋。小杰显然怕鱼王担惊;抢着说话;介绍了来人;又补充:
“也没别的;就是来看看。”
鱼王端坐在屋门口的椅子上;高高的眉骨下面;双目深凹;目光沉静;仿佛正在等待来人。塔镇来人一走进来;就觉得什么也不用问了;但他们还是张口说:
“你就是鱼王吧?”
小杰给他们布置了板凳;答道:
“是啊;他就是鱼王大叔。”
塔镇来人又瞪他一眼:
“问你?”
小杰明白自己最好不要插话;就悄无声息地坐到鱼王的床上。塔镇来人又问:
“姓名?”
鱼王像是没听到;目光从门口射出去;停在鱼塘上。小杰认为对这样的盘问肯定很多人都不乐意回答;就又想代替鱼王;却一时想不起鱼王的真实姓名;直摸自己的头皮。但鱼王却回答了:
“我叫高全海。”
小杰就蓦地一惊;好像第一次发现鱼王有名字似的;在心里默念了几次。
“老万不见了;你知道吗?”
“知道。”
“你认为老万死了吗?”
“有可能。”
“村里谁的嫌疑最大?”
鱼王顿了顿:
“说不上来。”
塔镇来人断定鱼王早有准备;就不敢大意。
“腊月十二号晚上;你在哪里?”又问。
“在家里;——跟老万一起喝酒。”
塔镇来人一下子屏息住了;连看鱼王的目光都开始发绿。小杰也从床上挺了下身子。这是几日来;案情缓慢进展的第一步;从王翠丫提供的线索得知;腊月十二号晚上;老万拎着两瓶金贵老烧;就出了门;但在他出门之后;村里再没人见到过他;就像他一出门;就消失在了空气里。
塔镇来人暗暗嘘口气;很小心的样子;放轻声音;问:
“喝到什么时候?”
“下半夜。”鱼王说;扭过脸;看看小木桌子上的钟表;“一两点钟吧。”
“后来呢?”塔镇来人紧着问。
“老万就回了家。他喝醉了。”
“谁能证明?”塔镇来人的语气里有了严厉。
鱼王不慌不忙:
“没人能证明。”
“既然你知道这些情况;为什么一直不说?”
鱼王诧异道:
“你们没来问我呀。”
塔镇来人都皱起眉来。这时候他们身上的手机响了。一个塔镇来人就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走了出去。从光秃秃的沙果林里吹来一阵冷风;带着树枝上干燥的颤音。塔镇来人背着风;对着手机讲:“凶手正在浮出水面;就是那个七上村的鱼王。”挂了手机;忽然发现有人在看着自己。原来宝林没走;宝林蜷缩在茅草屋的南墙下;晒着惨淡的冬日阳光。塔镇来人不满地说:“你还没滚!”又压低声音警告他;“不该你说的什么也不要说!”
宝林连连称是;站起来;向村子走几步;就撒腿跑。
塔镇来人看他跑远;才走到屋门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鱼王说:“鱼王大叔;打搅了。”向同伴使了眼色;同伴就走出来。
小杰醒过神;他们已经从屋门口走开了。急忙追上去;当啷一声;踢倒了一个酒瓶子。他突然在屋门口停下了;他挡住了鱼王的视线。在小杰眼前;是鱼塘冰封的水面。只是一恍惚;他就像退回到了另一个时间里;那时候鱼塘里碧波潋滟;幽深无底。他相信只要站在这个位置;连灵魂都会被吸入水里去的。
追上塔镇来人;小杰就说:
“你们误会了;鱼王大叔怎么会杀人呢?”
塔镇来人说: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杀人?”
小杰答不上来;只说:
“反正我觉得他不会。”
塔镇来人说:
“那你觉得谁会?是你;还是宝林?”
小杰想了想;说:
“你们不是要讲罪犯杀人的动机么?鱼王杀人的动机在哪里?这些年;村里多少人都要包这个鱼塘;老万不管是谁;一概推了。你们知道老万私下对我说过什么吧?老万对我说;小杰;将来你要当上村长;鱼塘还得让鱼王来包。你要不答应;我连这个文书也不给你干。我就说;万村长;我损阴德么?鱼王大叔包得好好的;我给他抢过来?换了人;也不见得就养出那么美的鱼来。可要说我有没有杀人的动机;我敢肯定;我有。我才是个村文书;早就想当村长。老万不退;我这个村长就当不上;就总是个文书。”
塔镇来人笑道:
“小杰是个直肠子;一定能当一个好村长。”
小杰顺势说:
“那你们还在他身上耽搁工夫?”
塔镇来人无辜地说:
“没有啊。”
小杰目光锐利:
“别瞒我了;你们这是不想打草惊蛇!”
塔镇来人就说:
“好小子!”
他们的嘴唇都冻紫了;很不愿说话;匆匆来到村委会;见电暖器冷冰冰的;已经断电了;火炉里也只是一些死灰;捅了一阵;就捅出一团烟尘。要吃饭;桌上的饭菜也不见了;原来厨师以为他们吃过了;擅自拿回了自己家里。要叫小杰;才发现小杰走掉了。各自悻悻地在自带的搪瓷饭盒里泡了方便面。没吃呢;老万的女人王翠丫咕咕咚咚跑过来;红着眼叫道:
“是鱼王杀了老万!”
塔镇来人惊道:
“你怎么知道的?”
王翠丫道:“宝林说的。”马上又求塔镇来人;“求你们快把尸首找出来。”
塔镇来人道:
“这个宝林;说他嘴没腿快;他还是嘴快。万嫂子;你回去;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王翠丫无力地坐下来;自言自语似的说:
“他到底是记恨起老万了。”
塔镇来人忙问:
“鱼王跟老万有什么过节?”
王翠丫就把老万当年看到鱼王女人在工作组遭辱的事情细致地说了;恼得塔镇来人嚷:
“早些时候为什么不说!”
王翠丫辩解:
“以为都把这事忘了;何苦再提呢?”
塔镇来人叮嘱她:
“你先回去;不要走了风声。”
王翠丫领会了似的对塔镇来人点点头;慢腾腾走了。
塔镇来人看看搪瓷饭盒;又想起了小杰;觉得对小杰有些不大客气;这样是很不好的;就准备再见了小杰;把态度改变一下。小杰不是说鱼王没有杀人的动机么?现在看来;鱼王杀人的动机不但有;而且还很明显。耐心给小杰说了;小杰就会知道自己在断案方面的幼稚。
4
七上村八九百口子人;也只有老万可以轻易从鱼王那里搞到鱼;就是村长苗子小杰;也要暂时受些难为。
往日小杰要搞到鱼;对鱼王陪小心不说;还常要搭上些东西;一盒烟;一瓶酒;好在这些东西村委会为来客备下不少。可是在这几天;小杰却只去过鱼塘一次;把一盒烟塞给鱼王;说自己忙;再要鱼的时候可能会让别人来。
宝林揽下了这件事;次次都能很顺利地把鱼搞来;小杰就没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一是因为陪塔镇来人辛苦;二是因为想着村里出了人命;鱼王若找麻烦;就是不通情理了。
小杰这人很会替别人着想;知道鱼王爱惜鱼塘;也很少去打搅他。不过;看老万总是那么轻易把鱼搞来;或送人;或自己吃;还是有些眼热。故意跟着老万去搞鱼;见老万不过是轻飘飘跟鱼王说一句;“弄两条鱼”;就去塘里捉;有时鱼王拿网子替他捉。老万提了鱼就走;好像那鱼塘是他家里的。
果然;有一次;塔镇文化站的马专干想吃鱼了;试探着要老万给弄一条;老万就颇自得地夸口:
“这好办;谁让我家有个鱼盆呢?”
小杰希望自己能够像老万那样;成为一个村长。他看着他女人的时候也在想象着这一天早日来临。他女人有些黑;将来多吃了他当上村长后搞来的鱼;眼瞅着就变白了呢。可他又隐隐感到这样想是把鱼王看扁了;鱼王一年四季守在鱼塘;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决非势利小人可比。
要说鱼王是看在他跟老万是同龄人份上;也不大对的。村里跟鱼王同龄的人多着呢;也没像老万那样有情面。
小杰始终没找到老万能够顺利搞到鱼的原因;有时候就武断地归结到老万的脸皮厚。老万去鱼王那里搞鱼;鱼王眼里满是厌恶和痛恨的目光;可老万全然不顾。老万就靠着自己的厚脸皮;一次次地从鱼塘搞鱼;不光自己吃;还要送人;把鱼王的鱼塘当成自家的鱼盆。还有更要不得的;塔镇忽然要来人钓鱼;他就赶快跑到鱼塘;吩咐鱼王;这天不要给鱼喂食;而他明明知道鱼王是从不给鱼喂食的。他偏要这么做;就为自己赢来了好名声。比礼数周全;在塔镇二十五个村长中;他数老一。
小杰想到这个;却有些怕;怕自己将来当了村长;脸皮万一跟着厚起来;心里倒美了;背后不知有多少人在戳脊梁骨;又有啥意思呢?
不过;小杰还是很容易把事情往好处想的。老万搞鱼容易;很有可能是由于鱼王对他的尊重。他的人格力量征服了鱼王。小杰从现在起;就得向老万看齐。他如果像老万那样了;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片崇敬的目光。他从容自若地走到鱼塘;不用张口;鱼王就忙不迭地把鱼给他从塘里捉上来;还用草梗从鱼腮中间给他穿好;以方便携带。鱼王心甘情愿地为他做着一切;他从鱼塘搞条鱼;就像把手伸进自家鱼盆。
而实际上;老万早已习惯了丝毫不感到为难地来到鱼王跟前。老万来了鱼塘;随口说;“弄两条鱼”;就把鱼搞走了。
解释的时候也有;只是不多:
“镇人大主任张万桂的岳母病了;就想吃鱼。”
也不大叫鱼王的名字:
“嗯;那个……那个什么……”
叫的时候也有;就叫“鱼王”:
“鱼王;捞条大点儿的。”
好像他一辈子都会是个村长;好像他即使不当村长了;鱼王的鱼塘仍旧是他家的鱼盆。
鱼王见到他;就知道他是来搞鱼的。
可他不该在今年七月十五那天夜就忘了自己到底是谁了。往年起鱼时他也要来凑热闹的;站在岸上看鱼贩子撒网;每一网上来;数不清有多少大鱼闪着银光;扑楞扑楞乱跳。银光溅到天上;跟遥远的星光接在了一起。老万情不自禁;就对鱼王说:“嗬;又是一年好收成!”跟鱼塘真是他自家的一样高兴。
他已经选中了两条青花大草鱼;用细草穿了腮;放在了鱼王的脸盆里。待一会儿捕鱼人散尽;他就提着鱼回家;喊老婆用慢火煨上。千滚子豆腐;万滚子鱼。次日清晨揭锅;准会异香扑鼻。
今年七月十五;老万低头就不见了自己放在脸盆中的青花草鱼。那是他从第一网中选的;肥得像根棒槌;摸上去润润的;还没到口;心里就像溢满了花露。他没想更多;高声叫起来:
“谁拿我的鱼了!”
鱼贩子们忙着捕鱼;头都没回。他就又叫:
“哪个王八蛋拿我鱼了!”
还是没人吭声。
鱼贩子在鱼塘前都是很小心的;因为这个鱼塘水深壁陡;万一滑下去;很不好往上爬。
老万恼了;老万一步跨到一个鱼贩子后面;抬腿踢了一脚。那个鱼贩子扑通掉了下去;顿时就没影儿了。水面黑乎乎的;没谁敢下水救他。
情急之中;一个鱼贩子对着他落水的地方一网撒下去;幸好网住了他;大伙儿一起用力;才把他拉上来。他顶着一头水草;坐在地上;吐了几口水。问他不要紧吧;他就惊恐地喘息说:
“亲娘;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水没底儿!”
老万是认得他的;他是垛庄的常四儿。老万又叫:
“常四儿;你他妈拿我的鱼了吗!”
常四儿牙巴骨得得地响;说:
“万村长;你怎么能……”
老万又抬起脚来:
“我问你他妈拿没拿我的鱼!”
其他的鱼贩子见状;都来劝解:
“万村长;这鱼塘里的鱼多的是;你看中了哪一条;随你拿……”
老万怒气未消:
“我看中的鱼放脸盆里了!”
一个鱼贩子双手抓着一条鱼让他看:
“万村长;这条鱼也不错的。”
老万还要再骂;忽然发现有一束冷冷的目光射来;但没在意。
那条鱼水淋淋的;不停地在他眼前张嘴;像在跟他说话。这是一条很不错的鱼。他不骂了;任别人给他放进脸盆。
鱼贩子各自满载而归;老万也觉身上倦倦的;就提了鱼回村。前后都没人;原野寂静下来;沉在浓浓的黑暗里。
老万听着自己孤单的脚步声;就产生了幻觉;以为那是另一个人跟了上来。但他知道这是幻觉;就没有回头。冷不丁听到一个人的声音;着实吓了一跳。转过身;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