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1-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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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近处看看,问问是不是局子?”那个最粗的嗓子大吼。
有人赶紧传话:“掌柜的说了,快问问去!”
警车嘶鸣声迫近了。有人跑去又转回,报告说:“他们不是局子,他们是天童的,硬拦着咱,不让咱打旱魃!”
“谁不让咱打旱魃谁就是咱的死对头!伙计们,回过头去抡镢头吧,只小心自家人的后腚!”粗嗓门吼叫。
“老天,咱掌柜的杀红了眼了,咱只管跟上去……”
警车在高墙内侧停放一排。一群人身穿簇新的制服,头戴钢盔,手持警棍和枪械,双腿大叉着站在对面。
冲在前头的人小声嘀咕:“看模样是正规局子?”旁边人说:“呔!分明是天童的人嘛,他们个个都骗来这套行头,你别瞎操心了!再说局子里的还能偏向旱魃?”“也对,这话不假!”
戴钢盔的一吹哨子,其中有几个人马上嗵嗵放起了枪。
“啊呀他敢搂火儿,他是不想喝今夜的黏粥了!”粗嗓子骂了一句,举镢头镐头的人就呼一下跟上去。
钢盔们一哄即散,有的扔了手里的家伙,被拥上来的人捡到手里。所有的钢盔都蹿出了围墙,往前狂奔,最终没几个掉队的。追赶的人群见他们跑远了,复又撤回,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墙下那排警车。大家骂着旱魃,咣当咣当砸起来,眨眼工夫所有的车都成了一堆废铁。
“老少爷们儿,如今车也砸了,紫烟大垒也快熄了火,咱赶紧去找旱魃,一口气也别给它留……”粗嗓子登上高处喊着,所有人都看出他脸上有一股杀气;雷电闪闪灭灭,他整个人像在剧烈摇动一样。
“冲吧,掌柜的,咱铆足了劲儿往里冲吧,谁敢来拦路就把他劈巴劈巴一块儿收拾了。走啊,往前拱啊,蒙着头愣拱啊……”一个脸上满是血花的年轻人边哭边嚷。
人群呼呼散开,从紫烟大垒周边不同方位往前推进。间或有一些人手持器械从另一侧跑来,相互并不认识,但知道都是一伙的。他们相互交换情况:“放心往里干吧,守候的工人都跑了,他们早就受够了,一个个瘦猴样儿。”“那边成了烂铜堆,听说里面扒拉出一个浑身长满白毛的妖物,被咱的人三镢两镢砸巴死了,撕成了一块一块,那是不是旱魃?”“哎呀那准是哩!在哪在哪?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快领我去看看!”
打死了旱魃的消息在混乱中传递着,人群的呼叫一浪高过一浪。
天黑透了。风越来越凉。天上全被浓云罩住,云层又严又厚。雷声不再南北蹿动,而是在头顶稳稳地轰响,遥远的钝钝之声与近处的喧声呼应。火光在云海里洇流,很快烧透了半个天空。“这雨可真沉得住气啊!你就瞧着今夜是一场什么雨吧,咱要真的砸死了旱魃,憋了十年的雨就全得落下来!”有人拄着镢头仰望,有些害怕,气喘吁吁。
“十几年没正经下雨了,这旱魃真是歹毒……”
“你听是什么动静?”
“嗯,是雷是警车……怎么没露头儿就打枪?”
“没有啊!只是警车响……”
“‘嘎勾嘎勾这不是放枪是什么?钢枪啊,是钢枪……”
大家马上围在一起。都说掌柜的杀红了眼,人也不见了,这会儿该怎么办?“咱估摸这回是大队人马开过来了,天童的人多着呢,几个围子里凑起来,一个团不止吧?”“呔,那可不止!他们是不会吃亏的,只要杀回来就肯定备足了家伙。”“也许是真局子呢?只要是真局子就会帮咱!”“不管是不是,依我看买卖做得差不多了,旱魃打死了,雨也快下来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咱该撤了!”
“掌柜的听见不?咱撤了……”
一声吼叫,大伙儿齐声应了,吧唧吧唧的脚步声响成一片。同时警车声也震耳欲聋,一道道光柱直直地投过来,高音喇叭大叫:“你们被包围了!包围了!放下武器!放下!两手抱头站好,谁也别想跑!你们被包围……包围……”
“我日你妈旱魃一伙的狗杂种,你想抓咱是狗吃芥末干瞪眼!咱老少爷们齐打乎地上啊,一叉使上去双关透啊!冲啊……”
人群像潮水一样沸动,呼隆隆涌了出去。
与此同时,成吨的雨水哗啦一声压下来,一瞬间把许多人扑倒在地。他们摸起器械,在嚎叫的雨中猫腰冲去,一边大喊:“这下好了!这下旱魃真的打死了,瞧瓢泼大雨浇下来了,咱们这回死也值了……”
打旱魃
那个夜晚一切都被大雨的啸叫遮掩了,连雷声也隐到了雨幕之后。枪声变得微不足道,人群像蚂蚁一样被浇散了。交斗双方已难以分清彼此,只好各自摸回自己的窝。可惜方位莫辨,只是乱闯,跑来跑去也不知闯到了哪里。丢弃的狼牙棒、枪、镢头和扁担,被涌荡的水流冲刷着,最后全汇集到了低洼处。
人们都在谈论整个事件的经过:昨儿个真是挖出了一个传说中的旱魃,这种妖怪附了尸身潜入坟墓,在千里旱原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土包……到底是平原人还是山地人找到它,干了这么一件天大的好事?不知道;反正它一经围起无路可逃,就一家伙扎到了大野里,然后又钻到唐童的紫烟大垒里去了。
没人怀疑昨夜打死了旱魃,要不十年来哪有这么下雨的?天上的口子一开像老汉大哭,哇儿哇儿不歇口,非来个沟满壕平不可。那晚上咱庄稼人哪里是躲天童的人,简直是两手捂头逃避大雨,不被大水冲到沟里当蛤蟆就算不错了。
大雨下了一整夜再加半天,中间几乎没有停歇过。所有村庄的女人都哭着祷告了一夜,最后总算把自己的男人和儿子盼回了家。那些最终也没有回家的,泣哭的女人就绝望了,伏在炕上不再起来。大雨功过参半,它浇散了打斗,熄灭了火光,可也给一桩事情的了结带来了难处:“打旱魃没错,可是也伤了紫烟大垒啊!天童的人死也不饶咱哩!”一群警犬在大水冲刷之路上无法嗅味儿;再加上水漫四野,各种车辆要进村需要等上好些天,这段时间有人蹿的蹿逃的逃,想把打旱魃的人全逮捕归案就难上难了。
天晴起来,警车所至之处一片静寂,家家锁门闭户。一个传言讲述着有鼻子有眼的故事,而且在几天之内飞遍了山地平原,不仅大致轮廓相同,而且还增添了许多细节。故事是讲大雨起因的:连年大旱折磨方圆几十里的庄稼人,石头和泥土在夏天里冒烟,幸亏常有狐仙托梦,知道这一围遭儿有了旱魃!原来是这妖怪作孽啊,四乡八村的人摩拳擦掌,憋着劲儿要把那妖物找出来。大伙儿不吃不喝也要干这件性命攸关的大事,儿子叮嘱父亲,父亲带领儿子,只留下女人在家里看门,然后怀揣锅饼出门找旱魃去了。只要是荒凉坟地、山旮旯土岭子,都一遍遍勘过。
就这样,在一座千年老茔盘上,人们发现了它的踪迹。老人家都知道:它盘踞地下,只在半夜三更钻出来,用一把大扫帚一点一点扫着天上的云彩,连丝丝缕缕的碎云花儿也不留。这妖物就是这样的脾性。它夜里干活,白天睡觉,无休无止,直到大地龟裂,颗粒无收。“老天爷,妖物总算找到了,瞧那四周焦干焦干草都枯了,只有它藏身那一围圈儿水淋淋的!吓人哪,它正在里面呼呼大睡哩!”人们就这样传递消息,找阴阳先生,暗中约一个时辰,送一个口信,只等一个惊天动地的时辰,四乡八村的百姓蜂拥而来!
结果怎样?事情还是出了岔子。这全怨人们心焦急切太沉不住气,大脚啪嗒啪嗒震动了地皮,那家伙在地底打了个滚儿,半睡半醒了。挖的挖刨的刨,动手的捏了一把汗,其余人在远远近近的地方围了一层又一层:只等那妖物一出,齐心围堵,非把它灭了不可。
那一天啊,一股豪怒冲天而起,雷公知道人间要除妖物,阵阵擂鼓助威,云彩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只等这旱魃一除就瓢泼下来。可是地上的人群越来越急,恨不得一镢刨出个妖物,然后一顿猛砸算完。他们谁也没见过这个名声显赫的家伙,只是一边往下挖一边嘀咕,两手打起颤来。
那妖物知道身陷重围,也就装起死来。待最后一层土掘尽时,无比的腥气顶得大伙儿个个掩鼻,踉跄后退,等强忍着探头去看已经有些来不及了旱魃原来是个闪化的人形,浑身披挂了铜钱编织的鳞衣,从缝隙中冒出几寸长的白毛,一活动像抖动铁链哗哗响。这白毛妖怪猛地一纵,蹿出了大坑,然后跳腾着一尥几里远,完全不是畜类脾性,根本就攫它不住!
大约足足有十几分钟的时间,所有人都看傻了眼,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样直到醒过神来,旱魃已经跳出了好几层包围圈。幸亏人多势众,山地平原皆有青壮出动,器具如林,这才把腥呲呲的家伙逼住它被逼得一路向北又折向西,就这样在大野上拐来拐去,最后再也无路可逃,一头钻进了紫烟大垒。
“哦操,那你们就连紫烟大垒一起砸了不是?”手持小本本的制服问。
村里老人笑得残牙抖动:“哪能哩!听说是旱魃钻进了紫烟大垒,那大垒的屁臭味儿把它呛住了!它受不了哩,那个折腾啊,又抖又叫又跳达,咱四乡八村的人急呀,心想它把紫烟大垒弄坏了事儿可就大发了,就齐声儿喊叫,吓唬它出来……”
“怎么吓唬了?喊了什么?”
“俺喊了,‘旱魃你胆比天大,敢毁坏这物件?这是唐童和洋人弄出的放屁大机器!你胆敢动它一根毫毛,咱四乡八村就跟你没完!你乖乖出来吧,再不就让屁把你臭死算完……’”
“后来呢?”
“后来它也是身不由己呀,这屁太臭了么,它受不住,三挣两扒眼看就把紫烟大垒毁了,老乡们一看不得了,这才砸起旱魃来,结果旱魃最后是砸巴死了,也少不了弄伤一点唐童的机器……”
穿制服的哼哼笑:“你这老东西编排得不错呀,不过还是耽误不了进局子。”
“怎么是编排呢?咱有大雨为证啊!砸不死旱魃,这大雨怎么就劈头盖脸浇下来了?”
那人收起小本本,一摆头,旁边人咔一声把手铐上到了老人腕子上。
“这我可冤枉死了,俺老婆子知道非哭瞎了眼不可……”
几个办事的衙役不听老头子嚷叫,三两下把人推到了一辆带蓝杠的车上,红灯闪闪哇哇大叫开走了。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山地和平原都在查找领头打旱魃的人。村里人都说这事儿可就麻烦了,最早起事鼓动的不是哪一个有头有脸的人,而是狐仙。因为自古旱魃与狐仙势不两立,它们做死对头也有个千儿八百年了,这种事如果也归局子管,那除非得有大神通不可。你家局子有好的阴阳先生、有雷火劈过的桃木剑吗?
办公事的人从兜里掏出一张画像,远远近近让人看,问:“这模样的狐仙?”有不少乡亲认出这就是那个外号叫“兔子”的人,却假装糊涂说:“上级是真能开玩笑啊,你这儿画的是一个真人!”
“野物装扮成真人的模样嘛!妈的这回逮到他,可真够他喝一壶的了!这小子歹毒啊,敢闯天祸啊!”手持画像的人一脸的惊愕,嘴巴张成一个方洞。
唐童的警车蹿来蹿去,有时悄没声地在巷子里进出,有时大声嘶鸣,急火火奔驰而去,这时村里人一齐盯住它喊:“又捉去了一个!又一个!”
各种消息不尽相同,有的说那一天打旱魃伤了唐童的紫烟大垒,还伤了守垒人三十多个,死了五个;而各村的人呢?加起来伤了五十多,死了十几个。死伤者不仅因为挨了枪子或棍棒,有的直接是让大垒的臭屁熏死的,还有的是受了重伤跑不利索,被山洪卷到沟渠里淹死了。传说为唐童守垒的人命更值钱,一个至少要顶村里人三个,那么他们就等于死伤了一百多,所以剩下的事就是要捉大伙儿凑数了。
“天哩,俗话说人命关天,这一来合天底下都惊动了。紫烟大垒有洋人的一半儿,他们跟唐童的买卖本来就是二一添作五,这一回洋人不干了!他们的蓝眼儿像猫儿似的盯住那个鬈毛,问:‘你原先咋说的?你不是拍着胸脯说哈罗吗?’那些男女通嘴子慌得不轻,撒了丫子两边跑着串通,叽叽咕咕;过去通嘴子见了洋人先要亲一下再说话,如今就顾不得这些礼道了……”
“谁还顾得上行洋礼?听说连唐童都哭了,擦眼抹泪说:‘俺这人一般不哭,打记事起,只俺爹死那会儿哭过。呜呜,我要捉到‘兔子’一伙,然后,剥皮,下锅,使上电风鼓子吹火熬汤!我要把他身上的毛儿拔得一根都不剩!’听听,那才叫恨呢……”
“庄稼人的苦楚没有完啊,受旱魃的气,受紫烟大垒的气也有人说它们原本就是一家,要不那妖物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