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6期-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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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街心公园的大转盘。
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卉卉有了不同寻常的习惯;喜欢晚上8点至10点缠方杰逛街;换了别人不行;柳卡也不行;不去就耍赖;涕泪滂沱……方杰心疼女儿;只要不出差;陪她去;渐渐;也习惯了。父女俩去陶吧玩泥;逛夜市;流连街头;听闲人吹拉弹唱。偶尔方杰会露一手;高歌《五星红旗》、《金鱼和木鱼》。卉卉跟着大人们鼓掌;她也表演;小手放背后;一口气报出二十多个国家的国名、首都;赢得满堂彩。
柳卡后来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卉卉这孩子如何有了夜逛这不同寻常的习惯;她的基因里究竟复制了自己哪些部分?
事实上;方杰还是重视这个家的。公司组织节日游艺活动;他总是携妻带女;卉卉很争气;每次都 带回奖品、赞誉;三口之家以前年年当选“五好文明家庭”。出差了;他从不忘给女儿带礼物;玩具、衣物、糖果;有次还带回了一只刺猬。当然;他也顺便给女儿的妈妈捎顶软帽;带枚戒指什么的。
女儿是环绕两座山峰的溪流。柳卡每每将女儿搂在怀里时;就有月光照进心里;就拥有了踏实与宁静。有时她怀疑自己:当初怎么会有放弃这个小生命的念头呢?一想起这;她就不寒而栗;更紧地搂住了小人儿。那圆挺的下巴;是她的;可爱的酒窝;是她的;薄翘的嘴唇;也是她的……女儿是她结出的果子呵;是她到现在为止发掘的最纯粹、醇酽的快乐之源;是她和一个男人自此无法割舍的证据。
可真的无法割舍吗?午夜梦回;柳卡考虑过离婚。离婚了;她没有丈夫;女儿失去完整的家;一挂残损蛛网;经风沐雨;伤痕满目……每每想到这些;柳卡会失眠;像条蹦上岸的鱼;不由自主团紧身子;许久以来;不让方杰碰的身子。
柳卡无法忍受方杰身上的那股异味;入侵者的味儿。她试过两次。在状态渐佳时;她就嗅到了那股气味儿;腥膻味;从方杰嘴里、胸前散发出来。她屏息;努力不让它成为障碍;丈夫发热的身体缠住她……但她终于无法坚持;松劲了;她敌不过那味儿;溃退下来;全线溃退。她的身子在陌生气味里慢慢变凉;她感觉自己在一个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漫步;没有花草;树木皆化石;她直挺挺躺着;像具尸体。柳卡对肉体的工作仅剩下概念;她无法承受熟悉的身体领着入侵者的气息对她压制、掘进;她将他的身体推下来;方杰向来不勉强她;甚至诧异都很少流露;他翻一个身;带着那股腥膻气很快入睡。
柳卡拒了几次后;渐渐地方杰也不大主动了;两人上了床就睡;好像都深深疲乏;累倒梦里。柳卡有一次对同事说;同床异梦不是行为;确实是梦;同事张着嘴看了她半晌。
但女儿不是梦。女儿是真实的;是方杰带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
柳卡只知道散发腥膻气的女人是做水果生意的;却不知道原来就在滨丰市场。
柳卡在女摊主逼仄的卫生间里呆了足足半小时。她不知道;那些梨、苹果;是如何吃下的;双手实在脏腻。卫生间根本不通风;肚里的水果全造反;柳卡忍不住呕吐起来;使劲呕。
她腹部空了;现在;胸腔里也是空空的。
五
柳卡再次站在围观者中时;有些麻木。她寂寂看着。
柳卡看到水果女人的指头几乎戳到公公脸上;公公左腿、左臂发疟疾样抖;肘上的一粒饭粘子抖下来了;“不要——脸的女人!”
“脸?要不要我和那贱种再表演一次?”大概卡牙了;水果女人响亮咂嘴;掏牙签。“演一次;再演一次嘛!”有人起哄。“没廉耻!男人就是被这样的货色拉下水的!”一个女人愤愤。“那我不客气了;下次拉你男人啰!”水果女人甩了牙签。人群一阵哄笑。一个扛蛇皮袋的小伙子挤进来;水果女人歪歪下巴;小伙子咚地卸货;公公趔趄一下;几乎栽倒;水果女人嘎嘎笑;验货。周围嘴巴不闲;议论纷纷。“当场捉奸了;当场!”“按在老头床上;男的女的赤条条!要不然;他会气成这模样?”“老家伙也是的;看动物世界嘛;哈哈!”……柳卡灌了一耳朵。
原来;方杰和水果女人偷情;偷到了自己父亲的床上。
原来;公公目睹了那活景。
出摊后;老鞋匠发现顾客的鞋落家里了;回头去拿……“你对得起你媳妇?”老鞋匠双脚钉在卧室门边。“这还不是为了爱护她?她都快生了!”“我让你搞破鞋!”公公手里的物什砸向嬉皮笑脸的方杰;方杰躲了;击中水果女人的脸;是只尖头女靴。
原来;公公中风由此而起。
公公中风时;柳卡就在他身边。离预产期只剩一个月了;柳卡买了排骨;本打算回家炖;半途折去公公那里。意外发现公公在家;喝酒;就着一盘冷豆角。“爸;这么早收摊了?我给您炒热菜。”公公没应声;只顾埋头喝酒。柳卡是在切香肠时听到“咕咚”一声响的。她拿着刀出来;公公不见了;不在客厅椅子上;倒地上了。“爸!爸!你怎么了?”柳卡弯腰扶;她的大肚子妨碍了动作。柳卡吃力地将公公往床上拽;一步一步。墙角椅子绊了一下;柳卡俯身护肚子;腰撞到床头柜了——她咝咝吸凉气。公公的床凌乱;枕头耷拉在床沿上;床单皱巴得像李嫂揉的腌菜;还有股腥气。柳卡展被子;给公公盖上。
公公的酒味很浓。柳卡绞热毛巾;擦他的脸、手。也许他想起了婆婆;喝多酒;呛胃了;躺一会就会好……但公公的脸色愈来愈青;双手握得铁紧;鸡爪样;他的鼻息忽弱忽强;柳卡喂水;水从公公嘴角溢出。她害怕起来了;给方杰打电话。办公室没人接。手机关机。再拨;关机。关机。
还是关机。
柳卡捧着手机喃喃:“你的父亲!这可是你的父亲!”她从卧室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到卧室。还不到下班时间;左邻右舍无人。柳卡又去瞧公公;公公仍然一副苦大仇深样子;头发乱蓬蓬。柳卡拨了120。
120医生一进门;从公公嘴里抠出一块半指长的豆角;他严厉责怪柳卡一点常识都没有;人明明中风了还乱搬乱喂水;自己大着肚子也不注意;三条命捏手里这么随便……柳卡很委屈;脸上汗泪交加。公公从急诊室推出来;方杰匆匆赶到。柳卡没问他到哪里去了;也没问他为什么关手机。她没心情问;撞过的腰还在隐隐作痛;她刚服了药;保胎药。忐忑中;柳卡见到了公公古怪的后遗症表情……
柳卡觉得都是她的错;如果不乱搬乱喂水;如果及时打120;公公会完全康复;会像以前一样精神抖擞出摊;在鞋山上敲敲打打。
卉卉出生了;卉卉帮母亲消散那些愧憾。公公一抱起卉卉;就乐不可支;病魔都挡不住老人从头发丝泛到脚趾的舒泰;这使柳卡双重感动——为公公;也为天使般的孩子。还在坐月子;柳卡就翻看关于脑卒中的书;医生告诫过这病有复发性;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她甚至去护校旁听了几堂课。一年后;公公果然第二次发病;洗澡时犯的。这次;胸有成竹的柳卡发挥了很好的作用;公公留院观察三天就出来了。——只是她没料到;有一天;她学的知识会用在方杰身上。
“你就不怕报——应?破坏我儿子的家庭;伤了我好、好儿媳;下辈子当蚂蚁噢;千踏万碾!”公公拐杖杵得咚咚响。
“哟;公公疼儿媳呢!我呸!贱种偷人;贱种找的媳妇难保不偷人;说不定偷大人!”
公公嘴唇直打颤:“我、我儿媳是太阳;光茫四射红太阳;你这阴沟嘴不配提她!”
……公公还那样维护自己;维护儿媳的尊严。一瞬间;柳卡一阵羞愧。
人群里;柳卡被一种蜕皮般的热辣占领——为自己刚离开章成辉;为和他在一起时的激烈、癫狂。
柳卡和章成辉好上了。
那个中午;章成辉给她打电话;约她吃晚饭;柳卡沉吟着;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告诉她;是他的生日;没人陪他过生日;声音落寞得像个荒芜女人。柳卡答应了。柳卡下班后买了一只精美的打火机。见到礼物;章成辉两眼泛光:“很久以前收过生日礼物;后来;越过越孤单了……”吃完饭;去商场。章成辉径直奔箱包专柜;挑了一只肩包;问柳卡好不好看。“不是要买烟吗?”柳卡盯着一只藕红、墨绿颜色交错的手袋;她很久没注目过那样缤纷的色彩了。章成辉指指手袋;服务员拿过来;“先生好眼光;刚到的新货;羊皮。”柳卡翻着标签;“打折吗?”“新货不打折。”看手袋的柳卡没注意服务员麻利开了票。章成辉将手袋送柳卡;柳卡不接。“今天是你过生日;不是我。”“来而不往非礼也。”章成辉坚持。“礼下于人;必有求之。”柳卡一说完;就后悔;她看见章成辉的笑变成了很有内容、很丰富的那种。章成辉邀请她去感受他的单身生活。章成辉这么说时;脸色酡红的柳卡想回家;喝了酒;脑袋沉。一只手忽然搭上她的肩头;柳卡一扭头;手拿下去了;“对不起;喝多了!”章成辉讪讪的;“不过放心;到我家;酒肯定醒了;放心!”章成辉的脸在路灯下散发出成熟男人惑人的光。
柳卡跟着章成辉来到了天苑小区D座九号。
“我打一个电话。”没人接电话;方杰不在家。柳卡没接着打手机。方杰当然是在外面。
为什么我就不能在外面呢?柳卡的心跳微微加快;握在新手袋上的手指也琴键般跳着。空气中传来一股气味;一股令柳卡不由自主想闭上双目的气味;那气味里有腥膻;那腥膻气味迅速淹没她。
章成辉的手再次搭上她肩头时;柳卡没作反应。
章成辉进入她的身体时;柳卡也没作很大反应。
柳卡午夜回家。屋里空寂得像坟墓;方杰还没回来。
次日上午;她去公公那里。柳卡站在肢体颤抖不已的老人面前;忽然有了一阵莫明其妙的快感;痒痒的;她的身体发热;喉咙瞬间变干——这种感觉不洁;仿佛隐秘部位贴了一剂膏药;但这是一剂怎样的膏药啊!竟有如此奇异的力量;它使柳卡在公公面前兴奋得手足无措;简直手舞足蹈!
她干脆放任了它;她在新的感受里脱胎换骨;一点点蜕掉过去的皮。
从那一天起;柳卡和公公说话的音调都高了不少;含着一种被放大的秘密的欢快;这种变化让有些耳背的公公很受用。
柳卡和方杰的生活奇异地平静下来了。两人亲人样和睦相处;不再过问彼此的私生活。深秋某天;小雨;柳卡忽然接到丈夫电话;“我晚上有事;回不来了。被子薄;夜里你加床毯子。”“嗯。你也不要冲冷水澡!”柳卡在电话里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女人咳嗽。挂了电话;她悠悠地吸烟;吸完;给章成辉拨电话。章成辉很快冒雨过来了;捧着一束花。
爱与不爱;有什么不一样。爱与不爱;又能怎样?……
柳卡有一次遇到了傅小丽。傅小丽在挑耳坠;柳卡碰落她的伞;“对不起!”两人四目相对。傅小丽愣了几秒;启齿一笑;又专心看耳坠了。傅小丽还是那样靓丽;光鲜;嘴唇饱满如花;她身边站着一个高大小伙子;小伙子揽她腰。傅小丽身上有种巧克力的甜香;化验员柳卡精细鉴析;那淡淡的茉莉花香味消失了;消失了;她换了另一种香水。
消失的将永不再来。
卉卉离开后;柳卡恋上了烟。原来烟才是不舍不弃的良侣;一味慢补的药。如今;柳卡更愿意无所事事地陷在烟雾里。将手一遍一遍地洗净;洗得发白;然后干净地、静静地吸烟。爱方杰;或者爱章成辉?——她不探究这些问题;她连恨都已渐渐模糊。一些东西就这样结了茧。
现在;这茧被公公和水果女人撕破了。
茧里刚成形的蛹;如此奇形怪状、孱弱。
六
围观者越来越多;柳卡觉得气闷;挤出来了。
她抓着章成辉送的手袋;手心出汗;痒;脏痒;钻心。她掏纸擦;使劲擦;擦不掉。柳卡先是甩手;然后发狠般搓捻;掌心皮肤渐渐绷紧;发麻;这麻让她紧张。她不要麻木;她拼命搓;不顾一切搓着;掌心破皮了;终于有感觉了;火辣辣。有几个人回头看她;柳卡兀自搓捻;火烧火燎中。她又看到了卉卉的脸;安静的小脸;白得那样不真实——心里像挂一个小槌;没完没了坠;往下坠;永远;柳卡又想吐;她再次蹲下;手袋啪地落地。
蹲下的柳卡看见了章成辉。
风度翩翩的章成辉就站在对面。他也发现她了;长风衣旋落;乍开的莲样;章成辉双目一亮。
丹桂飘香;柳卡单位破天荒组织旅游。去云南;八天。柳卡有些犹豫;她当然想去;可卉卉从出生到现在很少离开母亲;孩子怎么办?方杰极力支持她去;柳卡就去了。
回来;家里除了脏乱;一切;正常。当晚;柳卡开始大扫除。消毒液、清洁剂、清水;一遍遍拖地、擦墙、抹桌椅;掀下能掀的一切;包括小挂袋;扔进洗衣机。方杰翻来覆去按电视遥控器;最终扒下衣物;再扒下卉卉的;交给改天换地的主妇。
阳台上挂满湿漉漉的衣物;如重兵布阵。柳卡元帅样站在光洁一新的客厅;窗台上的84消毒水气味仍浓;双目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