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1期-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水文想了想;说这个我倒是信。你如果有半句假话;你不死在水家的棒下;也必死在刘家的枪下。陈一大说;放心;大少爷;我虽然是个杂耍的;但也把自家的命看得蛮干贵。我不会为红喜人的小命去损自己的命。水文说;送客!
相随陈一大去水家的红笑人、红乐人守在水家门外;不知班主凶吉;正急得大汗淋漓。突然看到陈一大张皇而出;心里的紧张方才松驰。陈一大一言未发;只是疾步而行。红笑人红乐人亦不敢问;忙贴着他的脚步朝前走;一直走到远远的街上;连道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方舒缓下来。
陈一大说;水家这个大少爷;将来可不得了呀。红笑人说;班主;他们把你怎么了?陈一大说;他们能把我怎么样?这是红喜人的事;跟班子无关;跟我也无关。红乐人说;那就好。刚才我还吓得够呛;生怕师傅有事。陈一大说;人家没为难我们;但我们也不能当什么事没发生。我们也得讲点良心。万一刘汉宗丢一句话下来;我们在汉口没了立足之地;还不苦了大家?红笑人说;班主的意思是?
陈一大叹口气;说这也没办法。红乐人;红笑人;你俩平常也给我多多打听一下红喜人的下落;让我对水家有个交代。
第二章 风雨无情
一
天到底转暖了;树也发了芽。街边的短墙上落着阳光;细草从墙缝里钻出;摆一副架式大摇大摆地晒太阳。马路上的泥水都消失不见;马车和三轮来来去去地发出嘀嘀和叽吱的声音。偶尔会有几辆汽车从租界驶出;穿过华界的街路;往后湖方向奔驰。紧张着让车的行人;眼光会追着车尾驻足观望;满含着好奇和羡慕。踏青的季节到了。文人雅客们睡过一个冬季;现在也都跟树开花草长芽似的;忙碌了起来。
水家的院子里;也已是满眼绿意。往常这时候;水成旺会择上一个春光晴好的日子;领着家小;拎着藤篮;篮里装着大饼、包子和茶水;然后叫上马车;欢声笑语地去汉口后湖踏青。
然而;当这一年的阳春一如前往地登临水家时;家里的主人却已与春天无关。
李翠把孩子抱出来晒太阳;这天女儿满月。水成旺连名字都没来得及给女儿取;便一去不返。李翠便将这个既无爹又无名的女儿叫了宝宝。望着宝宝;李翠愁肠百结。这份哀愁并非为突遭横祸的水成旺;却是为了自己和怀里的婴儿。在这个家里;李翠不再有水成旺这座靠山;不再有人在前面为她抵挡;她不知道大娘刘金荣会虐待自己到何地步。而她的宝宝;生下不到一天;爹便死了;她又将会有如何的未来?这一个月里;李翠几乎没有轻松一天。初为人母的喜悦完全让悲哀和恐惧压倒。李翠夜夜哭醒;醒来却越发想哭。
菊妈端着衣服从河边回来;见李翠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转圈;便说;他姨娘;刚满月可不能这么吹风。李翠说;屋里太闷了;我实在想出来透口气。
偏这话又让刘金荣听到;她从自己房间出来;话中带话道;可不是;我们这穷房窄屋的;是闷人的鬼地方。像你这样跑惯了江湖;哪里受得住这闷呢?李翠有些惶恐;忙轻声分辩着;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透透气。刘金荣说;我当然晓得你的意思。老爷没死;这屋里就闷得慌;老爷一死;这屋里就更闷了。你在外面透气透惯了的;那里透着多爽呀。李翠更加紧张;她不知道刘金荣要干什么;她只想说得更清楚一点。李翠说;太太;我没觉得屋里闷;只是天气开始有点暖了;我……。刘金荣打断她的话;冷然笑道;咦;刚才不是说闷么?这会儿又是暖了。不是闷就是暖;都一回事吧。你要晓得;水家的日子从来就不那么舒服的。不比你们跑江湖;多的是男人哄着你玩。
李翠低下头;不敢再说话;眼睛里却有眼泪流出来。菊妈忙从她手上接过孩子;说他姨娘;赶紧进屋吧;孩子刚出月;还不能这么吹风。菊妈说着;连推带拉把李翠弄进了屋里。
窝在菊妈怀里的宝宝;突然又哭了起来。刘金荣冷眼看着她们进屋。心道;一个跑江湖的贱人;想白白在水家过吃香喝辣的舒服日子;哪有的事!
刘金荣懒懒地走进院子;她想看看水武在干什么。山子说;刚才好像看到水武往厨房去了。刘金荣心知水武进厨房一定是嘴馋找吃的;暗想这孩子成天屙稀;还没屙够?想罢便朝厨房走去;意欲一逮水武。
厨房里;两个烧饭的老妈子一边淘米切菜;一边悄声议论。一个说;太太房间的钟声刚停下;新生的小姐就立马不哭;这时候小武子就进门倒下了。我想想就觉得怪。
刘金荣走到门口;正欲进门;听到这话;立即停下。她想;这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老妈子亦说;是呀;这事也是好巧。新小姐一落地就哭个不停;来了几个医生就不晓得是什么缘故;连洋医生马洛克都来看过;全都闹不清她为什么哭。可是老爷一死;她倒是不哭了。头一个老妈子又说;我们老家说;有一种人到世上来就是专门克他家人的;不晓得新小姐是不是这样的人。
刘金荣惊得皮肉都发颤;水武从她的腋下一穿而过;她也没有留意。刘金荣只是想;啊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
水文被紧急叫回家的时候;刘金荣已经抽完鸦片;一本正经地靠在椅子上;呆愣着脸;仿佛心事重重。水文进了门;她也没有反应。水文一直走到她跟前;说姆妈;什么事;这么急?
刘金荣恍然惊一下;看清是水文;方说;今天一大早;我想起你爸死得那样惨;想想就忍不住哭。突然好像听到你爸跟我说话。他说煞星上门了;你还哭什么哭;我已经被克死了;你得替我保住水家呀。连说了三遍。我吓一大跳;忙问你爸;谁是煞星呀?结果墙上的钟响了;你爸不见了。我听见钟声;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来;越想越不对;所以赶紧叫你回家商量一下。水文有些莫名其妙;说什么事?
刘金荣诡秘地说;你晓得我想起了什么?你爸死的头天;有个瞎子在门口算命;我从你大舅家回来;心里正高兴;就让他给算了一命。那瞎子一掐我的八字;就说;这家人有祸事临头。我不明白;问他怎么会有祸事临头。他说灾星自天而降;祸事哪能不来?说完就走人;连钱都没有收。你说这事奇不奇?瞎子说灾星;你爸说煞星;这肯定都是指一件事。
水文还是不解;说妈的意思是?刘金荣急了;说你怎么这么苕呀。瞎子头天算完命;第二天那边就生了。巧的是;她那边小伢一生;这边你爸就死。这不正应了瞎子的话么?水文惊道;妈的意思是说煞星是……小妹妹?刘金荣脸一板;说你还叫得亲热!煞星呀。除了她;还会有哪个?
丧事办完后;水文去姨娘房间看过他的小妹妹。他把食指伸到她的手心拨弄了几圈;那只柔软的小手便紧紧抓着他的手指头。小妹妹小脸粉粉;眼睛亦亮晶晶的;望着他露出笑的样子。菊妈还笑说;看来小妹妹喜欢大哥哩。
想到此;水文缓了缓;说姆妈;莫信这些;瞎子讨口饭吃;胡说八道;是正巧碰上的。刘金荣说;我先前也这么想。可是;你爸显灵说的那些话;又让我越想越不对劲。你爸说了三遍;我不会听错的。他为什么这么讲?你想;隔壁那丫头生下来就哭死哭活;一刻不停。你爸嫌家里闹;才带小武儿去堤街。这一看;回头路都看没了。那个时候你肯定还记得;墙上的钟一响完;那边的丫头不哭了;小武就回家来报丧。这是不是也太蹊跷?
水文也有点半信半疑了。他惊异道;好像真是这样哦?刘金荣急道;我的儿呀;难道我还哄你不成?你要不信问问大家。厨房的下人都议论火了。我越想越害怕;以后万一家无宁日;怎么办呢?
水文的眉头蹙紧了;他想这事看来是有点邪乎。刘金荣说;水文;我儿呀;就算是我多疑;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你也不晓得将来还会有什么事发生?一旦发生了;悔也来不及。你爸显灵让我保住水家;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保?儿呀;你弟弟差不多也成了废人;这辈子;我只有靠你。水文默然片刻;说妈;我知道了。刘金荣紧盯着问了一句;你知道了什么?水文说;你放心;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二
汉口的早春;天黑得早。加上阴天;便越发觉得黄昏像风一样快速刮过;人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真容;天便已经暗了下来。晚上;山子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叫人去堂屋。叫到李翠时;李翠无端有些发悚;问是干什么?山子说;不晓得。
李翠心道;莫不是抓到凶手了?想罢便赶紧让菊妈给宝宝换过尿布;然后抱着她赶了过去。
堂屋里电灯都打开了。似乎觉得不亮;在周圈还加点着汽灯;于是便满屋通明;甚至赛过白天。只是这明亮有点吓人;原本说笑的人;一进堂屋;便都被这气氛震得噤声。舅老爷刘汉宗和大太太刘金荣都正襟危坐在灯下。炽白的灯光照着他们满脸的威严;越发让人心里惶恐。
李翠一脚跨进门;见这阵式;立即腿软。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里阵阵忐忑不安。李翠尽量控制着恐慌;颤抖着声音问候了一声舅老爷。她想把女儿抱给舅老爷看看;但又缩了缩手。因为这个舅老爷跟女儿毕竟没什么关系。缩手之间;李翠看到;舅老爷丝毫没有看一眼女儿的意思。
待李翠找下椅子坐定后;水文便开始说话。他铁青着面孔;虽然只十六岁;却一副当家人的派头。水文说;今天有件重要的事要说一下。这是我水家的大事。所以我专门请了舅舅来这里坐镇。水文说话时;目光在屋里扫动。扫到李翠脸上时;仿佛停顿了一下。李翠突然有不祥之感。她身不由己地发抖。菊妈接过她手上的孩子;低声问了一句;她姨娘;你怎么了?
屋里的自鸣钟突然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堂屋立即杂音全无;只剩下这钟声。连一直叽叽呱呱的水武也安静得像只猫;倚在刘金荣腿边;一动不动。钟声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分外清亮。菊妈手上的婴儿突然“哇”一声大哭;哭得李翠心里一阵乱跳;她慌忙又从菊妈手上抱过女儿;对菊妈说;我把孩子抱回屋里。菊妈你过去照看一下。
李翠和菊妈正欲抱着孩子走;水文说;翠姨;不要走。让孩子哭好了。李翠停下脚步;她呆望着水文;仿佛想从他脸上看清他是什么意思。水文正欲说话;突然钟声停止。随着钟声的消失;婴儿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屋里又是一阵奇怪的安静。李翠似乎吐出一口气;但心却提得更高了。
水文又开始说话。水文说;我爸惨遭不幸;这是我水家的灾难。但水家的人还得活。我是长子;往后这个家由我来当。今天把家里人都找到这里来;是要宣布一个决定。
所有的人都勾着头仔细听着;不晓得这份决定为着什么。也不晓得决定的事情是否与自己相关。一阵细碎的骚动后;便又静下。
水文说;大家都晓得;翠姨生了一个丫头。大家也都晓得;这丫头落地后;一直哭个不停。我爸为这事;心里烦;才带着小武儿去堤街。有人算过时间;家里的钟响的时候;我爸就在那边出了事。钟声一停;这边的丫头立马不哭;就像刚才一样。今早;爸爸显灵了;告诉我们;我们水家有煞星。为了保证一家老少的安全;我必须把这个煞星清出门户。这也是爸爸的意思。
李翠下意识地紧紧地抱着女儿。突然她发现大家的目光都在朝她望着。李翠惊慌失措;说为什么你们都望着我?刘金荣冷笑一声;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手上的孩子就是我们水家的煞星;要不怎么她一来;水家就出这样的惨祸呢?
李翠吓着了;她把手上的女儿抱得更紧。说话也有点辞不达意。李翠说;不不不;她是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妹妹。她会很乖的。老爷说;他正想要一个女儿。以后;她是水家的千金。水文说;翠姨;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我说过了;我是家长;在水家;我说话算数。是不是煞星;事实在这儿摆着。我不能让水家再出什么灾难。
李翠从椅子上起身;走近水文;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李翠哭道;求求你;大少爷;求求你;大太太;她只是一个婴儿;她不会惹祸的。那灾难是个偶然;跟她没关系。水文说;有没有关系;只有老天知道。事情发生得这么巧;我不能不防。翠姨;我不会逼你;我给你三条路选择。第一;把丫头交给下人;溺死了事;第二;你如果舍不得她死;就叫下人把她送出水家;送得远远的;水家永远不认她;你翠姨还是我水家的姨太太;不误你的吃香喝辣;第三;如果你还是舍不得;你就带走她离开水家;永远不要回来;我们水家既不认你;也不再认你手上的孩子。你再不再嫁以及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水家无关。
李翠听到这话;眼前一阵晕眩;当场哭倒在地。菊妈慌忙忙从她手上抱过孩子;跟着也跪了下来。菊妈说;求求你;大少爷;大太太;舅老爷;这孩子也是老爷的骨肉;不能这么对她呀。刘金荣猛然拍了下桌子;满堂议论立即停顿。刘金荣说;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滚一边去!
水文叱了一声菊妈;说听见大太太的话没有?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