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集-纯文本无空格版-第2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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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亦厌之而罢。偶读白居易《甲乙判》,有云:“得转运使以汴河水浅不通运,请筑塞两河斗门,节度使以当管营田悉在河次,在斗门筑塞,无以供军。”乃知唐时汴河两岸皆有营田斗门,若运水不乏,即可沃灌。古有之而今不能,何也?当更问知者。
◎志林四十六条·卜居
○太行卜居
柳仲举自共城来,抟大官米作饭食我,且言百泉之奇胜,劝我卜邻。此心飘然已在太行之麓矣!元三年九月七日,东坡居士书。
○范蜀公呼我卜邻
范蜀公呼我卜邻许下,许下多公卿,而我蓑衣箬笠,放荡于东坡之上,岂复能事公卿哉?若人久放浪,不觉有病,或然持养,百病皆作。如州县久不治,因循苟简,亦曰无事,忽遇能吏,百弊纷然,非数月不能清净也。要且坚忍不退,所谓一劳永逸也。
○合江楼下戏
合江楼下,秋碧浮空,光摇几席之上,而有茅店庐屋七八间,横斜砌下。今岁大水再至,居人散避不暇。岂无寸土可迁,而乃眷眷不去,常为人眼中沙乎?
○名西阁
元丰七年冬至,过山阳,登西阁,时景繁出巡未归。轼方乞归常州,得请,春中方当复过此。故有阁欲名,思之未有佳者。蔡廓,谟之子也,晋、宋间第一流,辄以似公家,不知可否?
◎志林四十六条·亭堂
○临皋闲题
临皋亭下八十数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嵋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闻范子丰新第园池,与此孰胜?所以不如君子,上无两税及助役钱尔。
○名容安亭
陶靖节云:“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故常欲作小轩,以容安名之。
○陈氏草堂
慈湖陈氏草堂,瀑流出两山间,落于堂后,如悬布崩雪,如风中絮,如群鹤舞。参寥子问主人乞此地养老,主人许之。东坡居士投名作供养主,龙丘子欲作库头。参寥不纳,云:“待汝一口吸尽此水,令汝作。”
○雪堂问潘老
苏子得废园于东坡之胁,筑而垣之,作堂焉,号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为,因绘雪于四壁之间,无容隙也。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者,苏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苏子隐几而昼瞑,栩栩然若有所适,而方兴也,未觉,为物触而寤。其适未厌也,若有失焉,以掌抵目,以足就履,曳于堂下。客有至而问者,曰:“子世之散人耶?拘人耶?散人也而未能,拘人也而嗜欲深。今似系马止也,有得乎?而有失乎?”苏子心若省而口未尝言,徐思其应,揖而进之堂上。客曰:“嘻,是矣!子之欲为散人而未得者也。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夫禹之行水,庖丁之投刀,避众碍而散其智者也。是故以至柔驰至刚,故石有时以泐;以至刚遇至柔,故未尝见全牛也。予能散也,物固不能缚;不能散也,物固不能释。子有惠矣,用之于内可也,今也如胃之在囊,而时动其脊胁,见于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风不可搏,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于人,犹风之与影也,子独留之。故愚者视而惊,智者起而轧。吾固怪子为今日之晚也,子之遇我,幸矣!吾今邀子为藩外之游,可乎?”苏子曰:“予之于此,自以为藩外久矣,子又将安之乎?”客曰:“甚矣,子之难晓也!夫势利不足以为藩也,名誉不足以为藩也,阴阳不足以为??也,人道不足以为藩也,所以藩子者,特智也尔。智存诸内,发而为言,则言有谓也,形而为行,则行有谓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虽掩其口,执其臂,犹且喑呜蹙之不已。则藩之于人,抑又固矣。人之为患以有身,身之为患以有心。是圃之构堂,将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绘雪,将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则形固不能释,心以雪而警,则神固不能凝。子之知既焚而烬矣,烬又复然,则是堂之作也,非徒无益,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见雪之白乎?则恍然而目眩。子见雪之寒乎?则竦然而毛起。五官之为害,惟目为甚,故圣人不为。雪乎雪乎,吾见子知为目也,子其殆矣!”客又举杖而指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杂下也,均矣,厉风过焉,则凹者留而凸者散。天岂私于凹凸哉?势使然也。势之所在,天且不能违,而况于人乎!子之居此,虽远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实碍人耳,不犹雪之在凹者乎?”苏子曰:“予之所为,适然而已,岂有心哉?殆也,奈何?”客曰:“子之适然也?适有雨,则将绘以雨乎?适有风,则将绘以风乎?雨不可绘也,观云气之汹涌,则使子有怒心;风不可绘也,见草木之披靡,则使子有惧意。睹是雪也,子之内亦不能无动矣。苟有动焉,丹青之有靡丽,冰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袭,岂有异哉!”苏子曰:“子之所言是也,敢不闻命?然未尽也,予不能默,此正如与人讼者,其理虽已屈,犹未能绝辞者也。子以为登春台与入雪堂,有以异乎?以雪观春,则雪为静,以台观堂,则堂为静。静则得,动则失。黄帝,古之神也,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南望而还,遗其玄珠焉。游以适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适于游,情寓于望,则意畅情出而忘其本矣,虽有良贵,岂得而宝哉?是以不免有遗珠之失也。虽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复其初而已矣,是又惊其遗而索之也。余之此堂,追其远者近之,收其近者内之,求之眉睫之间,是有八荒之趣。人而有知也,升是堂者,将见其不溯而ㄊ,不寒而栗,凄凛其肌肤,洗涤其烦郁,既无炙手之讥,又免饮冰之疾。彼其趑趄利害之徒,猖狂忧患之域者,何异探汤执热之俟濯乎?子之所言者,上也;余之所言者,下也。我将能为子之所为,而子不能为我之为矣。譬之厌膏粱者与之糟糠,则必有忿词;衣文绣者被之以皮弁,则必有愧色。子之于道,膏粱文绣之谓也,得其上者耳。我以子为师,子以我为资,犹人之于衣食,缺一不可。将其与子游,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后论,予且为子作歌以道之。”歌曰:
雪堂之前后兮春草齐,雪堂之左右兮斜径微。雪堂之上兮有硕人之颀颀,考于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机;负顷筐兮,行歌而采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变,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纵而鞭吾之口,终也释吾之缚而脱吾之几。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势,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机。吾不知雪之为可观赏,吾不知世之为可依违。性之便,意之适,不在于他,在于群息已动,大明既升,吾方辗转一观晓隙之尘飞。子不弃兮,我其子归!
客忻然而笑,唯然而出,苏子随之。客顾而颔之曰:“有若人哉!”
◎志林四十六条·人物
○尧舜之事
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诗》、《书》虽阙,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此何以称焉?东坡先生曰:士有以箪食豆羹见于色者。自吾观之,亦不信也。
○论汉高祖羹颉侯事
高祖微时,尝避事,时时与宾客过其丘嫂食。嫂厌叔与客来,阳为羹尽转釜,客以故去。已而视其釜中有羹,由是怨嫂。及立齐、代王,而伯子独不侯。太上皇以为言,高祖曰:“非敢忘之也,为其母不长者。”封其子信为羹颉侯。高祖号为大度不记人过者,然不置转釜之怨,独不畏太上皇缘此记分杯之语乎?(转釜一作)
○武帝踞厕见卫青
汉武帝无道,无足观者,惟踞厕见卫青,不冠不见汲长孺,为可佳耳。若青奴才,雅宜舐痔,踞厕见之,正其宜也。
○元孝诏与论语孝经小异
楚孝王嚣疾,成帝诏云:“夫子所痛,‘蔑之,命矣夫’!”东平王不得于太后,元帝诏曰:“诸侯在位不骄,然后富贵离其身,而社稷可保。”皆与今《论语》、《孝经》小异。离,附离也,今作“不离于身”,疑为俗儒所增也。
○跋李主词
“三十余年家国,数千里地山河,几曾惯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惶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后主既为樊若水所卖,举国与人,故当恸哭于九庙之外,谢其民而后行,顾乃挥泪宫娥,听教坊离曲!(跋陈后主词。)
○真宗仁宗之信任
真宗时,或荐梅询可用者,上曰:“李沆尝言其非君子。”时沆之没,盖二十于年矣。欧阳文忠公尝问苏子容曰:“宰相没二十年,能使人主追信其言,以何道?”子容言:“独以无心,故尔。”轼因赞其语,且言:“陈执中俗吏耳,持至公犹能取信主上,况如李公之才识,而济之以无心耶!”时元三年兴龙节,赐宴尚书省,论此。是日,又见王巩云其父仲仪言:“陈执中罢相,仁宗问:‘谁可代卿者?’执中举吴育,上即召赴阙。会乾元节侍宴,偶醉坐睡,忽惊顾拊床呼其从者。上愕然,即除西京留台。”以此观之,执中虽俗吏,亦可贤也。育之不相,命矣夫!然晚节有心疾,亦难大用,仁宗非弃材之主也。
○孔子诛少正卯
孔子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或以为太速。此叟盖自知其头方命薄,必不久在相位,故汲汲及其未去发之。使更迟疑两三日,已为少正卯所图矣。
○戏书颜回事
颜回箪食瓢饮,其为造物者费亦省矣,然且不免于夭折。使回更吃得两箪食半瓢饮,当更不活得二十九岁?然造物者辄支盗跖两日禄料,足为回七十年粮矣,但恐回不要耳。
○辨荀卿言青出于蓝
荀卿云:“青出于蓝而青于蓝,冰生于水而寒于水。”世之言弟子胜师者,辄以此为口实,此无异梦中语!青即蓝也,冰即水也。酿米为酒,杀羊豕以为膳羞,曰:“酒甘于米,膳羞美于羊”,虽儿童必笑之,而荀卿以是为辨,信其醉梦颠倒之言!以至论人之性,皆此类也。
○颜巧于安贫
颜与齐王游,食必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辞去,曰:“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不宝贵也,然而太璞不完。士生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愿得归,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静贞正以自娱。”嗟乎,战国之士未有如鲁连、颜之贤者也,然而未闻道也。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是犹有意于肉于车也。晚食自美,安步自适,取其美与适足矣,何以当肉与车为哉!虽然,可谓巧于居贫者也。未饥而食,虽八珍犹草木也;使草木如八珍,惟晚食为然。固巧矣,然非我之久于贫,不能知之巧也。
○张仪欺楚商于地
张仪欺楚王以商于之地六百里,既而曰:“臣有奉邑六里。”此与儿戏无异,天下无不疾张子之诈而笑楚王之愚也,夫六百里岂足道哉!而张又非楚之臣,为秦谋耳,何足深过?若后世之臣欺其君者,曰:“行吾言,天下举安,四夷毕服,礼乐兴而刑罚措。”其君之所欲得者,非特欲六百里也,而卒无丝毫之获,岂特无所获,丧已不胜言矣。则其所以事君者,乃不如张仪之事楚。因读《晁错论》,书此。
○赵尧设计代周昌
方与公谓周昌之吏赵尧年虽少,奇士,“君必异之,且代君”。昌笑曰:“尧,刀笔吏尔,何至是!”居顷之,尧说高祖为赵王贵强相,独周昌为可。高祖用其策,尧竟代昌为御史大夫。吕后杀赵王,昌亦无能为,特谢病不朝尔。由此观之,尧特为此计代昌尔,安能为高祖谋哉!吕后怨尧为此计,亦抵尧罪。尧非特不能为高祖谋,其自为谋亦不善矣,昌谓之刀笔吏,岂诬也哉!
○黄霸以为神爵
吾先君友人史经臣彦辅,豪伟人也,尝言:“黄霸本尚教化,庶几于富,而教之者乃复用乌攫小数,陋哉!颍川凤皇,盖可疑也,霸以为神爵,不知颍川之凤以何物为之?”虽近于戏,亦有理也。
○王嘉轻减法律事见梁统传
汉仍秦法,至重。高、惠固非虐主,然习所见以为常,不知其重也,至孝文始罢肉刑与参夷之诛。景帝复孥戮晁错,武帝罪戾有增无损,宣帝治尚严,因武之旧。至王嘉为相,始轻减法律,遂至东京,因而不改。班固不记其事,事见《梁统传》,固可谓疏略矣。嘉,贤相也,轻刑,又其盛德之事,可不记乎?统乃言高、惠、文、景以重法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