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6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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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上挂满湿漉漉的衣物;如重兵布阵。柳卡元帅样站在光洁一新的客厅;窗台上的84消毒水气味仍浓;双目被刺得转泪花;柳卡还是嗅到了气味——那股腥膻气。
令她无法释怀、阻碍呼吸的幽灵。
柳卡不允许那气味侵犯到自己的领地。
不知道为什么;那气味专门跟她作对。它会从方杰身上感染其他物什;它会从窗帘、沙发、烟灰缸包括洗脸毛巾上散发出来……水果上她都能嗅到;尤其是方杰买回的水果。葡萄去皮了;芒果剥净;还能咀嚼出那气息。她怀疑自己过敏;像只负荷过重、无法蹦跳的袋鼠——那还是袋鼠么?
柳卡反复想过;水果怎么会沾那种味儿呢?桃里;香蕉里;西瓜里;柚子里……除非那女人是卖水果的。
水果女人。
她又嗅到了。好像是从——卧室方向来的;柳卡抽着鼻子进卧室;方杰鼾声大作;他和卉卉逛街回来就睡了。凝神;那气味又没了。柳卡下意识地拎起方杰的裤子;外科医生般麻利剥下裤带;一根手指勾到阳台;按进消毒水里。
对于这股腥膻气;柳卡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猎人。
那次;她陪领导吃饭;桌上摆着鲜香财鱼火锅;她却嗅到另外的气味;和鱼无关的腥味。源泰生活广场嗅到的气味。那气息愈来愈真切;清晰;柳卡胃里翻腾;她实在坐不住;更吃不下了;她借口去洗手间。柳卡循着气味来到楼上包间;爱琴海厅。她将门推开一条缝。一个穿墨绿套裙的女人捧着话筒在唱歌。是她;柳卡在源泰生活广场见过的女人。水果女人。水果女人对着脖领敞开的男人唱得声情并茂;那是身心松弛的方杰。屋里还坐着两男两女。方杰面对柳卡;却没发现她;他的注意力不在门上;他的注意力在唱歌的女人身上;他手在腿上打拍子;目光能溅出火星。他脖子上绕着另一团火;女人的红丝巾。柳卡手机响了。方杰回过神;他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有点慌张。“我在楼下;吃饭;哦;有领导……”柳卡很不满意自己的表现;仿佛理屈词穷。方杰笑了;方杰潇洒地摘掉丝巾;像摘掉一根老黄瓜。他介绍柳卡;“我老婆;呵呵;化验专家。”再介绍水果女人;“水果供应商;梅老板!”水果女人面无表情地看柳卡;柳卡点点头。
柳卡回到自己的包间;再没吃一口菜;她的脸泛白。这使酒兴正酣的领导没向她发难。和方杰说话时;柳卡清晰地看见他耳后的口红印;那印子大概也有气味……想到气味;想到她日夜与之对抗的气味;治标不治本的气味;柳卡突然想发怒;想掀掉桌子!往每个人脸上泼酒!砸烂一切!柳卡在座位上纹丝不动;脸上始终有笑意;礼貌、苍白的笑意。蓦的;她站起身;敬酒;56度白酒;干一杯;下一位;又干一杯……她呛咳着;突如其来的豪爽举座皆惊;“真人!真人才不露相啊!”……柳卡已双颊绯红;她说不出话来;喉咙深处、更深处;烈焰无声。
柳卡听说过心理学名词:移情;也听说过移魂大法;武侠剧里的。
向死而生;她扎进了服装生意。
好友南下;柳卡赴告别宴。宴席上;好友委托一帮同学照应门面;“转让启事贴出去了;跳楼价啊!”将军肚的男同学咂嘴;“你那是旺铺;若非才买车;我就要了!”旁边的女同学也来劲儿;“可不是;我想开服装店;穿衣打扮先领风骚;还赚零花钱!就是太耗神了;老公不愿配合;我一个巴掌拍不响!”如同电光火石;柳卡动起了脑子……她盘算着接下门面;解决朋友急难也解决自己急难。
久旱逢甘霖的兴奋浇她一身!柳卡盘算的是童装;精品童装。她想代理两个品牌;一家广州的;一家上海的。她考察过;行情不错。方杰不大支持;“生意不好做;你一个生手……”“这么说;咱爸一生下来就是鞋匠?”方杰直摇头;但他拗不过她。柳卡的思路很清晰:这个城市品牌童装店极少;竞争压力小;经营好的话肯定赚钱;最重要的是;她能大大方方排满自己的时间表了;卉卉交给方杰;全职爸爸的可支配时间将无限压缩。想到这点;柳卡总忍不住笑。还有;开了这个店;说不定将来能促使女儿做个服装设计师呢;这可是个好职业……柳卡憧憬着;全身心被一种新的东西灌注;仿佛仲春的池塘;波光熠熠。
这项投资不小。柳卡动用了全部流动资产;盘算下来;还差五万周转。她没让方杰出面借钱;自己马不停蹄找亲友凑了三万;还差两万。这两万让柳卡伤透了脑筋。柳卡找过两个同学;一个在银行上班;一个卖气焊机。银行同学说钱倒是拿得出;只是正打算买某理财产品;柳卡讷讷地保证付高息;说好拿钱那天;她兴冲冲上门;银行同学一家人去新马泰旅游了。卖气焊机的的同学起始答应得也很好;最后一次通电话时才说;“我先给你一批气焊机;你以后按七折还我本钱就行了;别人都是八折……”
那段时间柳卡翻来覆去睡不着;做梦都想着两万块钱。南下好友急等用钱呢;她牙齿都上火了;左颊肿得像馒头。此时方杰倒很配合;积极办理工商税务登记;物色店员;购工作服;定制招牌。两人话题也多了;成本、促销、管理……他甚至请过一次假;陪柳卡去广州看货。
柳卡就是这时候认识章成辉的。章成辉也有店铺;三个服装店三个鞋店;其中一个和柳卡的店面一条街上。章成辉有一批旧货架要处理;柳卡买了;价格公道;双方爽快;互留好感。后来礼尚往来;喝了两次茶。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的茉莉花香;也许是因为都喜欢黄昏细雨;两人交浅言深。“有困难找我哦。”牙齿很白的章成辉像个警察样承诺;柳卡开心笑;黄昏里像绽开的红莲。病急乱投医;柳卡期期艾艾向章成辉开口借钱。“我说过有困难找我嘛。那铺面真的不错;以前我也动过心思;你挺有眼光的……哦;两万够么?”“够了够了。”柳卡差点被热茶烫着;她已领略他的爽快;但还是意外。“钱我也不白借。说好了;哪天你不想做;要原价转让我!”“一言为定!”对这个遥遥无期的约定;柳卡不以为然;更觉好笑。
“我也是从小店面做起来的;第一年是投资期;慢慢来……”章成辉信心百倍鼓励柳卡;表示有困难仍可随时找他。柳卡真诚感谢;感谢这个善于让资产增值的热情男人。
钱凑齐了;方杰铁了心支持。生活的节奏提速。三岁的卉卉似乎也一天比一天懂事;她上幼儿园了;很少缠早出晚归的母亲;她缠天天接送的父亲。家里忽然被一股绳拧紧;每一刻都像在掐秒表。
柳卡觉得生活的阳光重新移到头顶。工作和店面让她殚精竭虑;她几乎忘了也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不愉快的牵心揪肺的疙瘩。事实上;自接手店面;柳卡已很久没遭遇那个如影随形追着她的气味幽灵了。生活原来可以重塑。
柳卡和章成辉站在小山样的香蕉前说话。
甜腻的水果气息虫子样爬进鼻子。
章成辉说家里的水果没了;“昨晚你吃弥猴桃挺诱人——”他舔嘴唇。他已挑好了几只大蜜柚;邀柳卡去尝;柳卡回绝。“我还有事。对了;我要考职称了;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会很少。”她说话时对着香蕉山;目光冷冷的;与几小时前判若两人。章成辉迷惑地看她;他的手本来紧贴她的臂;现在;松开了。“那我去H市;也给儿子送点水果。回来打电话给你啊!”章成辉的儿子在邻近的H市一所著名的重点高中;他每月开车去看一次。柳卡目送他离开。
七
柳卡又回到了原来的摊道。她担心公公再次中风;她不愿意看到方杰父子同时躺进医院。
她急急地往人群里挤;踩到一只脚。公公放下了拐杖圆垫;坐着;双手拄膝;像个落魄而不失尊严的将军。“一身骚味!”他的声音比刚才清晰、有力;混浊的眼睛此刻炯炯放光。
“你儿子不就喜欢这味儿?”“那是兔崽子感、感冒了;鼻塞;在你那儿排毒!”公公呸地吐一口痰;臂、腿不抖了。“哈哈;排毒?我倒见识过你那兔崽子见不得人的毒瘤呐;那才叫毒……”
柳卡终于弄清楚了;水果女人是如何“赶”走傅小丽的。
偷腥的猫闻不得腥;她用腥。方杰公司需一批水果发福利;水果女人获悉商讯;上蹿下跳;专车请经理助理方杰到省城看球赛、唱卡拉OK;顺便要来MSN、QQ号。她的精明、火热让方杰新鲜;两人网上网下热火朝天;她一举两得;生意促成;也与方杰搭上了。怎样摧毁他与傅小丽的网恋呢?水果女人不缺黄鼠狼脑子。她花钱请一个大学生当侄子;领着侄子找方杰安排实习。不久;方杰的办公电脑瘫痪;侄子热情解围;电脑正常了。但第二天;傅小丽发给情人的写真照;赫然出现在某热门网站……接下来几天;春光外泄的照片让网页点击率暴涨;急火攻心的方杰向傅小丽解释;结果愈描愈黑。傅小丽一气之下将方杰写的四封情书全文晒网……这就是本地沸沸扬扬的“艳照门”。柳卡向来对网事漫不经心;一直蒙在鼓里;但情书的事她知道。
情书上了晚报。标题:你是我最美的梦。那个晚上;方杰宣布与傅小丽完结的晚上;柳卡读过那张报纸。那天从外面回来;柳卡累了;方杰去洗澡;她看电视;遥控器躺地上;吵架时扔的。柳卡捡遥控器顺便捡起报纸;被自己踩过的报纸。“婚姻的球场上;球不见了;或者说它搁在球门里;慢慢腐烂……”“你是我梦想的那粒球!……你让我重新奔跑!让我激情燃烧!”球迷的情事;难怪吵架时方杰看得那么上心!次日上班;有同事议论该文;柳卡还发表了高见;“女人是球么?被男人踢来踢去的足球?狗屁!”
事实上;一直到现在柳卡都认为傅小丽是个较单纯的女孩;贴在网上的情书没公开方杰任何真实信息;只公开了他网名:加州牛仔。柳卡的名字全用L代替;也许是编辑处理的。即使是这样;仍影响到了方杰的前程;公司有人知道加州牛仔的真名;于是领导找年轻有为、生活作风有待改进的牛仔谈话……方杰的级别就是这样被搁置下来的。
“作孽哟;吞老人的钱;还害——害我儿子!没天良!”
“老不死的你会不会算账?你知不知道那贱种在我这儿吃了多少羊肉大补火锅?抽了多少烟?还不算老娘陪他!”
“贱肉贱烟贱火锅贱骨头!”公公节奏铿锵。水果女人的瓜子嗑完了;张着两手;一时失语;显出气短来。公公佝偻的腰此刻挺直;身体好像稳定下来了;柳卡稍稍放心。
她总算弄明白了那股腥膻味的起源。
水果女人在新疆待过几年;她的亡夫是有名的屠夫;宰了无数只羊;她喜欢吃羊杂;更学会了做羊肉;尤其是羊肉火锅;挖空心思做;羊肉味和她本来浓重的体气融合一体:土腥膻辣;天长日久渗进了筋脉、骨头——方杰就在这独特的体息里沉迷。
“我的火锅贱?你儿子淹死在里面都愿意!”
“那我也淹死在里面嘛!”有人高声应。水果女人翻白眼;“你有几斤几两?”“不管几斤几两;一锅煮!”……
方杰当然没有淹死在里面;他在里面游泳。“艳照门”后;方杰上门算账;水果女人一副随他处置的姿态;“来啊;吃了我都行!”她下厨做羊肉火锅。精选的羊肉切得肥厚均匀;她放了很多调料;每放一样嘴里都响亮报出来;她最后放入的是一根羊鞭;水果女人爆豆样报出“羊鞭”二字;怒容犹在的方杰歪歪嘴。厨房异香扑鼻;那香气里包含奋不顾身的热烈、夺人心肺的诱惑;方杰不禁吞口水。水果女人拿酒;牛栏山二锅头;那一言难尽的香啊更丰绵、意味无穷了。她摆好碗筷。方杰终于坐下来;动了一下筷子;这一动;一发不可收。水果女人不停劝酒;古怪、带甜味的酒;方杰喝了一杯又一杯酒;吃了一块又一块肉;如同在球场上痛快地灌进一个又一个的球;到最后;他忘了来找水果女人的目的。酒足饭饱的方杰全身燥热;眼珠红了;身上呼呼起火;他觉得踩在云朵里……同样全身火热的水果女人搀他进卧室。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只要方杰说“女强盗”;水果女人就兴致陡涨;“吃了我呀——”她眼波荡出蜜来。
“我家少去;老婆是搞化验的;鼻子太灵。我爸白天出摊……”方杰当然选择老鞋匠的床;他们在那里不只做过一次。他笑话水果女人是一头羊;母羊;满身膻味地、不停地向他赔罪。“你是种羊、种猪!”水果女人反击。
“哼哼;你的钱不就是靠配——配种赚的?”公公愈来愈言辞犀利。
柳卡唇边不由浮起笑。的确;水果女人依赖方杰做了不少水果生意。她是生意人;总要求方杰介绍身边的朋友;尤其是工会、办公室工作的朋友。和这些人混熟后;她的水果生意细水长流;隔三岔五就会有进账。方杰从来不抽其中的油水;水果女人当然乐意为他做羊肉火锅;每次都会使浑身解数;尝试新调料、新口味;热气腾腾的火锅永远浓香诱人;每次方杰一嗅到;就食欲大增;情绪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