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1-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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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童点着头,擦擦焦困的眼睛:“谁说不是呢。咱比当年霍老爷财大气粗多了,享的福分还不如人家一半呢!听人说霍老爷那会儿见官大一级,杀人不偿命,想睡谁就睡谁,兴头来了光着腚也敢上街……唉,人比人气死人哪!不说也罢啊!”
珊婆为他脱衣裳,劝他睡觉,他偏要再喝一瓶红酒。她拗不过他,只好给他拿来酒杯,再次为他围上围嘴。唐童揪了围嘴,顺手把衣服也脱个精光,一杯连一杯畅饮,泪眼矇眬。他在大炕上来回走动,不时过来依偎一下珊婆。她想让他长时间靠在胸前,可他总不听话,一会儿就要挣脱出来,喝进的酒都变成了泪水,越流越多:“咱这一辈子啊,瞧瞧吧,该灭的人灭了,该发的财发了,该日的娘们儿也日了,什么都不缺了,可就是怪事儿啊咱一闲下来还是冤得慌!委屈啊!委屈得一天到晚就想哭、哭!我常常为这个纳闷儿,老想来问问师傅,问问这是咋回事儿?嗯哼……”
珊婆在他小羊羔皮似的头顶叩了两下,咬着紫色的嘴唇摇头:“这个嘛,师傅我就解不开了。如实说咱也弄不明白了。早上十年八年,咱把大奶头儿塞进你嘴里,一口气灌你个肚儿圆,也许就没这些臭毛病了。唉,说到底还是年纪不饶人哪!”
唐童若有所思站起,踱到大炕的另一端,背向着珊婆。
她说:“紫烟大垒还得盖下去,你的手不能软。把那些占了茅坑不肯挪窝的家伙全交给老娘吧,他们早该滚蛋了……”
“可是,有的人……啊!”
“你只要手软就什么也做不成!你比你爹当年差多了!”
“可是我……”
珊婆笑了:“你不敢动廖麦,是因为舍不得一个人,你见了他老婆那个刺猬精,两腿就哆嗦!”
唐童转过脸,朝她做个威胁的手势,低头蹲下了。这样许久,一点声音都没有。待他重新抬起头时却把珊婆吓了一跳:两行长泪顺着两颊滚下来,把胸脯洗得亮晶晶的。
珊婆咦了一声,咬紧嘴唇。
唐童绷着嘴巴,然后僵僵地站起,凑近了:“咱再也别提、别提这个好不好?你知道我就不让人说她,不让!除了她说谁都行!你只别说她,只别说她……我不让你说她!嗯,不让说!”
珊婆怔怔看着,咬咬牙,不再做声。
麦田里的兔子
从河口泥屋往西走两公里,会看到从岸边垒进海里的几条石堰。经过大浪潮汐成年累月的冲刷,所有石堰只剩下短短的一截,上面生满了青苔,就像伸出的几只残臂。这儿是当年一些人的梦想:建成一个渔码头。结果刚刚开了头就被一次大潮涌粉碎了,如今只留下残堤、废堰,还有沙岸上的一两间颓屋。石堰下因为常常栖一些鱼蟹和海参,所以东边泥屋里的窄脸后生时不时要光顾这儿。他们把破屋据为己有,加固上锁,里面堆满了谁也没有见过的神秘器具。
天越来越热,除非一大早或下午五六点钟之后,窄脸后生绝不出门。这时的海边上寂然无声,像是一天的闷热将活物全捂死了。所剩无几的海鸥飞得有气无力,它们在残堤旁起起落落,连叫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堤旁的屋子是平顶的,没有像样的窗子,所以里面像蒸锅一样。天到了五六点钟了,窄脸后生懒懒走来,打开屋子的大锁,一股热气差点把他呛了个跟头。他嫌屋内太黑,干脆把门大敞着。这一下屋内的光线足以看清东西了里面原来有一个人,他被双臂反拧捆在一根横杠上,黄色衬衣上全是血迹和脏物,下身是一条长短裤。这个人闭着眼,鼻子垂向一边的铁盆,盆子拴在脑袋上方的木头上,里面是变馊的食物。
窄脸后生一进门就把手里的东西倒进铁盆里,然后揪了揪那人的头发。没睁眼。后生吸了一口烟,将红色烟头对准他腋下一按。那人马上嘶叫一声,大眼随即睁开了,咬紧牙盯住他。
后生不再理他,坐下,从后裤兜里掏出刀子专心削一个东西。他想给一杆叉子镶一个柄,呆会儿要去堤上转转,叉条鱼什么的。木柄削好了,他用棍子敲敲铁盆,对方没有反应。他用削尖的东西撞了一下那人的胸脯,衣服上立刻出现一个红色的湿印。当他低头看染了颜色的棍子时,想再削一遍。被绑的长腿汉子屏着气,这会儿正在暗中撤回右脚两只刚刚着地的脚是全身惟一有可能移动的部位它往回撤、撤,由于疼痛和用力,汉子的脸憋得紫红……窄脸后生最后似乎听到了屏气声,可他刚一抬头,太阳穴上立刻就挨了一脚,噗一下栽倒在地上。
汉子的脚急急去钩那把落地的刀子,试图把它弄到脚背上。总也不能如愿,汉子额上汗如豆粒。再一次尝试、努力,成了刀子被他用大脚趾巧妙地一拨,正好压在了脚背上。他猛一甩脚把刀子撩起,腆起的胸部正好把刀子搁住,然后颠几下,用下颌小心地压住刀子,使其不再滑落。他一点一点移动嘴巴,最终紧紧咬住了刀柄。
汉子瞥着地上昏厥的人,费力用刀子挑开一道绳索;他歇了几次才算把左臂解放出来。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割掉最后一道羁绊,活动手腕、颈项、腿关节,揉动肩部和后边一点,然后一个弹跳跨过地上的人。他出门的一刻回头看了看黑黑的屋子,又瞥一眼那家伙,一拐一拐往南跑去。
汉子想在天黑之前扎入灌木林中。他跑了一会儿,看看就要西沉的太阳,坐下来扎了扎左腿的布条。正这会儿有什么在响,他抬起头,似乎听到了汽车的声音。四周只有灌木,什么也看不见。他担心那个窄脸后生醒过来,正用对讲机招呼同伙呢。他狠狠捶了一下沙子,后悔自己太粗心、心肠太软:出门时没把那个家伙扔到海里。他知道汽车虽然无法开进沙原,但那些混蛋肯定要从海边、从灌木林的西部南部包抄过来再有一两个小时狗就要叫起来,大射灯在林子里一摇,事情就麻烦了。
汉子仍然坐着没动。他拍拍脑瓜,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好好想一想。他是四天前被一伙人押到这儿来的:当时大约是半夜,他正在屋里摆弄一沓纸,有人突然冲进来,一把夺下他手中的东西,喊:“这王八蛋又想告人呢!看看上面都写些什么!快里外翻翻!”他们把他的屋子抄了个底朝天,锅碗瓢盆全砸了。“什么也没找到,妈的。好好押上他,当然了,要上铐子,这家伙当年学过拳脚……”他被推搡、抽耳光,四肢捆个铁紧才扔上车,然后车子一直向北。就这样,他被投进了海边小屋里。他不知这些人的姓名,但心里清清楚楚,只能是天童集团的人。从进入这间爬满海蟑螂的黑屋里的一刻,他们就不停地揍他逼他,让他说出来:这一段到底在跟哪些人串通、怎样与集团作对?干了什么?他们让他说出发生在紫烟大垒四周村子里的一些事情,这些事情的主使人是谁?他不开口,他们就威胁他,说要把他沉海。他并不怀疑这些人的狠劲儿。一伙人走后就只剩下偶尔光顾的窄脸后生了,这陌生小子脸色阴冷,一声不吭地折磨他……
现在汉子盘算了一下,认为惟一可以逃离之处就是河边了:那儿正是水旺季节,那帮恶棍可能料定他无法过河。他笑了笑,站起来,一拐一拐向河岸跑去。
狗吠终于听得清了。北部、西部和南部都有闪烁的射灯。汉子知道一切恰如刚才所料:他们快速行动起来了,而这一次绝对不会放过他。他觉得此刻自己身处荒野,真像一只被围猎的兔子。
从北边过来的人首先冲近了。当汉子毫不犹豫地扎入河水时,冲过来的一伙人竟然没有察觉,而是继续向灌木林围过去。后来,当几只狗迎着河面大叫、三四个人吵吵嚷嚷折回来时,汉子已经游到了河心。那些人站在河边大叫:“你他*的就不怕吃枪子儿?咱这回真要开枪了!”这样喊了几遍,果然有了枪声。好像是往高处打枪。
岸上的人咕哝着,大概在商量怎样转到对岸堵截。南边和西边的人也汇聚过来,咋咋呼呼。汉子尽力游着,他知道汽车只有绕过河头那儿的漫桥才能过河,而从南边的石桥绕就更远了。
汉子拼上一股劲儿往岸上游。一会儿,他看得见对岸那片即将收获的麦田了。麦田在夜色里呈白色,散发出的糕饼味儿越来越浓。他左右望一望,吃惊的是这会儿从北边冲来了一辆越野吉普,它眼看就要开到近前了,车顶的强射灯把岸上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这一刻他的心快跳出了胸廓,眼眶都要瞪裂了,两手刚扳到岸上的泥土,就弓身奋力一冲,一头扎进了麦田与此同时吉普车嚓一声贴近河岸驶过,他慢一步就会被撞个粉身碎骨。
汉子跳跃着跨过麦田里的水道之类,不顾一切往深处闯去。身后带射灯的车竟然一直冲进麦田,一对光柱死死咬住汉子。他设法伏下,先让车子失去目标,一待光柱摇移找人时,就弯腰奋力大蹿一阵……马达声、偶尔的枪声,这些很快引来周围村子里的人,他们在田边围观,误以为是有人开夜车打兔子。一个老汉迎着车子大喊:“天哪,你毁了我的麦子!伤天害理啊,为一只兔子毁我麦子……”
车子什么也不顾,仍然在麦田里冲撞,轰鸣声压过了人群的呼喊。车子一直跟住目标,最后一起冲向了一道引水悬渠:水渠跨过田边的道路,下边可由行人和车辆通过。光柱那一刻死死罩住了逃命的汉子,车上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怎样跑、跳,怎样踉踉跄跄闯到了悬渠下边。
车子冲出麦田,一口气冲到了悬渠底下,噌一下刹住。跳下两个人,骂着,呼喊,急于想逮到那个人。
“咦,这狗东西又没了影儿……”
“刚刚还在呢,刚刚的……”
兄 弟
美蒂是被狗叫声惊醒的。当时已到了深夜,她从窗上看到了空中摇动的光柱,没有招呼廖麦,自己披衣出门。她一直往南走,因为篱墙外边有嘈杂声,狗吠越来越近。自己家的狗正与外面对咬,这时见了她摇摇尾巴趴下来了。“有什么事儿大虎头?你别跟上瞎嚷嚷了!”美蒂伸手抚摸它的脑袋。她在感受它战栗的同时,发现它的目光一直投向左前方的草堆,双爪急得不停地扑动。
美蒂往那儿走去,还没有走近,一个黑影就呼一下蹿起,沿着篱墙一阵急蹿,向刀把湖那儿跑去。美蒂刚要呼喊,一抬头看见了廖麦这个长腿汉子,他大概刚刚听到声音就出来了,这会儿正好截住了向前逃去的黑影。那儿传来两个男人沉沉的声音,很快都压低了嗓子,说了什么无法听清……与此同时,篱墙外边的灯和人都逼近了,狗咬得更响,空气中发出“铿铿”的金属般的回声。有两个掮枪的人翻墙过来,另一个想让狗也蹿到这边,美蒂把他拦住了。
两个掮枪的都穿了制服,手持强光大射灯,问美蒂:“刚才有人跳墙过来了,我们得搜一搜!”美蒂阻止:“这不行。这是俺的农场。再说哪有什么人跳进来!”两人中的高个儿一边往前走一边咕哝:“跟个娘们儿穷扯什么!”
两人往刀把湖那儿走去,手里的射灯乱扫。美蒂故意高声呼叫:“你们是干什么的?真是一点理都不讲了……”她料定这声音会顺着南风吹到廖麦耳朵里。她牵着大虎头,守住篱墙,再不让一个人翻墙过来,特别是要阻止墙外那两条跳来扑去的大狗。
掮枪的两个人搜过了工棚,又把屋子里外搜了个遍。廖麦阻挡不了这两个人,因为他们强调自己是办理公务两人正在这边细细探究的时候,园子北边又跳进来三个人,他们手持电击棒和橡胶棍之类,汗津津的。五个人合到一处搜起来,最后走向了车库旁那两间屋子,它此刻被光柱罩住了。廖麦瞥了那儿一眼,不安地活动了一下。那些人和廖麦一起分站车库前后,催促他:“打开打开!”“里面就是破车和油桶。旁边是一间空房子。”“那也得打开!”
几个人拥进车库南边的那一间时,廖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见有人伸出射灯在里边摇了一圈,又伏身照了床下。“走,再往西,去湖堤和杨树那儿,这小子只要蹿进来就别想跑……”
他们在园子内搜了许久,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骂着,搓着手走开了。
待灯光远逝,一道道光柱在篱墙外边摇动时,廖麦才重新锁了车库。他怔在了黑漆漆的隔壁房间门口:从屋内走出一个高个儿,腿很长,比廖麦还要高一拃左右。廖麦大惊:“你刚才就在里边?”对方点点头。廖麦飞快揪了他一把,两人反身进屋,立刻把门关了。
那人急着抽一口烟,廖麦只好出门为他找。这时美蒂正好牵着大虎头过来了,他示意让她取烟,并接过链子把狗系在不远的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