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3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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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叹一声抹去泪水,田单一把推开烤鸡匆匆出府了。太阳已经到了城头,巡查防务之外,若无大战,今日一定要清点完兵器库。这是目下头等大事。
古代城制示意图
即墨是齐国东部的一座大城,名副其实的兵家重镇,其根基正是即墨田氏奠定的。田单作为继任族领,对族藏典籍十分熟悉,清楚地记得《田氏营国制》中的记载:“即墨为要塞之城……城下阔于高倍,上阔于下倍;城高五丈,底阔二丈六尺,上阔一丈三尺六寸,高下阔狭以此为准……城外壕沟阔二丈,深一丈,底阔一丈。城墙夯土为体,岩石为表,东西长三里,南北阔二里。”按照如此规模,即墨几乎是战国兵家所谓的“千丈之城,万户之邑”。事实上,在田氏镇守即墨的年月里,即墨也确曾是除了临淄之外的齐国第二大城。
巡视一周,田单发现即墨城雄峻依旧。只是多年太平,打仗也都在西部,居安不思危,女墙箭楼已经多有破损,城外壕沟已经变成了一道浅浅的干沟渠,城墙外层石条也脱落了许多,裸露出的夯土已经疏松得刷刷掉落了。
田单思忖一阵立即下令:“着后将军即刻带领三千兵卒,并发七千男丁,一日之内立即加深西门外壕沟。旬日之内,四面壕沟一律加深至建城本制。作坊土木工匠,一律上城日夜修葺。旬日之内,务使城防完好如初!”中军司马一声领命,立即飞步去了。
查勘完城防,田单带着几名军吏来到兵器库。即墨兵器库占地十亩余,六十余间三丈多高的巨型石板屋分东西中三列层叠矗立,三列之间是两条六丈宽的夯土大道,可并行四列大车运送兵器,规模堪称齐国要塞第一。而今却是满目萧疏,库房尘封铁门锈蚀,大道中荒草摇摇。田单不禁皱眉道:“即墨守军不换修兵器么?”旁边军器司马红着脸惶恐道:“此间兵器库尽皆防守器械,即墨数十年无战,也只换修剑矛弓箭甲胄马具盾牌等,这里……”吭哧着说不下去了。
“全部打开,全数清点。”
“嗨!”军器司马一挥手,看守府库的军吏领着一队老卒连忙快步跑来,一座一座地隆隆打开了库房。
“右列是飞兵械库。”军器司马指着右边大铁门顶端的“飞兵”两个大字。
田单点点头:“是铁蒺藜檑具等一般兵器了?”
“正是。”
“立即调来一千健旺老者,清扫库房,清点兵器,修葺道路,务必使兵器搬运畅通。”田单说罢大步进了飞兵库,逐一查看了大量囤积的锈蚀器械,不禁长长一叹。
这二十间石板库房,囤积最多的是铁蒺藜、铁菱角。这是抛撒在进军要道专门扎伤马脚截杀骑兵的小兵器。蒺藜者,带刺之野生灌木也,遍生大江南北,是再寻常不过的野生草木。远古时期,人们常常将山野之间的蒺藜大量采下抛撒在路面,以迟滞敌方人马。然则临时采摘毕竟不便,于是春秋时期便有了碎木块制作的木蒺藜。《六韬•;虎韬•;军用》载:“木蒺藜,去地二尺五寸,(布)百二十具……狭路微径,张铁蒺藜,其高四寸、广八寸、长六尺以上,(路段布)千二百具。败步骑。”这铁蒺藜,却是战国之世有了铁器后的兵家发明——用铁片打造得蒺藜状的尖刺物。墨家长于守城,《墨子•;备穴》便有了在地道进出口与城门外、河道大量设置铁蒺藜的战法记载。铁菱角铁蒺藜
其次便是各种檑具。檑者,抛掷杀敌之器具也。檑起源于周代,本音乃是一个“抡”字,即挥开胳膊扔出去,久而转音便成了“檑”。因其抛掷之后隆隆若雷声滚动,渐渐正式写成了“檑”或“雷”。《周礼•;秋官•;职金疏》云:“雷,守城杆御之具。”作为兵器,檑具是居高临下投掷杀伤之兵器的种类名称。依据用途,实际上却分为多种名目,最常用者为五种:
其一,木檑。也称滚木,以整段粗大圆木打造,长四至六尺,直径至少四寸,粗则不限;木上镶嵌铁钉铁刺,从城墙连续推下,摧毁攻城云梯并杀伤士兵。
其二,泥檑。以黏土调泥,每千斤泥加入猪鬃毛与马尾毛三十斤,捣熟擀成,每檑长二三尺,直径至少五寸。泥檑干透之后坚硬如铜铁,沉重如巨石,柔韧如皮质,从高空砸下纵经城墙碰撞仍然完好无损。
其三,砖檑。砖窑烧制,整段实心,长三四尺,直径六寸余,用于城头抛掷。
其四,车脚檑。实际是一个巨大的独轮,以质地坚实的硬木打造,轮中心立一带绳孔的木柱,以粗大绳索系之,用城头固定的绞车放下于城墙横滚,专门杀伤蚁附在云梯上的攻城士兵。可用绞车收回反复使用。
其五,夜叉檑。还有一个很是雅致的名称,叫做“留客住”。此檑用一丈多长直径一尺余的顽韧湿榆木为体,榆木周身装五寸长的铁制倒刺或尖刀,两端各装直径二尺的脚轮。两轮带粗大绳索,用绞车沿城墙滚下,可将云梯之敌碾轧钩割尽留尸身。也可绞车收回反复使用。因了威力惊人,所以在士卒中有“厉鬼”之名。五种檑具示意图
田氏据守即墨之时,东夷之患尚未根除,打造囤积了大量檑具。虽多年无用,然除了木轮朽蚀,却也大体完好。田单稍感心安,立即调来工匠日夜修复。
看完右列,军器司马道:“中列二十间是大器械,清理之后将军再看如何?”
“不,目下看。”田单一抬脚走进了灰尘铁腥扑面而来的石板库。
第一座库房,是城头击打器械狼牙拍。这狼牙拍也是顽韧榆木板为体,长五尺,宽四尺五寸,厚三四寸;板上密匝匝嵌满狼牙钉数百个,每钉长五寸重六两,钉头出木三寸;四面各嵌一道利刀,刀身入木寸半;前后各有两个铁环,贯以粗大绳索,用绞车吊于城上,但有大型云梯登城,高高绞起猛然从外猛拍云梯。
狼牙拍与飞钩狼牙拍使用图
与狼牙拍配合使用的器械是飞钩,用铁链连接四个粗大的钩爪,狼牙拍拍下时,飞钩同时掷向云梯,将其钩翻或拉起悬空。
第二座库房是拒马。拒马者,阻拦战马之障碍物也。夏商周三代便有了早期拒马,即将木柱交叉固定成架子,架子上镶嵌带刃带刺之尖锐物事(铜刀或石刀)。战国墨家将拒马叫做“锐镵”,《墨子》中专门有一篇《备蛾傅》论“锐镵”战法:蛾傅者,敌军士兵飞蛾蚂蚁般拥来也。当此时,沿途布锐镵五行,行间距三尺,根部埋三尺,尖锥长尺五,可阻敌前进。战国中期,拒马发展为铁矛为头(后世称为拒马枪),以坚实木料为固定支架,架上再固定六到十支铁矛,遍布敌来路,使其骑兵不能驰骋。旷野大战,这种拒马数量毕竟有限,很少使用。倒是城池设防,地域相对狭小,拒马大有用处。
第三座库房,是真正的大型器械——塞门刀车。“塞门”为用途,“刀车”为器械。究其实,是打造得一种极为坚固的两轮车,车体与城门几乎等宽,寻常总在三四丈之间;车前有木架三四层,各层固定尖刀若干口,车体有长辕;敌但攻破城门,数十成百兵士猛推刀车塞住城门。《墨子•;备穴》篇记载了这种塞门刀车的用途。对于坚守城池的长期恶战,城门难保一次不失,这塞门刀车便是最为有用的救急兵器。铁矛拒马竹木矛拒马
“塞门刀车有多少辆?”田单问。
“三座大库,大约二百余辆。”
“好,看左列。”田单觉得心中踏实了一些。
左列是各种灭火器具与火攻器具。军器司马说,这列库房除了三千多桶猛火油是当年从秦国买来之外,其余都是即墨田氏当年打造的,可惜一直都闲置着。田单心中一阵感慨,他晓得,这个军器司马不会知道他是当今之即墨田氏,淡淡道:“不管何人打造,只要有用便好。”军器司马道:“灭火器具也许用得,火攻器具难说了。”田单道:“看了再说。”又一头扎进了灰尘铁腥弥漫的大石库房。
战国攻防,火攻已经成为主要战法之一,防备火攻自然也成为兵家常法。《六韬•;文韬》云:“荧荧不救,炎炎奈何?”说的便是扑灭攻方大火的急迫。《孙子兵法》有《火攻》篇,专门论述五种火攻战法,并总而论之:“以火佐攻者明(威势显赫),以水佐攻者强。”《墨子•;备城门》也特别记载了城门防守中的以火御敌之法,以及扑灭敌方纵火的多种方法。在城池攻防战中,火攻与反火攻更是基本战法。塞门刀车示意图
大库中的灭火器具主要有四种:
其一,水袋。以不去毛的马皮牛皮缝制成“人”形大袋,注水三四担,袋口连接一丈多长的竹管,多置城门及要害处,若有大火,三五士卒抬起水袋猛力挤压,竹管急喷水柱灭火。
其二,水囊。以猪牛尿脬盛水,扎紧囊口置于城头备用,若敌军在城下堆积柴薪放火,将大量水囊从城头急抛砸下,囊破水出,便可灭火。
其三,唧筒。截长竹管为体,竹管顶端开孔,而后用木杆缠满棉絮塞入竹管做可拉动的活塞;旁置大水瓮,若遇大火,拉动活塞汲水然后挤压活塞,水柱可远射疾喷灭火。此物流播民间,成为后世孩童玩耍的“水枪”,却是后话。
其四,麻搭。以八尺或一丈长杆,杆头绑缚散麻丝两斤,旁置水瓮,辄遇大火,用麻搭蘸水扑打。
第二座石库,是守城用的火攻器具。守城既要灭火,也要以火助守,实际是一种特殊的火攻,借火攻以杀伤来犯之敌。这种火攻器具也是四种:
其一,燕尾炬。以半干苇草扎束成燕尾形,饱渗脂油以备。城下敌军但以冲车等大型器械攻来,将点燃的燕尾炬大量抛下,烧毁攻城器械。
其二,飞炬。城头设桔槔,将巨大的燕尾炬吊在桔槔杆头。但有敌军云梯爬城蚂蚁般攻上,立即点燃燕尾炬猛力拉动桔槔,燃烧的燕尾炬砸向搭在城墙的云梯,可烧坏云梯及蚁附士兵。
其三,铁火床。用韧熟铁打造长五六尺、阔四尺的铁格“床架”,下装四只铁页包裹的木轮,后端引出两根铁索,后以长铁链系牢,“床架”绑缚草火牛(用茅草扎束,灌注脂油的牛形胖大引火物)二十四束。但遇敌方攻城,点燃草火牛从城头用桔槔或绞车放下,熊熊大火非但可大面积杀敌,且可照亮城下战场。
其四,游火铁箱。以熟铁打造成吊篮形物事,长铁索系之,内盛硬木柴火与捆扎成束的艾蒿火。但遇敌军在城下挖掘地道或从地道攻来,将铁箱缒下至地道口,可烧灼烟熏穴中敌军。
“有行炉么?”田单一路看来,猛然想起了田氏典籍上的一则记载。
“行炉?”军器司马愣怔了,“末将不知,且容我查问。”说罢红着脸快步走到几名正在清点库房的老军吏面前,说得几句,领过来一个老军吏。
“行炉有三具,不知能否修复。”老军吏很是惶恐。灭火器具示意图城上火攻器具示意图
“看看再说。”田单没有任何指责。
随着老军吏来到最后一座石库,锈蚀的铁门被隆隆推开,便见墙角处大布苫盖了一片物事。老军吏揭去足足有三寸灰尘的大布,连连咳嗽着:“这,这便是,三具,行炉。”
“炼铁炉?”田单惊讶了,“这便是行炉么?”
“行炉者,能推动行走之熔炉也。”老军吏指点着,“但在城头熔铁,若敌军势猛,以大杠抬起行炉,将铁汁沿城墙浇下,可保敌军立退。”
田单端详敲打一阵,断然下令:“命铁工立即修复,有此等神兵利器助力,方可与乐毅殊死一搏。”
“嗨!”军器司马摆脱了方才的尴尬,精神抖擞地大步去了。
“这是听瓮了?”田单指着靠墙摆开的一溜巨大的陶瓮。
“正是,七石陶瓮。”老军吏连忙点头,“将军如此谙熟诸般器具,即墨之福也。”
“不。”田单摇摇头,“我只是从《墨子》中读到过‘地听’一法,其余一抹黑了。”
老军吏说,这七石陶瓮是专门听城外敌军动静方向的,百姓叫做“埋缸听声”。在内城墙根每间隔两丈左右挖井一口,地势高处井深一丈五六尺,低处至水下三尺,井底埋七石大瓮,派耳灵之人伏在瓮中谛听,根据相邻大瓮的声音强弱差别,断定城外挖掘地道者的方向;也可在一个深坑内同时埋两个间距一丈余的大瓮,让两人同时谛听,根据音差定方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