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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部分

当代2007.1-第83部分

小说: 当代2007.1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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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蒂马上皱了一下眉头,抿抿嘴:“麦子,别开这样的玩笑了,眼看到了最后了,眼看就要来不及了!我跟他们争得多苦啊,咱得一点一点争哩,咱还要他们白纸黑字写下来哩……先是这么说说,我是不会签字的。我还要回来和你商量哩。你知道,这对他们、对咱们,主要还不是钱的事儿……”
  “说得好!”廖麦夸一句,脸上的冷笑却让美蒂张开的嘴巴长时间合不拢。她看着他,声音又紧又涩:
  “他们下了保证,只要咱同意搬迁农场,会为咱把一切都想个周到哩。新场址早就定下了,那比这里还大,就在河西珊婆养参场西边十几里远吧。当然了,那儿大半是水洼、苇子和黄沙,压根儿没法种地。他们说只要事情定下来,墙外这四十多台机器就一齐开到河西去,只不过三四天的工夫,就能推出一片新农场。要紧是把河东这边的好土一丝不漏全铺上去,保准第一年就能长出东西;说到房子,他们就按我们原先的图纸盖,也依咱的心思添添减减反正得要咱俩满意哩……”
  “嗯,听起来真是不错!还有呢?就没有别的考虑了?”廖麦一脸的郑重。
  美蒂马上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声音也轻快多了:“麦子!他们答应,要在新农场为我们植树!就像现在一样紫叶李、杨树,所有的树种!还有水塘、刀把湖!主要的是,他们要给咱们移栽一些大树哩,这样顶多第二年就能有绿莹莹一大片荫凉了!我还提出了另一些条件,他们也答应了……”
  “什么条件?”
  “我让他们栽一些玫瑰!现在的花圃太小了,到那边地方宽敞了,我要一个大的玫瑰园子!麦子,想想吧,一大片红濡濡的玫瑰哩……”
  “真了不起!”
  “是啊,那会多好!还有牡丹和芍药!他们都同意哩……”
  廖麦卷起一支烟,在手里转动,并没有点。他看一眼沾了一层土末的花皮包,说:“这一回唐童真拼上血本了!这小子够大方了你这个军代表当得呱呱叫!”
  “最要紧的是,麦子,在搬家前这一段日子咱不用受这样的折磨了,他们说要等那边一切都弄好了、咱看了满意再搬;在咱搬家以前,只让远处的机器干活,这样就吵不着咱们了。”
  “不错,想得真周到!”
  “麦子,你别起疑心啊这事看起来挺麻烦的,可是在天童集团那里,就像栽一棵树那么便当哩!这是真的!合约一会儿就能订出来,只等咱一签字就……”
  廖麦点上烟大吸一口:“我不怀疑。我说过,‘刺猬和豪猪结亲的日子就快到了’,我从很早以前就没有怀疑过嘛。不过我要说的是,你既然做了谈判代表,我就得告诉你:唐童的算盘还是打错了!他可以去河西栽玫瑰花,栽很大很大的一片,开得美极了,不过我还是不会被诱惑过河的!”


  一张纸

  一层层土末落下来,所有的东西屋顶,湖水,树木,庄稼,都改变了颜色。土末还在日夜不停地降落。没有风,如果海上吹来一阵风也就好了,它会把这些土末儿驱赶到南边去。屋里的人必须门窗紧闭,即便如此每天都要换洗衣服。美蒂每天两次洗澡,廖麦索性不再洗脸,全身都挂满了泥粉,头发眉毛上都是,人显得木木的。“麦子,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你别这样、别这样……”美蒂叫着他。他一直坐在书房里,读读写写,不时大声诵读;除此之外一声不吭,偶尔抬头望望,两眼发直,对呼叫充耳不闻。她有些害怕了。纸上仍旧是密密麻麻的字,是他永远也写不完的“丛林秘史”。已经写完的纸页用捻成的纸绳订成一沓一沓,放进抽屉里。它们一直让美蒂觉得莫名其妙,看了几页,看不太懂,索性不再感兴趣,“我的棒小伙儿呀,只要你高兴,怎样都行哩!我千辛万苦只为了你,只为了你哩!”她在心里呼唤,忍不住的是万分痛惜。
  铁甲怪物在逼近,四周的轰鸣阵阵加大,使人根本无法忍受。美蒂脸色没有了鲜亮,她已经连续许多天不能入睡。她发现书房里的灯火夜夜通明,廖麦压根儿就不想睡。“我的棒小伙儿成了土人,坐在那儿像个泥塑,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这可怎么办哪?”她在书房门口走动,从门缝往里望:他只是读读写写,上身挺得笔直。“棒小伙儿呀,眼看熬成了这样还那么俊气!看他大眼儿凹着鼻梁挺着,嘴唇像大眉豆籽一样,让人看一眼就舒坦!”美蒂不知该怎样让他吃饭、睡觉。他只是默默的,不发一言。她哭了。她把熬的汤端到桌上,他总是一动不动。
  有一次廖麦出门了,回来后放在桌上一包东西。那气味马上让美蒂知道是一些烧蛤。她从门缝里望着:他剥吃烧蛤,眼睛却仍旧停留在书上纸上。她再也忍不住,终于探头问一句:“麦子,我为你熬一碗黄鳞大扁?”他未置可否,但她看到他抬起了头,目光一闪。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厨房里飘出一股枪药味儿。大概就是这气味把他从书房引出:步子踉跄走过来,还未等鱼汤盛到碗里,就拿起勺子舀了,一下下吹气,直喝得大汗淋漓。
  美蒂在他走出厨房的一刻再也忍不住:“麦子!咱们不能拖了,一天也不能了!我昨夜、白天,不知站在墙外喊了多少次!我骂他们,让他们停一停,一点用都没有!别再积气了,咱顶到这会儿已经不易了,我看还是见好就收吧……”
  廖麦没有吭声。他没进书房,只到廊前站了一刻,然后往工棚那儿走去。她发现他的脚步稳健多了。她反身回到书房,一遍遍翻弄他写的那沓纸,想发现点什么。纸上已经盖了一层土末儿,拂开土,还是没头没尾的字迹。她依旧看不太懂。
  从书房出来时,她一遍遍拨着电话。无法接通。她想给小蓓蓓拨一个,想在这时候听听小花鹿蹄子的声音:“妈妈,你还没有睡吗?”“没。妈睡不着哩。”“妈妈,妈妈……呜呜……”“孩子,别哭,好孩子……”美蒂听到那边关机了,而这之前是恸哭。她难过极了。她望着天上的星星自语:
  “我受不了啦!我真的快疯哩……”
  直到黎明时分,廖麦才从工棚出来。他摇摇晃晃,满脸酒气,见了美蒂深深地瞥了一眼,走进书房。美蒂也跟进去,“麦子,怎么办哪,咱可不能这样挨下去了……”廖麦笑吟吟地抬头看着她:
  “是啊!这么大一片海,一片野地,我就不信咱得给刺猬活活扎死、给豪猪活活拱死!”
  “你说什么啊!你醉了吗?”
  “我就不信!不信……”
  他摇晃了一下,美蒂赶紧扶住他,让他躺在长沙发上,给他盖上大衣。
  天大亮了。美蒂走出门廊,头上扎一块蓝布遮挡泥尘,惹得工棚里的人一齐看她。她谁也没打招呼,匆匆钻入了车中。车子急急开出去,车后掠起一团暴土。
  自她走后,屋前院落再无一人。中午时分,工棚里有人提了一大包烧蛤、一提散装啤酒走到门廊,听听没有声音,就把东西放在那儿走开了。
  天黑下来美蒂还没有回来。廖麦醒来时已是夜里九点了他是被一阵突然的沉寂弄醒的。他搓搓眼坐起真的没有声音,四下一片安静。“咦?怎么回事?”他打开窗子望着,这才发现篱墙外面,远远近近的铁家伙都熄了灯,停止了活动,轰鸣声完全消逝。
  他推门出来,因为步子急了点,这才感到头颅阵阵跳疼。他扶着廊柱站了一会儿,看着园子浸在黑夜中,不远处的工棚有星星点点的亮光。正这会儿他听到了引擎声两道移动的光柱射入大门,直迎着他过来。下来一个人,哦,是美蒂,她什么时候出门了?
  “停下来了!停了,总算……停下哩!”美蒂连连咕哝,从肩上摘下皮包,脚步匆匆,站在了廖麦面前。她注视他,喉咙里吭了一声:
  “我,刚刚把它签好了……”
  廖麦用力睁睁睡眼,再睁一下,彻底醒过来了:“什么?再说一遍。”
  “那份合约我刚一霎儿才签好。你醉得厉害。你看看吧,你会吃惊哩,会想不到这太划算了……真哩,他们说到做到,瞧外面的机器也停了,天一亮就能开到河西……”
  廖麦前半截听得很仔细,后来像是有些倦怠,缓缓转身,走开,回屋里去了。
  美蒂跟到屋里,从包中掏出一沓纸,把最关键的签名页推到他的面前。“看看吧,除去河西的钱不算,天童还要补咱的农场树木、房屋加上所有损失,一共八百三十六万五千……”
  廖麦闭着眼睛补充一句:“还有廖蓓那套奢华的房子,要一块儿算,因为这是同一笔买卖。”
  “那是自然哩。麦子,这个结果该是不错了没有办法啊,这样真是够好了!”
  廖麦抓起那张纸对在眼前扫了一遍,扔在桌上:“够好了。这是你你卖身的钱……二十多年了,总算折合成这样一笔大钱。”
  美蒂打了几分钟的愣怔,尖叫一声,身子往上一耸。她瞪着他大叫:“你!醉着还是昏着?老天爷啊,你刚才说了什么?老天爷啊!”
  廖麦的声音很沉:“别喊了。我一直很清醒。你也很清醒。二十多年的事情不是喊几句就能抹掉的。今夜我们该实在一点,把一切如实相告相互都这样吧。美蒂,也许我太过分了,我现在想知道你和唐童,在一起多少次?”
  美蒂用力拽着桌子。她抓起皮包想离开,可是刚摸到手里又掉在了地上。她喊着:“你说吧!说吧!你被那个疯子弄蒙了,你连她的话都信……”
  “回答我的话吧。我这可恶的好奇心……”
  美蒂泪水哗哗淌落,一下伏在了桌上。这样许久她才抬起头:“麦子!麦子……我和他只有……五次啊……是哩,我们五次……”
  “五次,嗯,五次……”
  美蒂跳起来:“不不,麦子,没有!我是说‘无’,没有……一次……‘无’、‘无’……”
  “无数次?”
  “‘无’!就是没有的意思哩……”


  遥远啊遥远

  “美蒂,你的辩解和遮盖多么无力。还是别说了,我们这一对可怜的人。其实我已经想了许久,想怎样战胜这些东西,没成。你也会发现,我早就在怀疑、早就察觉了,只是不够具体。那时我痛得无法忍受啊,就对你使用了暴力我会永远为这个谴责自己的。还有,我今夜必须告诉你的是,那一次出门,是我最痛苦最不能忍受的日子你记得我去了南方?和修在一起?我们相爱了。这是事实,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啊?这是……真的?”
  “真的。”
  美蒂呜呜恸哭,以至于廖麦没法再说下去。她又伏在了桌上。廖麦的手抚在她的肩上:“我必须告诉你这些。因为这是绝对不能隐瞒的。”
  美蒂停止了泣哭,她想起了什么,问:“你说自己的‘丛林秘史’要献给一位‘绝色美人’,我一直记住了这话是指修吗?”
  “不,她就是二十年前的你!”
  “啊,麦子!麦子……”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心里做一个决定,因为太难了。半年多过去了,我无法阻止自己的这个决定:我知道我们已经无法在一起了。我必须离开。”
  “去找修吗?”美蒂一下抬起头。
  “不,先离开。去哪儿还没有想好……”
  美蒂极力忍住泪水,可是做不到。她的声音忽然变得苍老而陌生:“麦子啊!你留下来吧,我什么都不要,只让你留下哩!我这会儿不是求你,我是让你想想小蓓蓓,想想我一个人拉扯着一个私孩子在野地里等你、孩子差一点冻死在冰窟窿里!想想我受那些磨难那时我不答应他,唐家就会杀了你……你该想想这些哩!你想想吧!”
  “半年多来我一直想的就是这些。美蒂,别说了。你是见识过唐童财富的人,这不是一般的财富,是一二百亿甚至更多这么大的一笔钱。你早就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我当然一生都会记住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会带着对你的深爱、感恩和亏欠离开。我不会像迷恋你一样去迷恋任何人了。所以我必须离开。我为这个想了半年多,怎么会轻易改变自己?我要在搬迁到河西以前离开这儿除了一点随身用品、几本书,我什么也不带……”
  “天哪!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梦吧?这是一场梦吧……”
  廖麦刚要说什么,突然身上一阵抖嗦,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一把扯住美蒂,将脸庞深埋进苘麻似的浓发中。她一动不动。这样呆了足有一刻钟,他才抬起头来,长长舒了一口。她还像刚才一样,一动不动。他把下巴抵上她的头顶,紧咬牙关。这样许久,她仰脸看他,哈气一样问:“我怎么过日子?”
  “好好过。咱们都好好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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