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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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殿一片愕然。大臣们和老内侍都惊讶地看着申不害,认为他一定是想变法想疯了。老内侍嘻嘻一笑,轻慢无礼地尖声道:“噢,数落到老夫头上来了?还丞相也,也不想想,你如何走出这六尺禁地?”
申不害举剑过顶,大喝一声:“殿前武士听令!”
一千名重甲武士已经按照申不害事先部署,悄无声息地将政事殿四面围定。一百名重甲武士手持大斧站在殿外廊柱下,此刻轰雷似的齐吼一声:“在!”
申不害手中金剑直指老内侍,厉声道:“你污秽庙堂,守门索贿,勾结外臣,私泄宫室机密,实为奸佞污君,推出立斩!”
老内侍一看甲士阵势,便知大事不好,扑倒在韩昭侯案前大呼救命。韩昭侯背过脸挥挥手。八名甲士一拥拿下老内侍,架起走出。顷刻间,殿外传来一声苍老嘶哑的惨叫。一名甲士用大木盘托进须发灰白的一颗人头亢声道:“请丞相验明人头。”申不害冷冰冰道:“大臣传看,验明人头。”
甲士捧着血淋淋的人头,逐一递到每个大臣的眼前。这些大臣们这才开始紧张起来。但他们依然相信这只是申不害杀鸡给猴看的小伎俩,决然不敢触动这些根基雄厚的大臣。另外一面,杀了这个阴阳怪气的韩家老,权臣们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因为这个老东西仗着统领宫室护军,谁也没少敲诈,杀了他既除一害,又给申不害种一恶名,何乐不为?虽则如此,权臣们还是嗅到了一丝慑人的杀气。上卿侠趁铁青着脸推开人头,声色俱厉地喊道:“申不害,尔意欲何为!”
“申不害,尔休得猖狂!”大臣们愤激高叫。
申不害微微冷笑:“尔等猖狂三世,岂不许国家律法威风一时?殿前甲士听令!”
“在!”又是轰雷般一阵轰鸣。
“将权奸佞臣侠趁、公厘子、段修押起来!”
“嘿!”甲士们一声回应,进殿将三名权臣捆绑起来,清冷的刀锋森森然搭在他们又肥又白的脖颈上。段修竟吓得噗噜噜尿流一地。
“申不害,侠氏亲军会将你碎尸万段!”侠趁嘶声大叫。
“国侯,你任用酷吏,国人不会饶恕你!”公厘子也颤声高喊。
申不害冷笑道:“韩国衰弱,根源何在?就在尔等旧族权臣挟封地自重,私立亲军,豢养门客,聚敛财富,堵塞贤路,使民穷国弱,庙堂污浊。尔等非但不思悔改,反倒穷凶极恶,威胁国侯,图谋弑君。不除尔等奸佞权臣,岂有韩国变法图强之时?押出立斩!”
甲士轰然一声,将三名不可一世的权臣架出殿外。随着三声长长的惨叫,三名甲士用大木盘又托进了三颗人头!
这一举当真是惊雷闪电威不可挡。政事殿大臣们冷汗直流,不知几人软倒在地尿了出来。人头尚未传验,大臣们便一齐扑倒在地,涕泪交流地高喊:“臣等谨遵变法国策,效忠国侯,听命丞相,绝不敢有丝毫异心!”
申不害冷漠地展开一卷竹简,高声道:“列位既然服从国家法令,三日之内,须交出全部封地、亲军及数十年所欠国府赋税。日后有超越国府官俸而私收国人赋税者,杀无赦!”
“谨遵丞相令!”大臣们伏地齐应。
“这是列位的封地、亲军、应缴财货赋税的清单,传阅后立即写出手令,由国府派员接收。全部接收完毕后,尔等方可回归。抗命不缴者,杀无赦!”
“谨遵丞相令。”大臣们又是一片呼应。
申不害一摆手,一名中年内侍毕恭毕敬地低头双手接过竹简,捧给大臣们传阅。立刻便有人接过身后内侍手里的雁翎笔和羊皮纸写了起来。一时间,政事殿肃然无声,唯闻窸窸窣窣的写字声与折叠羊皮纸的声音。
申不害向韩昭侯拱手道:“请君上回宫安歇,这里有五百甲士看守。臣当自领五千军马,接收侠氏、公厘、段氏三族封地。三日后与君上会于政事殿。”
韩昭侯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局面变化,此刻早已经大感快慰,向申不害深深一躬:“先生真乃不世奇才也。谨遵先生教诲。”
三日后,申不害凯旋,不但将三族封地的城堡摧毁、府库清理收回,而且将三族的两万多家族私兵收编为国家官军。此间,被扣押在新郑的其他贵族也纷纷交出领地、所欠赋税以及家族私兵。一个月内,韩国的府库就充盈起来,三万多私兵也大大增强了韩国兵力。申不害认为,整肃吏治后必须立即着手整肃军兵。他向韩昭侯主动请命,自任韩国上将军,将贵族私兵和原有国兵混编,开始了极其严酷的训练。
韩国开始激变,唤起了生机勃勃的活力,也引起了六大国和各种隐秘力量的警觉与密切关注。
第五章卫鞅入秦(1)
一、神秘客栈的布衣少年
离开韩国时,玄奇在洧水岸边的太室山峡谷中放出了一只信鸽。黑色的鸽子长鸣一声,振翼疾飞,箭一般冲上一线蓝天,向南飞去。
百里老人笑问:“墨家总院又盯上申不害了,对么?”
玄奇肃然道:“凡以杀戮为政者,在外弟子都要即刻急报,以便查实遏制。”
“老头子啊,哪里有事就到哪里,也管得忒宽了。”百里老人叹息一声。
“大父,你给孙儿找了个好老师,如何又不赞同老师的信念?”
百里老人悠然道:“你师大义高风,然以暴易暴,终非良策。”
“对付暴政,除了诛杀,难道大父还有更高明的办法?”玄奇认真地问。
老人摇摇头:“没有。天下事原本也难。”
玄奇笑道:“那就莫想了。大父,该分道了。”
百里老人恍然笑道:“啊,已经到歧路口了。好,孙儿去魏,爷爷去齐。”
玄奇扬着马鞭笑道:“办完事,我来找大父,也见见那个孙膑。”
“好,爷爷在临淄等你。”说完,扬鞭纵马而去。
玄奇望着爷爷的背影消失,才打马一鞭,直向东北方的茅津渡而来。匆匆过河,便飞马直奔安邑。她到安邑城的目的,是暗中探听魏国近期有无侵吞别国的谋划,然后最快地报告总院,以便帮助弱国制订周密的防御方略。这是她的公事。还有一件私事,就是大父委托她暗中了解卫鞅入秦有无困难阻力,如果需要,她应该暗中全力帮助。这两件事对于玄奇来说,都很重要。前一件,是他们学派的信念所在,责无旁贷。后一件,则是她作为秦人后裔的情意所系。更何况,一想到能够为“他”的招贤暗中尽一份力量,她心中就有一股暖流涌动,情不自禁的脸上发热。为了行动方便,她仍然是在外游历的一贯装束,一领本色布袍,一顶六寸竹冠,快马短剑,简朴利落。如此男装士子,反倒衬得她愈显丰神英姿,引得道边少女常常驻足凝望。
安邑城南门内紧靠城墙的一条小街上,有一家简朴的客栈,门额上一块长方形青石刻着两个大字——莫谷。寻常时日里,这家客栈既不挑出灯笼,也不打开店门,更不像安邑城大多数客栈那样讲究,门口总是肃然站立着一个或两个仆人,似乎对有没有客人来住根本不在意。再加上所在偏僻,商旅游客难以发现,门庭异乎寻常的冷清。如此客栈若在别国,也许会教人觉得怪异反而引起注意。然而在安邑城这样人欲横流鱼龙混杂的风华都会,人们注目的是王室,是贵族,是名士,是巨商大贾,市井底层的任何怪诞诡秘都会变得平庸无奇,丝毫没有人愿意多看你两眼。譬如这莫谷客栈,没有谁能打听得到,甚至没有人知道它是何时开在这里的。
傍晚时分,玄奇入城,来到了这清净的客栈门口,在厚厚的木门上拍了三掌。
木门无声地开了。黑黝黝的门厅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行广无私。”
“厚施不德。”玄奇拱手肃然回答。
“欲生,欲富,欲治?”
“欲治。”
苍老的声音消失了。门厅里走出一个黑衣小童,接过玄奇手中马缰,拉马从侧门进入偏院。玄奇从容步入庭院,亮了一下手中的一张刻有“子”字的竹板,影壁前的一个白发老人便领她来到北面的三间正房。顷刻之间,有小童点上铜灯,打来热水。房间里陈设极为简朴,方砖铺地,一榻一几。老人拱手道:“子门师兄请净面濯足,一刻后用饭。”说完便拉上门退了出去。玄奇擦了把脸,便从宽宽的牛皮腰带上解下一个小皮袋,那里面全是女儿家必需的用品,她抽出一把小木梳,放开长发仔细梳理了一番。然后将洗过脸的热水倒入另一个木盆,将疲劳的双脚浸泡了片刻。这时小童用木盘将饭捧了进来,一陶罐牛肉炖蔓菁,两个黑面饼,半杯盐水。她们学派的简朴刻苦是天下闻名的,即或像她这样的高位弟子,出外公干也只能吃饱,绝不许有丝毫的奢华浪费。玄奇刚刚吃完,用半杯盐水潄了潄口,小童便进门收拾,几乎就像掐算好了时刻一般。
一个布衣中年人走进:“禀报子门师兄,我等探得魏国将有大的灭国之战,然则尚不知进兵何国?要否报回总院,请师兄定夺。”
玄奇思忖有顷,点头道:“知道了。容我权衡后再做定夺。”
中年人退出后,玄奇想了想,决意先到洞香春看看安邑的动静。
洞香春依旧是热闹奢靡,处处都在高谈阔论。玄奇在几个主要厅室都分别逗留了片刻,没有发现那个中庶子卫鞅。但在这个传闻的海洋里,她却听到了一种出乎意料的议论:中庶子卫鞅做了一家巨商的总事,忘恩负义,欺世盗名,是一个十足的小人!玄奇感到惊讶,又感到气愤。洞香春的议论不会是空穴来风,若果真如此,大父岂非大大看错了人?向“他”的荐贤岂非也成了无的放矢?卫鞅若果真是见利忘义的假名士,那一定是个大奸大恶之徒。她们学派有两个“必杀”信条:暴政必杀,奸恶必杀。卫鞅这种已被各种圈子确认为高才名士,而又被他自己的作为证明是小人者,谓之欺世盗名,若放任自流,必成披着名士外衣的大奸大恶之徒。她们学派对这种人和对待暴君酷吏一样,知之必杀。
玄奇在茶厅独自品饮,默默思忖,决意今夜先办另一件大事,卫鞅之事留待明日查实再说。想到这里,她丢下一个金饼,离开了洞香春向天街而来。
近日,上将军府前戒备森严,除了持有令箭的军中将吏,寻常官吏根本不许进入。当玄奇走到府门车马场时,带剑的护军头领远远高声呵斥:“不许近前!作速离开!”玄奇没有停步,昂然走到头领面前一拱手:“我是上将军师弟,千里来寻,相烦通禀。”头领疑惑道:“上将军师弟?以何凭据通禀?”玄奇从腰间宽带上摸出一物递过:“请报上将军自然知晓。”头领接过,却是一根拭摸年久而光滑发亮的白骨,中间刻有几个小洞,惊讶道:“这般怪异之物,我却如何通禀?给你,速速离开!”
玄奇接过白骨冷笑道:“足下不要后悔。”说着将白骨横起到嘴边吹动,乍然一股激越清亮的乐音破空而出,直上中天,竟比军中号角更有一番响遏行云的魅力,转而低沉婉转呜咽凄厉,使人顿时生出一阵酸楚。府门护军一时听得愣怔,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大门内一阵匆匆脚步,上将军府的总管家老遥遥拱手高声道:“上将军请贵客进府相见。”
玄奇撇下愣怔莫名的头领,从容进入上将军府。
庞涓刚刚在军务厅和亲信将领议完大事,便听见府门特异的骨笛声。这种乐音他在山中听了二十年,熟悉极了,纵然是万马军中,他也能捕捉到只有骨笛才有的那种破空之声。老师派人来找他了,是谁?为何要找他?正沉思间,一个布衣少年在阶下拱手笑道:“师兄别来无恙?”
庞涓淡淡道:“你的骨笛吹得很好。老夫没见过你,谈何别来无恙?”
布衣少年笑道:“师兄修学时,我尚是小童,在老师坊中侍奉,师兄自然不识我。我却识得师兄也。”
庞涓恍然,拱手笑道:“如此请入座。我门规矩,同门间不相通连,你可知否?”
布衣少年点点头:“那是你等修习大学问的大弟子的规矩。我等杂务,兼修些许本领,可以例外也。我已经年满十八,在山中做了十三年杂务,老师特许我兼修兵学,然却没有工夫指点,特命我来向大师兄求教。请大师兄代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