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6期-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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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说;我想出院;懒得动手术;换个肾得多少钱;还是把钱留着给丫头整容!
男人说;钱不够可以凑;先紧急的来;丫头的事等以后再说!
那边不讲话了。电话里传来抽泣的声音。男人说;老婆你就安心做手术;中午我和女儿来看你;给你煲了鲫鱼汤!
在旧家具店门口;男人目睹两拨警察路过。同时还有尾随警察身后看热闹的街坊;有大人有小孩。他将剖过的鲫鱼冲洗干净;调好汤煲里的水;炖在火炉上。刚放进去腥味的生姜;黑驼子来到店里。
望着男人;转动眼珠子;黑驼子神秘叵测地笑;笑得男人心里发憷。掉头黑驼子朝门外东张西望;见没人;他把嘴巴凑到男人耳朵边;细声细气说;狗日的张老板屋里保险柜给撬了!见男人发愣;他补充说;就是那个浙江佬;开了三家松骨城的张老板!
话锋一转;黑驼子提高声音说;那事是我干的你信不信!
男人说;不信;哪里有你这么做贼的!
黑驼子嘿嘿干笑了两声;说;是我就好了;那可是四十多万现金!
十指交叉;男人两只手摆于胸前;手指关节粗大;是一双干惯了力气活的手。他说;你咋晓得钱数;你数过?
黑驼子说;警察正勘察现场;那边传出来的。那钱是你偷的也好;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男人嘴角扬起来;仿佛在笑;目光越过眼前的矮瘦男人;戳向路上的行人。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过道上热闹起来。他说;警察走了没;没走我俩去瞧瞧。
留下女儿看店;男人和黑驼子走去案发现场。
两个瘦男人走在城中村潮湿的过道上。黑驼子说;老马;你老婆情况咋样现在;那病可不好治;换肾得要一坨钱;一百块的钞票;得称多少斤!
男人说;歇两天动手术!
黑驼子说;钱凑得咋样;你卖旧家具那点钱;扔进去肯定都听不到水响!
男人说;没钱也得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
黑驼子不作声了。男人也不作声了。
隔一会;黑驼子又说;老马;越看你女儿;越觉得不对劲;你得带她去看医生!我儿子也是之前耽误了……黑驼子向前的目光移到了脚下;眼神里埋着隐隐的忧伤。他喏喏地说;我儿子……终究他没讲出来。
男人说;哦!他不知道该怎么讲;“哦”了一声后便保持静默。
远处一群人围拢在街道拐角处大榕树下;旁边是案发现场。到达目的地;那里吵哄哄的;扛摄像机的电视台记者正采访负责案子领头的警察;听口气;警察那边似乎理出了一些头绪;对捉拿罪犯蛮有把握。
黑驼子加入到讨论案情的人群中。男人似乎对他们关心的案犯兴趣不大;独自回了屋。一路小跑;他惦记屋里炖的鲫鱼汤。小女孩坐在木板凳上;安静地看地上的一群蚂蚁搬运一只绿头苍蝇。他也坐在木椅子上;女儿看蚂蚁;他看女儿。
男人回忆起多年前;他跟老婆携手走过来的日子。虽然他们谈不上富贵;甚至可以说日子过得清苦。但他们有个好心态;日子怎么过;看要跟谁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算了走在黑暗里;他们总能看到希望;看到微弱的光。男人是这么想。他老婆也是这么想。但老婆突如其来的病;斩断了男人心里的希望;也彻底隔绝了眼前微弱的光……那些或好或坏的日子朦胧了男人的眼睛;温暖、孤独、绝望……五味杂陈的感觉涌在男人心头。
那一瞬间;男人很想抱抱女儿;他喊了三声女儿的名字;女儿不理他。起身他走到女儿身边;蹲下将女儿拥在怀里。女儿在他怀里挣扎;他恰到好处地箍紧女儿;有些温度的脸贴紧女儿的头发。
他闻到女儿头发有股馊味;衣服也是。老婆住院以来;他的心思全放在了老婆身上和那笔昂贵的手术费用上。对眼前的女儿;他充满愧疚。他把嘴巴附在女儿耳朵边说;爸给你洗个头;再去医院看妈妈!
小女孩似乎感受到了男人身上的温情;她不再挣扎;顺从地贴到父亲怀里。足抱了五分钟;男人才将女儿松开。他拿铁提桶打来温水;又找来脸盆和毛巾给女儿洗头。
男人在女儿头上的手指变成了和煦的春风。女儿蹲在他旁边;羔羊般乖巧;任他捏头皮、耳朵、脸颊……替女儿洗完头;揩干湿头发;男人想给女儿换套干净衣服。在寻衣服的过程中;男人在女儿的抽屉里发现一叠剪报;第一张是一家美容医院在报纸上登的整形广告:
韩国整形大师李寒松莅临麻城造美
李寒松;男;医师、教授;韩国汉城市整形外科医院专业整形主任医师;韩国仁河大学医学院整形外科主任。已为韩国数十名当红影视明星和众多爱美人士成功施行整形美容。擅长各种面部整形美容;如脸形修饰、隆鼻、双眼皮;以及乳房整形、体形矫正等。
医院同时开展多项整形美容:面部除皱、垫下巴、酒窝再造、隆胸、阴茎延长、处女膜修复、阴道缩紧、变性术等。
他逐个看了一遍那叠报纸;全是整形美容信息;有韩国美容专家、日本美容专家;以及美国、德国的专家。男人的眼泪水禁不住涌出来;滴在捏在手里的剪报上。他把那些报纸按原先的次序、模样叠好;又检查了好些遍;生怕被女儿晓得他动过。
将衣服摆在床头;他喊女儿来换。小女孩迎面走来;他不敢迎接女儿的目光;心虚地将眼神东躲西藏。
男人站在门口;黑驼子又来到他的二手家具店门口。黑驼子说;老马;案子马上要破了;那贼真他妈不专业;留下那么多蛛丝马迹;若是老子去偷;肯定查不出来!
男人说;贼抓到了?
黑驼子说;快了!你知道巴西的阿尔维斯?多斯桑托斯么?
男人说;不知!
黑驼子说;就是他制造了巴西历史上最大的银行劫案!你知道不老马;他在巴西中央银行当地一处支行附近的出租屋居住;以经营人工草皮作掩护;花了三个月挖通一条78米长的隧道;那可是通往银行金库的隧道!你知道不老马;他偷走了1。6亿雷亚尔现金;有三四吨重。
男人说;1。6亿雷亚尔是多少钱?
黑驼子说;大概有7000万;还是美金!说完黑驼子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木椅子上;跷起二郎腿。悬于空中的脚钟摆般摇晃;他从裤兜抽出两根香烟;一根递给男人;一根衔进自己嘴里。他又跟男人说起他过去在云南边境贩毒的经历;并说起曾经震惊全国的某例贩毒大案;他就参与过;所有的人都给抓了;唯独他金蝉脱壳;脱了身。
他说;老马;你不晓得以前我过的日子;那是吃香的;喝辣的!哪里是现在这潦倒卵样。老马呀;你知道过去我是怎么偷运海洛因的么;人体吞毒、胶囊藏毒;那可是常事!
黑驼子讲得像真的一样。男人压根不相信他讲的话;或者是根本没听进去他讲的话;男人说;警察找到哪些蛛丝马迹了?
黑驼子故作正经;皮笑肉不笑说;我也不晓得;警察他妈的没告诉我!
男人默默地吸烟;心事重重的模样。黑驼子说;老马;莫担心你老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一根香烟抽完;黑驼子起身准备走;走了两三步;他扭回头张开嘴;想讲话又不想讲话。他猴子似的跳到男人跟前;压低声音说;小偷小摸不行;要干就干一票大的;要是老子;就去抢银行!
男人习惯了眼前的牛皮客;单一张嘴巴狠;能耍刀弄枪。黑驼子走了;直到在视线里消失;男人才转身走进店里。
男人望黑驼子的眼神很是奇怪;意味深长。
鲫鱼汤已经在锅里滚了。男人尝了味;还差点火候。见女儿的手指甲长了;尽是污垢;他取下别在裤腰上的钥匙扣。指甲钳在上面;他用闲着的手抬起女儿的小手掌;像择韭菜那样替她剪干净指甲;锉磨平整。
然后汤煲好了;男人牵起女儿的手;拎着盛汤的保温瓶;走出城中村。正午的阳光照在他们父女身上;温水般熨帖。他们父女的影子徘徊在彼此脚下。
路过一家肯德基时;突然小女孩止住脚步;停下来。
头发未干清爽的小女孩立在原地不动;眼睛盯看肯德基店里;明知故问地说;爸爸;那里卖什么?
男人说;汉堡包!
小女孩两根细嫩的手指头摆在胸前;表情无辜地望男人。她说;我不吃汉堡包!
男人目睹女儿说着话时;喉头在蠕动;吞着涎水。他说;长这么大你还没吃过肯德基;今天就吃一回!
接下来小女孩欢快地答应了;她说;那除了汉堡包;我还要吃一份炸薯条、一份炸鸡翅;还要加个冰激凌!
男人单买了一份套餐。
鼻翼上长了三颗雀斑的店员递给他套餐。男人送到女儿面前;女儿根本顾不上他;便狼吞虎咽;发出啧啧响声。男人扫视店里那些带孩子的家长;他们专注的眼神正好也是他现在看女儿的眼神。他心里头像照进了阳光;暖暖的。过后;他把目光挪向街上行走的人群。
阳光下;鸣笛的警车在北环大道上呼啸而过。时间静止下来;男人的心痛了一下;像是钝刀子割肉。此刻他回想起前段时间回湖南常德老家;找那些亲戚借钱给老婆治病;没一个亲戚愿意借钱给他;说他把钱花在一个尿毒症病人身上;那等于把钱扔到水里;等于打了水漂……
小女孩不是拿的纸巾;而是扬起衣袖抹嘴巴;说;爸爸;我吃完了!矮下头;她将手掌遮住脸;从指缝里瞄父亲。她羞羞答答不好意思地说;爸爸;下回我们还来吃;好不?
男人不讲话;只是用眼睛温柔地盯看女儿。重重地他点了两下脑壳。
他们父女俩从肯德基走去医院。步行至医院门口;男人提议进行一场比赛;看谁先跑到住院部。结果小女孩赢了。
拐弯走去病房时;小女孩还在因为先前的奔跑而喘粗气。接下来男人听到前面女儿不安、颤栗的声音;爸;昨儿半夜到哪里去了你?
循着女儿的目光;男人抬头瞥见老婆病房门口站了两三个陌生男人。一个人影从门里晃出来;很快男人认出他;那窜出来的影子像是清早他剖鱼时见到的刀削脸警察;且左眉头上有颗豌豆大的痦子。
责任编辑楚 风
冬捕 作者:夏鲁平 文章来源:长江文艺
山坳里原本是一片茂密森林;松树、柳树、椴树还有树身下面数不清的榛莽;形成了这里特有的地貌。树林密了;便养生了各种动物;不管什么季节;狍子、狐狸、野兔子、野鸡总会瞪着圆溜溜锃亮的小眼睛往来穿梭于密林之中。有陈年的老树寿终正寝;横倒竖歪地长眠在枝叶茂盛的子孙们脚下;巨大空洞的树干如一张永远合不拢的大嘴;成为冬眠黑熊的安乐窝。李家屯的祖辈们让这里的山和山里的一草一木迷住;盘踞此地;同时迷住他们的还有山坳南面清清饮马河。多少年了;河水晃晃悠悠;屯里人就在这晃悠中繁衍了几辈;他们由最初的狩猎改为后来的捕鱼;都得益于这里的山山水水呢。与山水草木相伴;山水草木就跟人有了情意;就帮人想了很多生路;比方种田;比方去外面做工;几经变化;唯有少数人留下来;继续操持着捕鱼行当。李家屯往前数五代;亲戚连着亲戚;亲戚住在一个屯子里;就不那么亲;但在这十几户人家里;左邻右舍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谁都离不开谁;这也就免不了生出许多的家长里短和是是非非。
三叔赶在晚饭的当口走出家门;脚步一阵风似的卷起秋后地上的落叶。由于心里有气;步伐便显得杂乱无章;他立在天明家院门;裤裆里滚过一股暖哄哄的臭气;顺下了心气;就开始砸门。
想躲是躲不过去了。妈妈正在院子里无休止地咳嗽;胸腔像一部巨大的风箱;需要不停地抽抽拉拉;才能把肺部的气抽出来;送回去;一副死不了活不起的样子;难受得很。
自打入秋以来;三叔已经来过天明家好多次了;他每次来;妈妈都这样咳嗽。有一回;三叔催促妈妈上医院;妈妈就冲天骂三叔;说你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我去医院你给我拿钱啊?三叔真就套上马车把妈妈送到了县医院;从医院回来;三叔的脸更难看了;说我这是何苦呢;原来的钱没要回来;转眼又新搭了一千块。他这么一说;妈妈不愿意听了;说你那一千块钱光给我花了;你不也看病了吗?你做你那胃镜花了多少钱你不知道?你昧良心说话;就不怕那心被狗吃了?
天明的心就随着妈妈的骂声一惊一跳的。
三叔不会再领妈妈去医院了;不去医院;三叔还会隔三岔五地来。今天他像是真急了;说;我跟你说不通;我跟天明说说;让天明给评评理。
妈妈说;评个屁理;咱俩的事情咱俩谈;别把天明也搅和进去。她说着赶紧把天明推到西屋;坚持不让天明露面。
三叔说;不是我逼你;你知道我的难处;做了胃镜才知道;我怕我跟大哥得了一样的病。
妈妈说;你这是吓唬我呐!
三叔说;我没吓唬你;我干啥要吓唬你。
窗外的秋风夹着呼哨捶打着窗子;窗子就一鼓一鼓的;好像是有人在使劲儿地掀。天明的心竟不住地发紧;三叔也得胃癌了;癌症是要死人的;爸爸是得癌症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