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3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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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外商旅农人惶恐兴奋地奔走相告:“六国大军至少百万,灭秦板上钉钉!”这种口风随着人们的啧啧惊叹,随着奔走天下的商旅们的口舌流淌,随着快马斥候的流星快报,渗透了宫殿都市与乡野山村,一时天下震动了。
第四章鏖兵中原(2)
二、左更白起临危受命
消息传到咸阳,这座关西大都第一次躁动恐慌起来。
躁动是从尚商坊弥漫开来的。在六国商贾中,中原百万大军压向函谷关所引起的震动,与老秦人的震动不可同日而语。消息一传开,山东商贾们几乎众口一词地说:“这下秦国真要完了!”聚集在老白氏渭风古寓里的巨商大贾们立即彻夜会商,秦国将如何对待山东商人?我等是走是留?说来说去,莫衷一是。楚国大商猗顿家族的总掌事猗茅拍案激昂道:“秦国灭亡,便在眼前!秦人久处西陲,杀戮掠夺成性,犹比戎狄过之。自知灭国在即,秦人必将要大掠六国商贾,以做远遁大漠之准备。猗茅料定,旬日之内,秦军便会突然封锁国界,并将我等财货强行抄没。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走,立即走!便是这句话,信不信由得尔等。我这便回去收拾,天亮离开咸阳!”说完拔脚就走,众人一片愣怔。
片刻,巨商大贾们“哄嗡”一声猛醒过来。对呀,危邦不可居,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要真教猗茅说准了,几代辛苦积累的财富甚至身家性命,岂不都要付之东流?思念之下,人人脚步匆匆离去。顷刻之间,长街车声辚辚,关闭店铺、盘点货物、雇佣车辆,整个尚商坊立即紧张起来。一夜之间,咸阳的车马价钱猛涨了十几倍。许多居住在国人区的老秦人,也被山东商贾们夤夜请来做力伕,一个时辰付一金。老秦人第一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些山东商人们疯了么?好好的钱不赚,跑个甚来?更有一奇,山东商贾们紧急出手豪宅、店铺、酒肆等一应搬不走的物事,一夜之间,一座六进府邸竟跌到了十金的谷底价!饶是如此,秦国商人也不敢买,工匠市井之民更是不敢买。如此一来,山东商贾们越发认定秦国就要动手,老秦民众如何敢与官府争夺?心头滴血也没有办法,只好纷纷求人看管,心中却只存了个全当被劫的念头。一时间人声鼎沸,灯火煌煌,车马如流,塞满了通往咸阳四门的长街大道,最是繁华富庶的半个咸阳顿时大乱了起来。
尚商坊是咸阳的财富中枢,这一番天地翻覆的大折腾,立即惊动了新任泾阳君兼领咸阳令嬴显,夤夜飞马来到丞相府紧急禀报。魏冄一听大急,要立即封闭咸阳四门。嬴显沉吟道:“兹事体大,还是禀报太后定夺为好。”魏冄恍然醒悟:“言之有理,立即进宫。”二话不说,立即出门上马,两骑向王宫飞驰而来。
东偏殿大书房里,宣太后正在与秦昭王论说六国大军陈兵函谷关的险情,要年青的国王儿子拿个主见出来。这便是宣太后,虽然秉持国政,却是每逢大事都要这个最终将亲政的儿子先说话,仿佛她自己并没有定见一般。秦昭王寡言多思,只一个字:“打!”“打容易。”宣太后皱起了眉头,“如何打法?谁个为将?谁个辎重?发兵多少?成算几何?想过么?”秦昭王摇摇头道:“个算谋划,要与大臣将军商议再定。我只知老秦人一句老话: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宣太后笑了:“有个与大臣共商的计较,有老秦人骨气,便是正主意了。”
猛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同时传来内侍长宣:“丞相泾阳君紧急晋见!”
宣太后霍然站起:“快请他们进来。”
及至二人大步匆匆进来,泾阳君将事由一说,宣太后便问魏冄:“你是丞相,可有个主意?”魏冄一路思忖,已经有了主张,立即一拱手道:“臣以为,山东商旅大举入秦,乃两代变法之大功,绝不能毁于一旦。为今之计,只有强留:立即飞檄封锁函谷关,出得咸阳的商旅车队全数追回,派兵看管;待大战结束后,国府可给一定赔偿,山东商贾自然安定。只一句话:定要留住外商!请君上太后定夺。”
宣太后明亮的眼睛不断地闪烁着,倏忽盯住了秦昭王:“国君以为?”
秦昭王摇摇头:“丞相做法,似有不妥。只是,骤然之间,我也没有成算。”
宣太后眉头一挑道:“此事刻不容缓,不容细细计议,我拿主意了:立即大开四门,欢送山东商贾出秦。丞相府与咸阳令多派吏员征发咸阳牛车,进入尚商坊,无偿为商贾装载运货。咸阳国人做商贾劳役,一律不受金钱。商贾所留府邸,一律由官府看管;商贾但归,立即归还。其余事宜,循着这个章法便是。”
“太后妇人之仁也!”魏冄大急,“只怕六国商人要卷起钱财溜之大吉。”
泾阳君却慨然响应:“太后之言振聋发聩,嬴显以为可行!”
“好!这是长远大计。”秦昭王也恍然醒悟。
“一句话:留人要留心!”宣太后重重地补了一句。
“也是一法。”魏冄素来果敢利落,“左右是要留人,走!立即分派做事。”大手一挥,与泾阳君风一般去了。
大约两三个时辰之间,咸阳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咸阳令的官印大告示张挂四门,有吏员在告示下反复宣讲:“大秦广开商路,来去自便。国人得为外邦商贾多方便利,趁火打劫者、浑水摸鱼者,当即治罪!”与此同时,官府吏员带领的大队牛车进入尚商坊,山东商贾只要报个数目,便能立即如数领到牛车。商贾若无人驾车,则官府派出仆役驾车,申明无论多远一律送到。如不放心秦人驾车,商贾便可自驾,官府奉送牛车。所有的商贾府邸、店铺、酒肆,都由官府吏员与商贾两厢清点登录,官府立即封闭并派兵看管,申明商贾但归立即归还。不到两个时辰,混乱鼎沸如临大劫的尚商坊已井然有序了。
世间事也忒是怪,如此一来,山东商贾们倒是踌躇难决了。
秦国已经是天下最大最稳定的市场。秦人重农战,但对山东商贾却是秋毫无犯,诚实交易,言不二价,更无赊欠赖账。官府购物更是利落,只要你货好,从不讲价钱,盐铁兵器等大宗买卖尤其如此。山东商贾们当初蜂拥入秦,图的便是这天下最大利市,如今要打仗,要席卷而去,本来就是人人心疼,只怕秦国趁势劫掠,才忍痛割爱罢了。如今,秦国官府不拦不挡,还提供方便,担保你留下的府邸店铺原物奉还。想想山东六国,也不是没有过商贾逃亡风潮,可有一国有这等做派?这等气量?思忖之下,大半商贾立即不走了。尤其是周、宋、薛、卫、中山等中小邦国的商贾以及草原胡商,本国与秦国素无恩怨,本来就不想走,一看秦国官府作为,立马卸车下货。更有心感秦人厚道者,立即重新开张,纵无买卖,也给秦人一个面子了。六国商贾却是不同,本国要与秦国交战,那些由官府权臣出资的商家更坚信秦国必亡,自然还是走了。真正的六国私商,除了一些与本国官府过从甚密,对秦国素有成见,又对秦国强横暴政深怀怨怼的爱国义商,譬如楚国猗顿家族,自然也是走了。除此之外,纯粹的商贾十有*都留了下来。
一场商贾逃亡风潮,虽然在一夜之间神奇地平息了,但恐慌却并没有真正过去。毋宁说,秦国朝野的不安,恰恰是从这时刚刚开始。
各县县令飞马报来了民众的骚动。埋藏粮食,坚壁财货,已经成为风潮。河西高原靠近魏国赵国边界的民众,已经开始络绎不绝地逃向关中。山东六国来的垦荒新移民最是恐惧,早已惶惶不安地向深山老林逃兵祸了。关中老秦人虽然没有大的骚动,却也是纷纷请战。各大家族的族长族老们不断到县府打问战事,与以往战事前的激昂请战相比,分明多了几分忧心忡忡。最震动朝野的,是郿县与下邽赫赫有名的老秦骑士部族——孟西白孟西白,是秦穆公时三位大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的后裔家族,详见本书第一部《黑色裂变》。三族已经举族成兵,连老翁女人孩童也在竞相准备各种各样的木棍铁器,准备血战六国!一片恐慌,一片骚动,一片惨烈,这在秦国是前所未有的,即或在秦献公时魏军进逼华山,老秦人也没有过如此震撼慌乱。
魏冄接报,立即与宣太后商议,以秦王名义发布了《告秦国朝野王书》,历数秦国战胜兵威与国府全力一战的强硬心志,末了明告朝野:“本王与丞相将亲统大军迎战,必能一战大败六国乌合之众。国人尽可各安其业,无须私组兵卒,无得惶恐出逃。但有散播流言,乱我民心者,决以律法治罪!”这份王书快马兼程送往各县,县令县吏立即全数出动,到山野乡里宣读王书,安定人心。
旬日之内,秦国民众大体安定了下来。知兵者却又立即纷纷上书,举荐统兵大将,对王书中提到的“本王与丞相将亲统大军迎战”,竟是不置可否。老秦人久经大战,几乎每个家族都有成百上千人曾经战死,对打仗再清楚不过,知道那是国君安定人心而已,一个不到二十岁刚刚即位两年且从来没打过仗的秦王,谁能指望他亲统大军?纵然亲统,也是壮壮声威,谁又能指望他果真战胜?假若这个秦王是秦献公或者秦孝公,那谁也不会担心,骑士君王,那是鲜血中滚爬出来的猛士啊。在崇尚耕战公战为本的秦国,民众有着浓厚的议兵传统,军队战力、将领才能、兵器长短、每次大战的经过,但凡稍有阅历者都能说叨一番。辄遇战事,民间知兵之士都会上书国君,或出谋划策,或慷慨请战。虽说这些上书未必件件有用,但也确定无疑地渗透着民心民气对这场战事的信心。目下纷纷举将,显是民众窥透了其中要害——秦国目下没有大将担纲!在大战连绵的战国之世,名将便是邦国长城,没有名将,朝野之心立即悬到了半空,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唯其如此,朝野关注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选将。
民众急,咸阳王城更急。调兵遣将这件根本大事,在大军压境的消息传来之日,便立即提上了议事日程。可说了几次,却都没有定见。《告秦国朝野王书》发出后,宣太后立即召来丞相魏冄,来到秦昭王的东偏殿书房连夜会商,说了一时,连庶民举荐的隐士都算了进来,还是拿不定主意。
沉默良久,魏冄慷慨请命:“我亲自统兵,白起为副将,丞相府交樗里疾处置,似为万全之策。”说起来,魏冄堪称文武兼通,且秉性雷厉风行,似无不可。然则丞相总摄国政,要将千头万绪的事体归总理顺并支持战场,也是同等要命的大事,若他去统兵,年迈的樗里疾能担得起这昼夜操劳么?如此一想,秦昭王没有说话。
宣太后淡淡笑道:“你久在文职,没有统兵阅历,还真不是上佳人选。”
“有白起统兵作战,我只全权谋划,当有胜算!”魏冄颇为自信。
“国君如何?”宣太后依旧是淡淡地笑着。
秦昭王一直在转悠思忖,此刻抬头道:“看来也只有如此。否则,樗里疾与白起搭帮。樗里疾打过仗,再有白起冲锋陷阵,当无不妥。”
魏冄立即摇头:“不行不行。今非昔比,樗里疾二十年前打过几仗,如今只怕对军营都生疏了,再说骑马都艰难,还打仗?”
“这倒不须担心,当年孙膑打仗,还不拄着木拐坐着轮椅?”宣太后笑着,“可打完这一仗呢?秦国老是没有大将之才,也还真是个事了。”
“太后究竟何意?直说。”魏冄听出了宣太后有弦外之音。
“我看,就白起!”宣太后倏忽一脸肃然,“自先王暴逝,白起的作为、本领、军中声望,谁都明白。我看是个大大的将才,无非是年青了一些,不到三十岁。可孝公即位多大?二十一岁。商君入秦多大?二十二三岁。苏秦张仪出山多大?也是二十六七岁。秦国要后浪推前浪,便要靠这些英年大才。无论是你魏冄,还是樗里疾,都可为将,也可能战而胜之。可是,秦国就还是有相无将,瘸腿。若教白起独当大任,一旦大胜,便有了一个最年青的大将,秦国也就浑全了!不是么?”
话音落点,魏冄“啪”地拍案道:“太后说得好!我就看好白起,只怕太后信他不过,才想做张虎皮。有太后这番话,魏冄给白起坐镇催粮!”
“母后自是好意。”年青的秦昭王却皱起了眉头,“然则,万一白起……”硬生生将“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