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1-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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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童又急又躁,喜悦和不安轮番涌上心头。他不知道那个即将驾临的人物是何等容貌,只觉得后半生的命运与之难分难离。他频频入厕,就像得了尿急病。这期间他摔了三两个手机,总是喊人做最后的准备。在这极其兴奋忙碌的时刻,他突然万分需要和想念一个人。他独自躲到了一个隐蔽的小室之中,在黑影里冥思一会儿,用手机千央万求起那个人。对方推托走不开,而后是一再犹豫。他的泣哭和叹息随着电波游走,如同海浪登陆之初那样,一遍遍拍击她的耳畔。最后的一刻总是这一刻,她溃败了。她是怎样矜持的人,可是她溃败了。唐童的心怦怦剧跳,从这一刻开始,他将寸步不离地蜷在这间小室中,直到迎来又一次再生。
这是一个晴好的上午。十点左右,离鸡窝镇四十华里的边界路口,几个穿制服的人从车子里下来,手中紧攥步话机,出了通身大汗。他们向稳坐车中的唐童报告:来了。唐童扑棱一下跳出,两手飞快捋着一头鬈毛,往前踉踉跄跄拱着,嘴里小声念着:“快耶?快耶!”
引擎轰鸣声越来越近。渐渐看得见一溜四辆轿车驶过来,速度飞快奇怪的是车子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这,这怎么回事哎?”唐童奓着手大叫。一边有个黑脸胖子没好气说:“首长不下车了,你快上车带路!”唐童这才如梦方醒,摆摆手钻进车中。同时,边界这一侧待命的两辆警车、十几辆开路摩托一齐嘶鸣起来,引着长长的车队往前开去。
一路上行人拥在两旁,扶老携幼的人群从路边村落走出,车队驰过许久还不愿散去。唐童的车子紧跟开道的警车,他在车中不停地与一些人通话,三部手机和一部步话机同时使用。随着新扎起的过街牌坊一道道闪过,鸡窝镇到了。到处是悬起的金字大标语,上面是耳熟能详的行话,还间杂有欢迎首长、热烈庆祝返乡视察等口号。车队从石头街穿过,然后再驶入宾馆区,由于街上人流拥挤,车队先是缓行,最后不得不停停走走。一队少女分列街旁,手中的塑料花大摇不止,喊叫跳动,刚开始一会儿嗓子就哑了。唐童一直回头盯着后边,这会儿见有三个车门打开了,走出几个人,于是自己也跳下来。但是他搞不明白哪一个才是金堂。他觉得所有从车里钻出的人都气宇轩昂,完全不同于鸡窝镇的人。但他后来发现这其中夹杂了一个黄黄瘦瘦的人,这人个子不高,走路飘飘悠悠像没有吃饱,于是判定这家伙为提包之人。正想着,却见这小瘦子努力仰起不大的头颅,然后伸出一只巴掌,向着两旁欢迎的人群摆动起来他一边摆动一边弃车向前,神色笃定,欢呼声也随之增大。唐童觉得后脖颈冷飕飕的,在心里叫道:“天呀,原来是、果真是,真人不露相呀,他才是金堂!”
当唐童挤到近前自我介绍时,金堂只稍稍一点头,仍旧边摆手边向前。后边的车子缓缓随上,一大群穿制服的人手提塑胶刺棍将围拢的人推开。好不容易穿过石头街,所有的人都长吁一口,揩着额头的汗,惟有金堂没有一滴汗珠。几个陪伴的人请他上车,许多人也都上了车。
在宾馆区,比石头街更大的欢迎场面出现了。进大门后,广场上有军乐队,有穿了统一服装的方队,有献花的红领巾少女当少女高高扬起右手敬礼时,不远处的唐童一下涌出了泪水……金堂接过鲜花,稍倾转过脸找人;当他的目光投向唐童时,唐童赶紧跑到近前。金堂咳了一声,用低低的喉音说了一句:
“你这不是害我吗?”
潜水员
“我快死了,哎哟谁也不准找我,我得四仰八叉三天三夜才能缓过劲来。”唐童嚷叫着,把凑到他身边报告事情的人全都赶开。他将自己关到一个房间里,一边揪脖子上的领带一边骂着:“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发明了这东西勒脖子,算是缺了八辈子德了。妈的,‘见官大一级啊’,咱差一点给累死,还不知赚下的是什么哩……”他刚刚仰面朝天躺下,一个女领班就耗子一样溜进来:“老板,让人捏巴捏巴?”
“滚你妈的狗蛋!”
“捏巴捏巴!”
唐童翻翻白眼,骂骂咧咧把头歪到一边。这女领班四十多岁,面容端庄,肩膀宽平,唐童从来对她迁就一二。这时她一摆手,立刻有一个年轻女子过来,给唐童褪下鞋袜,一下一下按起脚来。唐童先是“哎呀哎呀”叫着,一会儿呼噜大作。女领班与那个女孩蹑手蹑脚退出。女领班出屋后却不离开,一直站立门外,怕有人打扰了屋里的人。
一个钟头之后,有人走过来,女领班刚想阻拦,抬头见是珊婆,就笑着点头,嘴巴噘噘屋内,双手合着做了个睡觉的动作。珊婆说:“就知道死睡。差不多了,我得把他叫起来了。”
看来这家伙真的累坏了。他搓搓眼睛打量进门的珊婆,一边骂“日不死的来做什么”,一边穿上鞋子。他的眼睛是红的,嘴角有涎水。珊婆取一支烟吸上说:“首长走了,咱该处置自己的事儿了。你把关起的那个人忘了?”
唐童一拍脑瓜:“想起来了,对,关着哪!有线索没有?”
珊婆黑洞洞的大嘴吐着烟:“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你啊,什么事儿离了师傅能行?我不给你长着眼色,你那一头鬈毛都得被人拔光,早就成了秃子……”
唐童痴痴点头,打着哈欠往外走。他这才彻底醒了,记起那天一早的事儿。当时首长眼看就要来到边界了,有人突然报告说从宾馆前边的湖中钻出一个水鬼来,唐童一惊,说关起来再说。他正要乘车出去,原先的报告者又急匆匆赶来了,说那个水鬼经查是管理人员请来的,因为上游的湖水快要溢出来了,连通下游另一个湖的管道堵塞了,需要潜下去看一看。唐童大怒:“那就看一看!”“可是水鬼刚刚从水里爬上来,又被珊婆的人关起来了,她那几个儿子多凶,好说歹说就是不放人……”唐童一听是珊婆让人干的,立刻不吭气了。“老板,到底怎么办?”“先关着吧。”
出了门,珊婆避开那个女领班,小声说:“幸亏我那几个孩子眼尖,当时见他水淋淋上来,就觉得不对劲儿……他神色慌张脸色煞白,一见人两手就抖、抖,天不冷牙齿磕得咔咔响……”“别是谋杀首长的呀!这小子一准不是个好物件!”唐童这会儿怔着,有些后怕了。珊婆点头:“我那几个孩儿当时就这么想。他们把他押到一个地方,他咬紧牙关只说是来干活的,可两手抖什么?问了问管事的人,倒真有这么回事别是坏人来了个掉包计啊!”“一点不假,这可得瞪大牛眼查查。”“嗯,查呀。俺那几个孩儿一抹他的头箍儿,你猜怎么?”“怎么?”“这人活活像东村那个叫‘兔子’的歹毒家伙!”
唐童马上站住了,嚎出一声:“是‘兔子’?我剥了他的皮……这狗日物件打上回蹿了再没露头儿,听人说上个月又有动静了。咱正撒下眼线找哩!”
“两人长得活活像,一问,才知道不是一个人……”
“虚惊一场不是?”
“小心着点总不是坏事吧。我那些孩儿心细哩,按他的口供查了,弄清他和‘兔子’没有瓜葛,这才算一段儿。”
“那就结了,别大惊小怪……我刚睡了一会儿。这些天可折腾坏了,不光没赚好儿,还让两兄弟训了一通,说什么首长去哪儿都悄没声的,顶多带一两个保镖,你倒好,搞这么大阵势,找事儿呀!我说那你们也该早说呀,这回首长发火了吧?两兄弟说金堂不会火,他什么时候都不会火……”
珊婆一直咧着嘴听,这时喘了一大口,接上说:“那水鬼尽管与‘兔子’没牵扯,可看那股慌张劲儿准有事。我孩儿还是没放人,把他关在密室里拷问半天,他总算吐露了实情……”
唐童盯住珊婆一耸一耸的胸脯,觉得她胖得越来越像海猪。
珊婆磕打又黑又短的牙齿:“老天,你猜怎么?原来这家伙钻进水下那会儿,爬进几根塞住的管子一看,是让几个尸首堵死了,都是女的,穿了咱宾馆的制服,时间可能不短了……”
唐童抬头看看远处,叹一声:“那就设法弄出来呀,趁着天黑。”
“你还没听明白!这潜水的怎么办?他可是亲眼看见了呀!”
“银子也封不住嘴?”
“怕是不行。咱孩儿打了他,打掉了两颗门牙,因为开头他不说,只嚷着不干这活儿了,想溜。咱孩儿一急,两拳捣下他两颗牙来……”
唐童觉得麻烦,搓着手。他瞥瞥珊婆:“一般人治不住他,你这副大奶头让他咂咂,我保他服服帖帖,再也不敢胡尥蹶子……”
珊婆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扯八咧,人关着呢,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俺爹在世时,早把他装进麻袋里沉了。如今年头不对,咱的脾气也好多了,越来越杀不得生。”
“可人家的脾气怪大,他这会儿还嚎呢!”
“嗯,他嚎,嚎,”唐童踱着步子,皱着眉头琢磨着:“按新来的宾馆经理黄毛的理儿说,那么大的躁气也该有个名儿啊,那叫‘性苦闷’这么着吧,银子该给还得给,多一些;然后让他揣着银子去找黄毛吧,咱新经理一准把他的火暴脾气治好。再说咱也该给人家压压惊……”
“人家不去怎么办?”
“不去也得去。事事都依着他吗?”
珊婆不再言语。
精灵附体
许久以后,唐童回忆起金堂归乡之举、整个的过程与意味,仍旧感慨万端。轰轰隆隆来了,悄没声地走了,给鸡窝镇留下一个心情方面的大窟窿。那滋味儿没法说,没法说。扎牌坊,练方队,排军乐,演鱼戏,一切刚忙开了头,嘭嚓一声,人家走了。唐童回想与金堂的相处,除了记起他在欢迎场地的那句小声责备,再就是参观几处矿山工业后的三字箴言:“要发展”。除此而外不记得此人开过口。人走两天后,上边匆匆来了几个得到消息的头头,一见到唐童就不无责备说:“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言一声、不报告,人就这样走了?”
可不是走了么!唐童窝囊的是仍然没有弄清金堂到底是什么官职,只不过从匆忙赶来的头头脑脑们的神色上判断,那家伙确乎是“见官大一级”。唐童独自一人时不免想些人世沧桑,对近在眼前的奇迹惊叹不已。他一直没敢对人说起的童年记忆就是:他见过金堂小时候拖拉着鼻涕,露着小鸟儿;而且,他还记得这人不中听的小名。瞧瞧,时光一闪而过,竟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角落里悄没声地制造出一个伟人。他一遍又一遍哼唱那几句歌儿:“归来唉哟,归来呃哟……”直唱得热泪潸潸。
一阵空虚飞走之后,唐童又找到两兄弟,再次恳请金堂能够经常回来。两兄弟说:“可以的。他和别人一样,年纪一大偏要想家。上回来家觉得哪儿都好,就是有一条:太风张了。”“那该咋个办呢?”“好办,只要人不知鬼不觉的,他就会常呆在你这儿了。俺弟忙了半辈子累了,正想法儿休养呢……”唐童大嘴咧开了:“保密不走风声儿,这是咱的本事呀!成呀,首长就快些来吧!咱只想做好,就是不知首长喜好些什么要明白人人都有一好……”唐童说这话时紧紧盯着两兄弟,右手禁不住做起了点钱的动作。两兄弟瞥一眼说:“呸。”
天童集团常年蓄养了阴阳先生,以备不时之需。唐童就金堂事求教他们,他们说:“生父谁耶?老饕?那就好明白了。想想看吞吃万物食量若此,化成力气注到一个后人身上,这人生生了得!”唐童如梦方醒,又问:“咱又该怎么敬他?”答:“异人必有异趣,相准了再说,莽撞不得。”
不久,金堂真的来了。这一次唐童安排周密,召集起相关人员,特别是宾馆的黄毛:谁也不准走漏风声,谁冲撞了首长静养,杀无赦!黄毛心领神会。唐童发现金堂这一次果真轻衣简从,除一二壮汉保镖,只有一个面色青黄的老者跟从,这家伙大概是个管家之类,老牌的,穿戴过时,长筒布袜且扎了腿带子,走路甩手,活像道士,说话载文载武。唐童远远瞥着他在心里咒骂:“妈的我就看不上这种物件!这种物件死了才好呢!”骂归骂,他见了老者还是哈腰赔笑。
唐童从两兄弟处得知了金堂这一天是生日,就备了盛宴。宴席间金堂不语,但食量惊人。饭后唐童随其走入一个小厅,一招手上来三个貌美小姐,她们抬着一个匣子,打开一看,是一溜八个金虎。虎是金堂的属相。金堂盯着三个小姐面有喜色,低头一看金虎却立刻阴了脸,用又低又哑的喉音说:“洒达了!”唐童不知是什么意思,一抬头,旁边过来那个老者。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