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苏利·普吕多姆:孤独与沉思-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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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喊声
一个距今很远的人出现在我眼前:
这是个建造高大的金字塔的苦力,
小伙子在那些胆怯者中间消失,
为克奥伯斯① 堆积的花岗岩把他们压扁。
他弯着腰,背负重石,膝盖在抖颤,
加上暑气逼人,他累得站立不稳;
额涨得通红,显出一条条皱纹,
突然,他大叫一声,像棵大树折断。
这喊声使阴森森的天发抖,使空气战栗,
它飞啊,升啊,来到繁星中间,
占星家在星海中看到命运凄惨的游戏。
它飞,它升,寻找着上帝和正义,
三千年了,在这巨大的建筑下面,
克奥伯斯枕着荣耀熟睡,永不变质。
① 埃及第四王朝法老,前2600年他让人建造了几赛尔最大的金字塔。
皆有或全无
我有两个愿望,它们颇为相像,
条条楼褛的苦衣,绒毛细细的玫瑰:
玫瑰要永远不会枯萎,
苦衣要折磨人,死死不放。
因为暂时的安慰只能激起痛苦,
最微的不安是最大的不幸,
如果要高高兴兴地度过一生,
宁愿真痛苦,不要假幸福!
要么清廉地苦行,要么放纵地狂欢!
畏惧钱财,保持内心纯洁,
或尽情地享受,心安理得。
可纯洁或卑鄙,我都感到伊沙依① 的木炭
和心怀敌意的女人极可爱的吻
轮番地惩罚和奉承我的唇。
①公元前8 世纪犹太四大预言者中的第一个。
搏斗
每天晚上,我都被一种新的怀疑折磨,
我向这怪物挑战,我肯定,我否认… …
纠缠着我的思想,这陌生的恶魔,
在我失眠之时更显得吓人。
静静地,眼睛圆睁,没有火烛,
我想抱住这个巨人,永不放松,
在我狭窄的床上,欢乐已被驱逐,
我搏斗着,却动不了,如在墓中。
有时,母亲过来,提灯照着我,
看见我大汗淋漓,便对我说:
“孩子,你不舒服?为什么不睡?”
我被她替人担忧的善良感动,
一手放在额头,一手放在前胸,
答道:“妈妈,我今晚和上帝搏斗。”
红或黑
帕思卡尔① 为拯救自己我该信哪个上帝?
——你怀疑?相信我的上帝,这最保险。
是或不是:被迫承认这二者之一,
打赌。追求红或黑,永无止限。
为了不朽的荣誉,你拿快乐冒险;
反对永恒这最大的赌金,
只献出生命无疑最有益方便:
最肯定的东西比多变的天分量更轻。
——可怜可怜吧!大师,我伸出手又缩回,
我是被赌台吸引又推开的赌徒,
我犹豫,生活多么合理甜柔!
我整个生命都厌恶这非人道的挑选;
心在理性湮没之处自有它的理性,
如果我觉得深受其害,错的是你的盘算。
①17 世纪法国著名行学家、科学家和作家,著有《思想录》 等。
在古玩店里
在几千件胡乱堆积的破烂里,
有个旧象牙基督,面朝大街,
向它失去的信仰作最后道别,
它感到永远疲倦的膝盖正在逃离。
对面,一个维纳斯,旧艺术的荣耀,
从落到腰何的衣裙中冒出身来,
自然而神圣,显示着赤裸之美,
没有手臂,犹如相缠的藤条。
平静的快感和巨大的柔情
对匆忙的行人再不施半点爱抚,
一个双臂折断,一个双臂被钉。
没有仁慈心的男人,把买来的东西又卖掉;
一个不安之夜,女人跟他讨价还价
:醉人的拥抱啊再也不会见到。
上帝们
劳动者的上帝就像一个很老的
骨肉之王,统治着自己播种的地区;
神甫的上帝也在统怡,统治极大的地域,
三位一体① ,圣灵、圣子和圣父自己。
自然神论者盯着远处的一个纯净之物,
我不知是什么,世界在祝圣中由它开启;
嘲笑他们神圣狂乱的博学之士,
把他的上帝叫做自然,只用它订一条法。
甚至康德② 也不知道是否存在什么东西,
费希特③ 侵占了凄凉的空庙,封自己为神,
以便世上永远不会缺少上帝。
就这样,数不清的疯子,永不停歇,
从虚无变为崇拜,从读神变得虔诚!
上帝并非没有,可它不是人:它是一切。
①基督教的主要教义之一。该教认为上帝只有一个,但他具有三个不同的“位格”,即“圣父”、“圣子”,“圣灵”。这三个位格虽然各有特定的位置,却是“同一本体”的三个不同方面,同为一个独一真神,而不是互相分立的三个神。
②康德(l724…1804) ,德国哲学家,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创始人。主婴著作有《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等。
③费希特(1762…1814),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家,主要若作有《知识学基础》,《论学者的使命》,《人的天职》等。
好人
这是个随和的好人,身体欠佳
他一边认真地擦着眼镜,
一边用格言把神的本质概括,
格言明了得使人大为震惊。
这温顺的好人爽直地指出,
善与恶都是古人的废话,
简易的木偶戏中灵活的人物,
人的手根据需要把线牵拉。
他虔诚地敬仰神圣的《圣经》,
他不愿从中见到反自然的神灵;
对此,犹太教激烈地反对。
远离犹太教,他擦着眼镜,
帮助学者去数天上的星星。
这是个和蔼的人,斯宾诺莎① 的巴鲁施② 。
① 斯宾诺莎(1632…1677 ),荷兰唯物主义哲学家,近代唯物主义唯理论的主要代表。他认为上帝由无数属性组成,人只能认识其中之二:广延与思维。在这个不确定的世界里.人要是相信自己那就错了,最明智的是试图了解我们的行为如何被确定。
② 巴鲁施:《圣经》 中的先知热拉米之信徒。
迟疑
数不清的太阳啊,你们和我一样,
甚至比我更无知,你们不清楚
你们运动规律的缘由,听从摆布,
任意挥霍染黄深谷的颤抖的光芒。
刚盛开的玫瑰,你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睡莲、花朵和树木,你们一无所知!
不可见的世界和我看到的人世
全然不知我不明白的计划和目标。
到处都是无知;神明,不会在人世,
也不会在黑暗的原子中站起身
大喊:“我来了,我就是神!”
奇异的真实,难以设想,
对心和脑来说它都是个碍障,
愿宇宙,一切在不知中成为上帝!
忏悔
我的一桩大罪步步紧跟着我,
抱怨自己在怯懦的神秘中变老;
内疚的牙齿使它无法缄口沉默,
当我不留心时,它独自大声喊叫。
我想在一个善良的占有者胸中
把感到厌烦的沉重秘密摆脱,
为找到黑夜,我在地上挖了个洞,
在那儿向上帝轻声忏悔我的错。
幸福啊,教士的手宽恕了的凶犯;
他行凶杀人的血已经擦干,
那黑暗之时的血他再也不会看见!
我向上帝坦白了所有罪过,没隐瞒一点;
大地长出了荆棘,在我说话的地方,
我从不知道是否已被原谅。
两种眩晕
旅游者,站在最高的山巅,
透过蔽眼遮目的玫瑰色雾气,
用害怕这个巨大的探深器
测量着颇抖的膝下无底的深洞。
鲁莽的牺牲品,为了这一看我受害匪浅,
我站在理智的高处,目瞪口呆地
探测这骗人的世界无尽的深底,
结果,内心的深渊处处眼在我身边。
深渊各不相同,可我们的不安却一样:
巨大的空茫吸引着游者使他吃惊;
上帝激起的恐惧在我心中闪过道道光亮!
可他,他的眩晕不能使任何人吃惊:
他苍白,他颤栗,人们觉得这很正常;
而我,像个疯子:不知什么原因。
疑惑
白色的真理躺在深深的井底。
大家从不注意或小心地避开;
而我,独自在那里冒险,由于凄愁的爱,
我穿过最黑的夜爬到井里。
我尽可能把绳子拖长;
我把它一直放到了头:我四顾,
眼珠惊慌,我伸出双臂摸触,
什么都役看见、没触到,我在悠晃。
而它却在那里,我听见它在呼气;
我像个永恒的钟摆,被它的引力所吸,
我来来回回,徒劳地在暗中触摸。
难道我不能延长这双荡的绳索,
也不能重见欢快地诱我的日光?
难道我该在恐俱中一辈子地摇晃?
坟墓
人们以为他已经死亡,而他
却从沉睡中惊醒。一阵战栗滚过他麻木的全身;
他叫喊,没人!他震耳欲聋的咒骂声
似乎从奇异的天花板上重新落下。
黑暗造成了巨大的空白,
他在那独自谛听,转动着由于阴影
和越来越强烈的恐怖而麻木的眼晴,
他狂乱地摸索着无边的浓黑。
没人!他想站起来,无力而缓慢,
可他的脚,他的头和他的腰,
可怕啊!同时撞上了六块木板。
睡吧,别再朝高空支起你的身,
活埋的滋味要是你不想尝到,
我的魂呀,不要跳也不要出声。
休息
不要爱,也不要神,这双重的恶害苦了我。
我不再用热吻去追逐胡蜂,
钻研累了,我想放松放松,
停止我那徒劳无益的工作。
不要爱,也不要神,但愿我
再不会感到燃烧的欲望,以及
把我压垮的事物永恒的秘密!
愿我最终能够幸福!能像雕像一样活着。
像个护界神,快乐地在方底座上安家!
他从自然那儿借来庄产的生命;
一片青苔给他充当绿色的头发。
牵牛花成了他永不哀叹的嘴唇;
友好的常春藤是他的碗,树叶是他的心;
他的笑眼,由两朵常春花做成。
午休
我将在草地上度过夏天,
仰躺着,头枕双手,眼睑半闭,
不用叹气去搅乱玫瑰的呼吸,
也不打扰响亮的回声浅浅的睡眠;
时间流逝,万事变迁,我将无所畏俱
献出我的血肉、骨头和全身,
安安静静,让无数忙于事业的人们
在普遍的秩序中保证我的休息。
在阳光照耀的金色亭阁下,
我的双眼将畅饮蓝天,那无穷的欢欣
将透过睫毛进入我的内心。
我将想着人们,说道:“他们在干吗?”
爱与恨的回忆将抚慰着我的思想,
如同远方的大海不息的喧响。
天空
当入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天显得更高远,更晴朗壮丽;
人们喜欢,忘却微弱的呼吸,
看轻云逃逸在辉煌的空中。
那儿应有尽有:雪白的果园,
长长的披巾,孩飞的天使,
或滚沸的奶,杯满而溢,
只见天千姿百态却没发觉它在变幻。
然后,一片云慢慢游离、消逝,
接着又是一片,蓝天纯净明亮,
更为灿烂,犹如散去水气的钢。
我的生命也这样随年龄不断变幻,
我只是一声拂动云雾的叹息,
我将在永恒中飘散、消失。
水上
我只听到河岸与流水的声音,
只听到每小时洒泪一滴的峭壁
或幽泣的泉水顺从的悲凄,
以及桦树叶隐隐约约的战兢。
我感觉不到河流在卷走小船,
流逝的是开满鲜花的河岸,而我没动;
在我双眼掠过的深深的水中,
倒映的蓝天像帷幕一样抖颤。
这河水似乎在睡眠中起伏、蜿蜒,
它已不再认得堤岸的边缘:
水中的一朵花犹豫着,不知选择哪边。
人们渴望的一切,像这花一样,
会在我生命的浪涛上出现,
却从此不告诉我欲望该倾向何方。
风
狂风大作,天上滚过粗沉的呼啸,
大块大块的云雾像在互相追赶,
枯叶双飞,声音像洪钟一般,
林中传来不知是什么兽群的嗥叫。
我闭上眼,我听着,我相信
听到了日夜不停的激战:
被抓走被释放的那些人的叫喊,
自由的喧哗,国王们铜炮的轰鸣… …
可我今天让这历史的大风
把我那束散乱的回忆吹动,
不让它唤醒我的悔很和愿望。
好像我让这徒劳的风暴四处周游,
它疯狂地吹刮,抽打着我的头,
除了吹动我的头发,它不能把我怎样。
HORA PRIMA ①
就在我醒来之前,我问候了白天;
它已染黄我沉重的眼皮,
我还在睡,可它的第一道晨曦
已穿过睡眠,透入我的心间。
当我躺着,一动不动,就好像
石墓上刻着的安详的死人,
一道道明亮的思想从我额底上升,
我没有睁眼,我全身充满阳光。
黎明时鸟儿清新纯洁的问好
隐约结束,使我的心变得响亮,
我浑身都是看不见的丁香的芬芳。
摆脱死亡,可又远离尘世的喧嚣,
那一刻,我尝到了既没有醒来
也没有睡着的深深的甜美。
①拉丁语,意为“最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