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1-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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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艘楼船人间少有啊,不光是廊啊柱啊镂花雕凤、贴金镶银的,就连舷上都点了彩。再看船上装的吧,金碗银盘数不完,地上铺了大花毯子,幔子穗头都扎了金线。除了霍老爷一个男人身,其余全是女的,是十六七的闺女,挑了样儿找来的,搽了胭脂抹了红唇儿,都是来伺候霍老爷的。
老爷一直睡着,躺在大幔帐里面,谁也不能吭一声,免得惊吓了他。一日三餐也不准喊醒他,再说老爷早修成了仙体,不太食人间茶饭,在府里时就这样:高兴了就喝几口青草汤,嚼几块杏仁糖,不高兴在田边地头揪几把青草塞到嘴里就成。老爷只缺了一样物器不行,那就是美妙的雌性活物,人畜倒也不拘。每日每时,府里的老爷只要在家,老管家都得备下应手的物件,听到老爷在内间咳一声,说:“拾掇了来!”就得立马把她(它)们送到里面去。
霍老爷到了晚年,简直是手不释卷/人:总是呷着碧绿的青草汤,一手持书,一手抚摸着一个雌物。有一条母狗是他的最爱,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府里人总是听到老爷内间屋里传来它的喘息声:哈嗒,哈嗒。还有一个娇美少妇身高腚大,肌肤如雪,天天抱个匣儿进屋,说是去给老爷“拉洋片儿”,在里边喊:“咱拉过了这一片呀,又呀一片儿”,其实老爷没心思看。有一次老管家送青草去,不小心抬了眼,瞅见那娘们儿一截长长的尾巴从裙子底下透出。
船上的丫鬟头儿时不时叮嘱这些女孩儿:“老爷醒来时,一出声儿,叫谁去谁去,别扭扭捏捏拿样儿,反正早晚都是老爷的人。咱年轻时候也经过这阵势,刚开头还哭呢,怕老爷嫌咱丑呀不水灵呀、胖了瘦了呀,其实到末了才明白,老爷是最好伺候的人,从来不挑肥拣瘦,只要是女儿身、只要会亲嘴儿就行。老爷的大嘴又厚又软,热得像刚盛进碗里的米粥,咱这点年纪哪是他的对手,老人家把青草汤一放,回过头三口两口就把你亲个半死!当然了,古语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咱姐妹几个今后就在船上好好啃这块老姜吧!”
丫鬟头儿特意把一个巧得不能再巧的匣儿交给霍耳耳,嘱咐:“守紧些,老爷原想枕在头下呢,后来嫌硌得慌。开匣的钥匙拴脖儿上、贴到肚子上,谁也不准给!”霍耳耳每个字都记住了。
楼船在海上顺风顺水走了三天,老爷还是没有醒。有个丫鬟咕哝:“怎么还不醒?这不是急死活人吗?”别人就嘲笑她:想早些亲近老爷,大概当大闺女当烦了。霍耳耳打心眼里爱戴老爷,虽然从未就近端详过,但那长长的身影总算瞥过几眼。她知道这个男人心肠好,情意深,腰带松最后一条放在常人身上就完了,霍老爷那样,反倒让人觉得孩童一般顽皮,“多好的老爷啊,瞧跟谁都没大没小的!”有一次霍耳耳正走过长廊,迎头碰见刚从老爷屋里出来的丫鬟头儿,她边整衣服边说道。
霍耳耳一想老爷就脸红心跳,说不上是害怕还是高兴。她倚在船舷上看着万里碧波想:老爷快快醒来吧,醒来时但愿第一个进幔帐的人就是咱这就好比打仗,第一个上战场的人总是让人钦敬的。可他就是不醒,她只好紧抱宝匣,一刻也不松手,连上茅厕也是一样。
夜里起风了。大风摇得人人呕吐。霍耳耳吐在缎子衣服上的那会儿,还一直担心老爷见了会嫌脏呢。好不容易熬到了东海泛出了鱼肚白,一眼看去,一只青黑色的半大船开过来。霍耳耳开始与大家一起去看那船,后来又想呕吐,就进了茅厕。
就短短一会儿工夫,那船就靠上来了。一个长了红胡子的大汉笑眯眯看着楼船上的人。这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两条带钩刺的缆绳一下抛到了楼船上。红胡子立刻不笑了,吹一声指哨,好几条汉子就攀着缆绳一齐往楼船上爬。到底是丫鬟头儿,她在大家瑟瑟发抖之时竟能抓起一把斧子砍那粗缆可惜力气太小,砍了两斧没砍断,一个大汉,就是那个红胡子,挥手一刀就把她砍死了。
所有丫鬟从这一刻都呆了傻了。红胡子领一伙人蹿上楼船,大叫:“除了女的,一个不留,一个不留,照老规矩办呀!”他指使几个人四处蹿动,一会儿就把丫鬟们全押在了甲板上。这时霍耳耳吓得紧缩在茅厕里,她从一个小缝隙往外看,浑身筛糠,直到听见一个大粗嗓子喊:
“头儿,搜了个遍,全船只一个男人,这家伙正装死打挺儿呢!”
红胡子抽刀出鞘要往幔帐那儿走,刚刚报告的人哈哈大笑:“用不着动刀了,用不着了。”尽管这样红胡子还是走进去。足有一刻钟的时间安安静静。后来红胡子一脚踢开隔扇出来了:两手平举着僵硬的老爷,一直走到了船舷。所有人都咬着手指看,许久以后还会记得海风怎样吹拂霍老爷身上的盛装:红红绿绿金光闪闪的绸缎像波浪一样起伏……红胡子大喝一声:
“去你妈妈的!”
红胡子一扬手就把身子笔挺的霍老爷扔到了海里……
霍耳耳就是在这一幕发生时,昏死在茅厕里的。她直到最后一刻手里还仍旧紧抱那只宝匣。
红胡子先是领人收拾起全部宝器,撕毁了壁上的画儿,然后坐在霍老爷的幔帐里歇息。他躺躺坐坐,大笑大叫,说:“咱就是老爷,咱就是了,快上茶上水,小步儿颠起来呀!”
红胡子和几个大汉把丫鬟们蹂躏了一遍,又将她们拴上绳子,一个个全扔进那条青黑色的船上,然后就放火点燃了楼船。
大风刚把楼船吹走,一阵骤雨就落下来。火浇熄了,船打歪了,一条歪船在狂涛中上下甩动。
人在山中
戚金所在的城市南部是一丛大山,它绵延百里或更远,让廖麦觉得棘窝镇附近的山比起它来,顶多只能算一些小土丘。更令他大吃一惊的还有:它怀抱了一座如此庞大和时髦的城市,自己却是如此荒凉、贫穷和闭塞。也许惟其如此,才保存了大自然的某种神秘和令人敬畏的力量。他认为戚金如今能选择这片大山住下来,也肯定与那种力量有关。这是一个惯于从偏僻处下刀却又常常正中肯綮的家伙,他于沉默中独自走开、走向了辽远。廖麦从南国城市、从修那儿离开后就急着找他,这会儿再加上对毛哈的承诺,更是不再耽搁了。
大山的褶缝中有数不清的动物在攀爬、移动、呼叫,这让廖麦感到了世界的清新和生动。而这了不起的景象如今在棘窝镇、在绝大多数地方,都在无可挽回地消失这就是我们这一茬人最倒霉的方面,没有办法,我们只能自认倒霉,只能选择这个生命中最糟糕的字眼来形容自己时下的处境。“戚金你这个黑脸汉子,干瘦的家伙,你让我好找!你原来变成了一个山顶洞人!你以后还要变成什么、我还要到哪里去找你,能不能提前向我透露一下啊?”
当风尘仆仆的廖麦好不容易把他找到、发狠地捶打他的肩膀时,他一点不笑。他磨擦着一双粗糙的骨节很大的手,卷起一支烟慢悠悠地吸着,答非所问:“没法儿,吸烟,多少喝一点酒,染上这些不良习惯。”他的嗓子沉、硬,似乎比往日更甚是这声音而不是其他,把一个朋友从记忆深处一下呼唤回来;好像一只手伸到了陌生与浑茫之地,将其一把抓住,拖到了眼前。
廖麦钻进了穴居人的老窝,因为这家伙真的住在深邃而巨大的洞穴里。
廖麦一开始就注意到他的这个住处有多么特异:山半腰有一个四方大洞,洞外连接有简单的房屋,一溜三间;再加上十多米进深的洞穴,这个居所真是够得上阔大了。原来这个大洞子三十年前住过山民,后来政府动员他们出洞下山,这里也就空出来了。洞外的房子是戚金后来倚洞搭建的,这使空间比原来大出了一倍多。他对廖麦解释:“我有一间就足够了,其余的留给朋友来住;洞里宽敞,可以上课。”
廖麦这才发现洞里有一个个坐垫、有一面大黑板,由于洞口开敞,光线也不错。这显然是一处教室。戚金指着山下河套中三三两两的小石屋:“那里有一个小学,我要去那儿上课。有时星期天孩子上山,我就在洞里教他们。眼下我正想法在山下为村子建一个图书馆,事情已经开始有眉目了。”
“你一个人住这儿?”廖麦问起了一个切近的问题,同时想到了同学修介绍的情形戚金是离异过的这个年头最优秀和最糟糕的一部分人,正开始和对方分开。戚金点头又摇头:
“现在是一个人、主要是一个人过。”他说到这儿突然反问一句:“你见过修了?”
廖麦点头,同时脸红了。
戚金瞥他一眼,说:“那可是个好姑娘。性格过分热烈了一些;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这个世界太寒冷了……当年的同学分散各地,十年二十年过去,一个个变化惊人!”
廖麦想不失时机地加一句:“修可没变!”但没有说出口。
戚金历数起他所知道的一些同学的情况:做官经商、为文习艺,或得意或潦倒自不必说,有的竟成了跨国人贩子、毒枭、皮条客、刀笔手……“瞧瞧这些人吧,当年哪个不是豪情满怀。如今是飞鸟各投林,可惜有许多早已不是什么好鸟。”
廖麦想着种种行当,不知该怎样界定自己。他在想自己那二百多亩的农场,想美蒂,想那份一再妥协一再犹豫的生活,想两人关于收入和分配等诸多方面的争执。这一切如果即刻讲给对方听,他一定会指出:犹豫?这不过是虚伪的遁词!廖麦的脸热辣辣的,原想讨论的“新的劳动组合”问题、其他问题,都一时开不了口。除此之外,廖麦还有一个近在眼前的、折磨自己许久的问题,就是如何对待修、怎样向美蒂诉说这一切?他鼓了鼓勇气,开口时却在询问另一件事情:
“听说你在西部呆不下去,主要原因是为了躲开那伙苦行僧们,有这事儿吗?”
戚金抬起双目,长久地望向西边。他低头吸烟:“事实上那是一些很重要的人,他们想用生命对决平庸,是这样一些家伙嘛。当然了,里面也免不了掺杂几个骗子和无赖。他们见我这个人有些定力,吃苦不在话下,一直坚持洗冷水澡、冬泳,就误解了我。我敬重他们,但你知道,我这人怀疑一切概念化的生活。人嘛,有时就为了靠近一个抽象的理念,会变得多么粗暴这些人让我也随上他们干,我不同意,他们竟然想用绳子捆我去帐篷、非要我加入他们一伙不可……”
戚金讲到这儿笑了,丢了烟蒂:“他们过分好客了,也过分信赖自己了固执地认为只有苦行僧才行,只有他们才能对付这个腐败的物质世界,才是这个世界的至大伟人。也可能,但未经证明。我不得不跑开了,惧怕和逃脱中却一直在想:这人世间更切近更具体的一些事情,倒往往是更难做、更需要勇气和毅力的吧。”
廖麦点头。他一直在对方的诉说中深思,这时又在咬文嚼字地自语了:“智性和仁慈应该有力量,敬畏和怜悯应该有力量……”
戚金那双大手抚摸了一下廖麦的肩膀,接上刚才的话:“比如,我跑了这么多年、跑了千里万里,回头一看,原来就在我土生土长的城市南郊,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以前为什么没有发现?因为它离得太近了,它就在眼皮底下;而通常人们总认为伟大和意义之类一定是在远处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是大家忘记了,我们相对于他人而言,不也正是一个远处吗?
廖麦听得眼窝发热。他又一次觉得面对这样一位兄长,真的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他于是不再犹豫,终于讲出了与修在一起的全部。
对方听了没有多少惊讶,吭吭着鼻子,问:“你后悔得厉害吗?”
“我,说实话,不论是修还是那个夜晚,都令我难忘。可我总觉得这对美蒂太不公平。你知道她为我我们两人受了多少磨难。这不仅是羞愧,不仅是亏欠……我到现在都不敢告诉她一个字……”
说这些的时候,廖麦眼前出现的是修那双漆黑明亮的大眼,耳边似乎仍能感受她呼出的灼烫的气流。在那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快言快语的修竟是如此缠绵、温热,还有淳朴和浪漫那尚且不是一个诗人的浪漫,而是人的、女性的浪漫……总之那个夜晚的修才是真正的修。她真好啊。
戚金长时间没有说话,显然受到了某种触动。他咬着牙关,回身看洞壁上那斑驳的痕迹。他扳着一双大手,摇头,撮着嘴,眉头紧缩。这样一会儿他沉吟道:“妈的我们就是对付不了这一类事情,也没有一个世外高人来为我们裁决!妈的这真要命啊……”
廖麦说:“我在心里自责、辩论,想找个理由说服自己或彻底打败自己。我在问: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