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6期-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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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回头看着儿媳;“你认、认识她们?”他还没咂摸出“抬出去”的意思;也许没听清。柳卡僵在那里。她不知道怎么吐出了那么一句……站在门口的三个人像三颗螺钉;女孩将钥匙甩得哗啦响;还吃吃笑:“我们不认识;不过我认识她的男朋友;住对门嘛。”
四0二号门突然开了。
章成辉极不真实地冒出来。他肩扛纸箱;和一股茉莉花香皂味儿一起。看见柳卡;章成辉一愣;迅即笑容饱绽;“嗳!咋不进——”他注意到柳卡搀着的老人;住嘴;点头。
公公的脸突然抽搐;一边嘴角挤向鼻子;另一边嘴角吐出串串白泡;他的右手无声无息地松开了拐杖;左手仍留在柳卡的小臂上;身子则像湿透的土墙;柳卡没拉住;公公垮塌了;无可挽回地倒在四0一号门口。
“打120!”章成辉放下箱子;全是水果的箱子;给儿子的水果。
“别慌;你家有药!”柳卡显得镇静。
她去拿药。
还是两只药箱摞着。像上次一样;她打开上面小的;仔细翻找;没有;再打开下面大的;看到了;那个紫色药盒。还剩两颗药丸。柳卡小心取药丸;有股气味;冲鼻;像硫化物;柳卡一阵恶心……她的手不舒服起来了;药味渗入皮肤了——得先洗手;马上洗;柳卡捻着指头;进卫生间。水哗哗地响;哗哗哗;全世界都变成了一个大水池;哗哗哗;承接不可遏止没完没了地喷涌;哗哗哗;哗哗哗……柳卡眼看着两颗药丸被水流带走;落进水池;往出水孔跑;她虚弱地伸手拦;没拦住。褐色药丸眨眼不见了。
水一直哗哗流着;柳卡在洗手。老鞋匠面色由绿变青;由青变红;潮红;最后像被一块红布死死罩住;他混浊的眼睛溢出泪;他一直坚持着;在四0一号门口坚持。
120来了。
但晚了;老鞋匠没挨过去。临终前;床前站着柳卡。老人定定看她;看着;他已说不出话;什么也没说。他就那样张着嘴;龋齿严重、不堪卒看的嘴……戴口罩的护工推遗体;刨红薯样扒老人紧抠床架的手指;柳卡过来了;柳卡亲自处理;她将公公的手指一根根小心拿下;像拿足赤的金条;其中一根发出“叭”的轻响;她愣一下;脑子里顿时樱花漫舞……她依稀记起;太甜的樱花下有个鞋摊;摊主是个瘦高的老头;风吹来;粉红、雪白樱花落他一身。
方杰一直没清醒过来;丧事一切从简。
五天后;柳卡终于接到袁大姐的电话。袁大姐说方杰有意识了;居然报出了她的电话号码;他可以回家慢慢调养了……“你丈夫吗?”袁大姐最后犹疑问。“是的。我没说过?”电话里的袁大姐顿一下;接着说;方杰暂时落下了轻微面瘫;比如说;他笑时;他的脸看起来是牵强的;一边在笑;另一边毫无表情。和你公公情况有些类似。柳卡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前夫姓章吗?”
“姓阮;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突然想起。”
放下电话;柳卡扭头看窗外;窗外没有一丝风;五层楼高的香樟不动声色地站着;枝叶像画上去的;悄寂。而四面八方的虫鸣更真实;此刻正一阵赶一阵;如雾升潮涨;渐至气势磅礴;淹没、冲决一切……柳卡点一支烟;吸了半截;又想吐;她伏到水池前;努力半天;却什么也没呕出来。抬头时她一激灵;难道——怀孕了?
责任编辑向 午
请戏 作者:徐 岩 文章来源:长江文艺
1
胡福海跟司机小万驱车几千里从贵阳的铜礼往东北的纪县赶;就一个理由;给岳父请一场戏听。
他手里捧着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半导体收录机;把头仰靠在车后背椅上;不时地调整音量和波段;听里面录好了的唱词。那唱词是:
“一只孤雁往南飞;一阵凄凉一阵悲;雁飞南北知寒暑;哥哥赶考不知归。”
唱词由一个女声发出来;像哽在喉咙口;加胡胡腔和抱板;从小半导体收录机里发出来;带着回响;在整个车厢里回旋。
在胡福海看来;这注定了会是一趟无奈的旅途;反反复复地听着这音乐;心里涌起的无非是一阵又一阵席卷而至的酸楚。
早上路过一个镇子时;胡福海叫小万把车停了;寻家小点的饭馆吃了碗热面。胡福海都有多久没吃这样筋道的宽面条;他真是记不起来了。从东北走出来那年秋上;至今总是有七八个年头了吧。人一生究竟有多少个七八年呢?
小饭馆的窗玻璃上用红色的不干胶纸贴了“东北面馆”四个字;胡福海就是冲这四个字才停了车的。小饭馆没招牌;却在窗上贴了四个字;乡音一样呀;对于胡福海来说;简直是太亲切了。面抻好后煮熟端上来;冒着腾腾的热气;里面放的辣椒末也是晌干、散碎的那种;吃进去有股子冲劲;直通鼻孔。
小万的一碗面吃了不到五分钟;可胡福海的却吃了足足十分钟。他端着那只有两个豁口的蓝花海碗认真地把汤喝掉;才付钱走出屋门。
坐进车里时;他问小万;离纪县还有多远。小万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翻地图;数到十三页;然后飞快地看一眼后;跟他说;九百多公里。胡福海吸了一口烟后说;夜里十一点咱俩吃夜宵;走哪儿算哪儿;然后就住宿在哪儿。
小万说中;便发动着火;接着踩油门;车子轰地一声开动了。
2
胡福海有怀旧情结不是一年两年了;他有时候闭上眼睛都能够想到他出生并生活过二十四年的那个小镇。
离他家那么近的杀猪铺子;灌血肠的气味挥之不去。还有街西的卫生院;漂亮的小崔护士;下了班总会穿白大褂从他家门前走过去。他曾发誓他长大了也要娶跟小崔护士一样俊的媳妇。对于一个几乎一辈子嘴里只有清菜豆腐和粗粮的少年来说;这种渴望也完全可以理解。
小镇有着泥坯院墙的几间教室把他培养成了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可到考大学的节骨眼上;在供销社卖棉布的父亲却患病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父亲走了也就意味着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几个孩子也就没钱再读书了。家里姐弟三个;都得靠做家务的母亲养活呢。胡福海把书包放进仓房;被叔叔带到了临县镇郊的一个小煤窑;跟着叔叔当学徒下井挖煤。
半年后;凭着他的聪慧;居然提前半年时间拿到了工资;这个喜讯没让母亲高兴两个月;她便也病重辞世了。当时他记得大姐已远嫁他乡;只有二姐在镇上的一家编织厂上班;嫁了个酒鬼丈夫;受苦受累不说;还总是受气。
胡福海把不多的往事在自己的脑海里过电影一样过滤了一下;心里便多了几声叹息。开第三个月工钱的那天;他兴高采烈地割了两斤肉去二姐家包饺子。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好事竟变成了坏事;二姐的那个酒鬼丈夫喝多了回家;以为是姐姐为弟弟乱花钱;不问青红皂白揪住女人的头发就打;直打到姐姐鼻孔流血才止。胡福海是咬着牙跑出姐姐家的;他当时就发誓一定找机会打死这个混账的男人。
胡福海果真在盛怒之下动用了斧头;可砍死的却不是凌辱二姐的二姐夫;而是小煤窑的窑主。理由再简单不过了;小煤窑的窑主拖欠了他们大半年的工钱不说;喝了酒还辱骂胡福海的叔叔。
斧头砍在小煤窑主的脑壳上发出的响声竟是那么悦耳;也是那种响声给了胡福海一瞬间的快感。
车窗外面下雨了;细密的雨丝敲打着窗玻璃;磨擦出来一种轻微的声响;刚好跟小半导体收录机里传出来的唱词吻合:“旱的旱来涝的涝/黎民百姓受贫穷/我父看日子过不下去/全家逃荒来在苏州城。”
七八个年头呀;胡福海背井离乡;躲避警察的抓捕。杀了黑心的小煤窑主虽说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但毕竟也是杀人犯呀。
有好几次那个小镇子都以全貌出现在他的睡梦里;逼真而亲切;喜得他一脸的泪水;一身的冷汗。
殊不知在异乡的日日夜夜;他在经受怎样的煎熬。
3
在铜礼镇的西山脚下挖煤;胡福海一挖就是八年。
起初的两年是给人家打工;当老采;后边的六年却成了受人敬佩的小煤窑主。这基于他的头脑和勤奋;这么说吧;不管干啥;就没有他胡福海吃不了的苦。戴柳条帽子下井抡大斧;蹲在猫洞里扛风钻;累得浑身散了架子似的疼;他也不会当别人的面吭一声。
他咬着牙干;终于有个机会让他抓住了;一个井口被他包下来了;钱多了点;并且是东挪西借来的;但并不耽搁他干自己的事。一年下来;胡福海赚钱了;在别人眼里已经废弃的井口;竟然能够起死回生;这难道是奇迹不成。可是胡福海知道这并非是奇迹;而是他的经验和胆识;吃了几年的煤灰受了几年的苦;还有更为重要的是几年的忍受;帮助他成功了。
胡福海包下来的井口在外观上不是很大;但深层次递进的原煤储量却是不可估算的。几年前国家煤炭地质考察的专家来过他们所在的矿区;一个老头在转过一圈后曾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话;恰巧被刚升井取东西的胡福海听到了;他便记在了心里。那老头说;这方圆十几里地都有煤层。
胡福海读书时脑子就灵;咋会听不懂老头的话呢;他在用心记下老头说的那句话的同时;听旁边的人喊老头安教授;是喊安教授上车去下一个地儿考察。
其实;人的命运的转折有时候就在一闪念之间。运气吗;也像路上的汽车;只要你上了路;总会碰到的。
几年下来;胡福海发了笔小财;说不上是腰缠万贯;却也不缺钱花了。
小煤老板胡福海缺的是能抚慰他身体和心灵的女人。
胡福海懂得;对于男人;尤其是一个成功男人来说;女人的爱是不可或缺的。缺了就会颓废;就不完整;就失去了上苍造人的真正意义;这是个非常浅显的道理。
光阴荏苒;短短几年的时间里;胡福海不辞辛苦地挖煤、卖煤;再用赚得的钱出去打点;在社会上便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局面。
尤其是有一点要讲;有了钱他就不缺女人了;去省城跟煤贩子和发电厂谈生意签合同时;朋友给他找过歌舞厅的坐台小姐。有两个女孩;天生靓丽;姿色绝佳;还自称是高学历。他尝到了女人身体带给他的欢愉。但是在择偶的问题上却不顺畅;高不成低不就。
他只好跟两年前认识的那个坐台小姐有来往。
女孩叫周琪;比他小十岁;山西人;出生在一个好风光的小镇。可是有好风光也避免不了贫穷;女孩打十九岁辍学那天起;便鸟儿一样出笼;飞出了大山之坳;来了城里。刷盘子洗碗;做家政服务工;样样糊口的活计都干过了;实难赚到几个钱;最终下了狠心;辟捷径进刚刚兴起的歌舞厅当小姐;坐台陪客人喝酒跳舞赚小费。
周琪认识胡福海自己觉得是幸运的;至少很多场合她都这么说;两人从陪舞饮酒相识到两个月后宽衣解带上床;没费什么周折。用胡福海的话是缘分来临和水到渠成。这期间还有一个月零十天胡福海出差到外地;卖他刚刚挖出来的煤炭。这样就剩下了二十天;二十天也就是眨巴眼的事;在一个下大雨的晚上;胡福海把周琪带回了他住的宾馆;两个人从酒场到战场都拼了命;他们是借助酒劲;大战了几个回合。
事后周琪哭了;哭得还很伤心。胡福海问她原因;周琪说她原以为自己是铁了一颗心逃离家乡的;为的是能试探着改变自己的命运。她的目的就是赚钱;可钱还没赚到数;自己却轻而易举地失去了身上最宝贵的东西。
胡福海知道她所说的宝贵东西指的是什么;心也跟着痛了一下;女孩说得对。想当年自己杀了那个黑心的小煤窑主后;逃离老家出来四处躲避和闯荡;不也迷失了自我吗。
胡福海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他抓了女孩的手动情地说;喜欢我;就把我当你男人;一块过日子;少不了你吃少不了你穿。不喜欢就在一块玩;哥给你存上一笔钱;回家时派派用场。
胡福海不知道什么原因女孩选择了后者;当他给女孩存上那笔钱后;女孩再一次掉了眼泪。
胡福海给女孩存的那笔钱的数额;九十年代初期;足可以在女孩老家那个小镇盖两间新屋。
事隔几个月;那个叫周琪的女孩来找了胡福海;是按他留下的名片上的地址找来的。她说她在城里寻到了一份工作;一家酒店餐饮部的大堂副理;每天仅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便可招徕很多吃客;捧酒店的场;帮她赚到每月上千块的工钱。
周琪在胡福海那里住了一个晚上;给他带来了家乡的土特产汾州板枣、核桃和菖蒲酒;是她爹托人捎来的;嘱咐他别总是喝烈性的白酒;吸黑杆烟;把身体搞垮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除了给胡福海带来这些东西外;晚上还跟他住到了一起;在胡福海那间满是烟味和汗臭的房间里;两人做了夫妻间的事。
事后周琪问他;咋还是一个人熬着呀;钱不好使了是不是?胡福海说还真是;他遇上的第五位女人是个报社的记者;年轻漂亮;算是漂亮吧;特有味的那种。一起吃饭喝酒;也吸烟。她迷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