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1期-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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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曲蹲在茅房的边边上;一边出恭;一边数钱;浊气下泄;清气上升;几张大票子;好几担谷!完事了;老曲系着裤带子;鼻子里还龙格哩格龙的。他走出了茅房;顿觉神清气爽。天高云淡;水塘边;水泥电线杆子上挂的那条大横幅格外顺眼。
要是不进这趟城;价钱那还不翻个跟头。老曲后悔死了。
责任编辑 向 午
一簇莲花 作者:袁功勇 文章来源:长江文艺 《长江文艺》
海涛好几年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
好几年究竟是几年;海涛不能一口说出来;需要掰指头才能讲清楚。那年春节;家里刚盖了新房。三层楼房还只是一个毛坯;打撑的木料都没有拆掉;一家人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地搬进了新房。这是在新屋过的第一个年;新屋的第一个年欢乐祥和无比温馨。
春节刚过;爸爸和村里的男人们一样;背着厚厚的棉被出外打工。临行前;爸爸望着毛坯楼房;眼里放着光。他说;秋天回来装修;过年摆“过屋酒”;正式过屋。爸爸还说;墙面上贴乳白的瓷砖;太阳一照就闪光;地上铺茶色地面砖;不用褥单就能躺下睡觉;还要安装太阳能;洗澡不用烧水。太阳能海涛见过;像饭甑一样;搁在楼顶上;下面有一排发光的管子。有了太阳能;每天都可以洗热水澡;像电视里那样;在太阳能下面淋一淋;人就在蒙蒙水雾中飘;像神仙一样。
那一年;海涛八岁;他记得很清楚。八岁的海涛懵懂地知道神仙;神仙就是住在云雾飘绕的天宫里面;吃仙丹喝琼浆;然后在太阳能下面洗澡。海涛对做神仙无比憧憬;有时候想得很;就两手拍着大腿来回跑;仿佛能腾云驾雾一般。
那年秋天;爸爸没有回来装修房屋;家里的房子还是像打绑的伤员;没有瓷砖;也没有明晃晃的太阳能。不仅爸爸没有回来;这个秋天;妈妈也出外打工去了。奶奶说爸爸去的是汉口;妈妈去的是广东市。听会计说;广东市比汉口远得多;好几个样远。海涛没有去过汉口;更不知道广东市有多远;他去过的最远地方就是县城。县城到底有多远;他也不知道;只觉得好远好远;远得像他懂事之前那么迷茫漫长。海涛去县城那年;是比八岁更早的时候;印象都模糊了;只记得县城的远;还有棉花一样的棉花糖。县城远;汉口远;广东更远;就像掰指头算父母出门几年一样;那些远是一片混沌而漫长的记忆区域;跟永远差不多。
父母没有回家过年;第一年;海涛哭闹了几天;过年都夹着眼泪。海涛哭;奶奶也哭;哭得脸上的愁纹织成了一张密网;连小虾米都穿不过去;也挡住了奶奶晚年的欢乐。第二年过年;海涛没有哭;只是充满了对父母的怨恨;他恨他们不回家。他想;如果他们回来;他决不理睬他们;一定要他们求他;给他买一挺奥特曼用的机关枪才答应。但是;每到过年;海涛又好想他们能回来;哪怕只是一天;甚至头天晚上回来第二天就走;他也会原谅他们。他多么想像别人一样;能和父母一起上街;要什么父母买什么。再后来;海涛习惯了住毛坯房;也习惯了每年只和奶奶吃年夜饭。爸爸妈妈的模样已经模糊;需要看看照片;才能重新捡起那些迷幻又真实的记忆。那张照片是在县城照的;上面写着“五岁留念”;照片上的海涛;暖钵头;V字手形做得很不熟练。照片上的爸爸高大挺拔;咧着嘴巴笑;像学校的体育老师。妈妈穿了一件花衣裳;也笑着;很好看。照片上;海涛坐在妈妈的手臂上;妈妈靠在爸爸身旁;一家人笑得阳光灿烂。
奶奶越来越老。越来越老的奶奶脾气一天比一天大;她把对儿子和媳妇的怨恨全放在舌头上;一股脑地倾泻在海涛身上。“你的娘老子跑了;连点音讯都没有”;“你娘老子走了几年;自己在外面快活;不管家里死活”。奶奶骂;那些话也是海涛心里想的;可是他不喜欢奶奶骂爸爸妈妈。奶奶骂;他就哭;他哭;奶奶继续骂;他还是哭。好几次过年;他看到奶奶在村头的路边朝县城望;一望就是大半天。有时候半夜;他依稀听到奶奶叹气;叹出一句“我的儿啊”;从黑黑的夜里游丝般飘来。奶奶又开始抽烟;抽得越来越多;一支过滤嘴几分钟就烧完了。抽多了就咳;咳起来像敲击废铜烂铁;尖锐刺耳;折磨着海涛的耳朵。海涛隐约记得;他在妈妈怀里的时候;奶奶是抽烟的;那种劣质的臭烟味;成为他襁褓中的记忆之一;中间几年父母在家的时候;奶奶戒过;现在她又开始抽了;还是那种呛鼻的臭味。
爸爸妈妈当然不是完全没有音讯;他们常常打电话回来。过年过节;他们都从不同的地方打电话回来。电话是维系海涛和父母的唯一线索。海涛对父母的印象渐渐地转为白色的电话筒。只要提到爸爸妈妈;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白色的电话筒;那是会计家的电话。妈妈每次都哭;开始海涛也会跟着哭;后来渐渐没什么感觉;只是过后忽然想起就有一些难过。海涛在奶奶的骂声里知道爸爸又换了一个工地;妈妈又进了一个厂。对海涛来说;过年也就是多一些鞭炮的声响;多一些对父母的怨恨和思念。和其他小孩不一样;海涛不喜欢过年。
平时;想起父母的时候并不多;海涛习惯了和奶奶相依为命。转眼间;海涛小学毕业了;就要上初中寄宿读书。以前每次开学都是奶奶送他去;这一次;他想要父母回家送他上镇中学去报名。
拿到初中的入学通知单之后;海涛回家对奶奶说:“上初中了;我想叫爸爸妈妈回来送我报名。”
奶奶点了根最便宜的烟;吸了一口;夹在手上;眯着眼;很享受地说:“我的儿啊;你说的好听;我哪里去找你的娘老子;他们扔下我们奶孙俩;自己在外面享福快活;连个影子都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奶奶充满了她一贯的怨恨。奶奶吸着烟;烟雾缭绕;和太阳能下的水雾不太一样;但还是像神仙。
海涛鼻子一酸;眼泪像黄豆一样不争气地滚落出来;他拼命地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奶奶的眼睛浑浊无光;像鱼网上的两个黄色补丁;毫无感情地望着海涛;要等他完全哭出来她才过来劝。海涛没有哭出来;奶奶略略有些失望。
“你叫我去找;我也没有办法找;你娘老子半年一个电话;打一枪换个地方;上哪里找呢。过年的时候;你老子打电话说在汉口一簇莲花边上做事情。一簇莲花?我不懂;会计说那是外国人开的一个商店。我说;中国人自己开的商店遍地都是;撒堆尿可以浇倒好几家;怎么外国人还来中国开商店。”奶奶习惯地对外面的世界不以为然。
知道了爸爸在一簇莲花边做事情;海涛有些骄傲。一簇莲花;他隐约地感觉这个名字很正式;很神圣;也很好听。海涛脑子里现出村前藕塘里面的莲花;白的、红的、粉的;被风吹得左右摇摆;散出淡淡的清香。那种清香;和妈妈涂的雪花膏一样;让人沉迷。荷花的清香;让海涛想起了妈妈怀抱的温暖。爸爸要是在莲花旁边工作也是不错;他想。不过;海涛怎么也想不明白;汉口那么大那么远的城市;怎么也像他们村一样有藕塘?
“我要爸爸妈妈。”海涛固执地说。
奶奶没有在意;以为他像以前那样;玩一会儿就会忘记。奶奶很忙;要做家务;要干农活;还要照顾海涛。除了骂儿子儿媳之外;奶奶几乎不对别的事情发脾气。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海涛要爸爸妈妈回家的愿望如此地强烈;以致整个暑假像生了病一样;天天在想办法见到爸爸妈妈。
漫长的暑假就要过去;天空清澈高远;已经有些秋高气爽的景象。每年秋天;他都想看那种景象;“秋天来了;大雁朝南飞;一会儿排个人字;一会儿排个一字”。然而;除了破碎的云块之外;瓦蓝的天空里大雁麻雀什么都没有;他心头笼罩的忧郁之上又增添了一丝落寞和失望。
再过二十天;初中就要报名。村里有几个小孩将和海涛一起升初中;那些小孩家里已经在准备寄宿的行李铺盖。海涛又对奶奶说;想要爸爸妈妈回家。奶奶说;我忙得抓痒的空闲都没有;哪里有工夫去找你娘老子啊。
中午;海涛不吃饭;偏着头生气。奶奶哄他说道:“我的儿啊;你吃完饭;吃饱了我们上会计家打电话;叫你娘老子回来。回来送你上学去。”
海涛将信将疑;飞快地把一大碗饭扒进了嘴里;等着和奶奶上会计家。奶奶瘪着嘴巴;好不容易咀嚼完一碗米饭。她摸出烟来;点着了;衔在嘴角上。
海涛眼巴巴地望着奶奶说:“上会计家。”
奶奶瘪着嘴说:“我的儿啊;哪里可以找到你娘老子呢;他们也没有个手机电话;我都想找他们骂一顿呢。”
海涛愤怒地望着奶奶;忽然抓起碗猛地砸向地面;哐啦一声响;洁白的瓷屑飞溅开来。奶奶顿了顿;回过神来;劈面一巴掌下来。“你个短寿死的;好好的碗砸了”;奶奶哭着骂道;“你娘老子都死了;几年不回家;赚钱;赚钱;钱没有赚到钱;人都快赚没了。这么多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奶奶的巴掌掴得海涛直冒眼泪;他没有哭出声;只是不停地抽泣;祖孙俩对着哭了大半个时辰。奶奶要去整理菜园子;拔掉夏天种的已经老得咬不动的菜;种上秋天蔬菜的种子。临出门时;奶奶拿热毛巾给海涛抹了把脸;叫海涛哪里都别去;看好家。
抹干净了脸的海涛依然在抽泣;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爸爸妈妈笑着朝他走来;叫了声海涛。爸爸手中捧着一簇莲花;妈妈身上飘出阵阵清香;就像莲花的清香。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海涛感到满鼻的荷花清香。他锁上门;把钥匙放在窗台上;拿砂罐压着。沿着出村的小路;朝村外的藕塘走去。
傍晚;空旷的田野没有人;夕阳如血铺满天空。海涛来到村头的藕塘边;走在熟悉的塘埂上看荷花。塘里的莲花正在盛开;散出阵阵清香;驱散了他心头的忧伤;感觉爸爸妈妈就在身旁。他捡起几个土块;扔向池塘深处;咕咚声从荷叶下面传出来。海涛绕着荷塘走了大半圈;一簇粉红色的荷花吸引了他的目光。那簇莲花离岸五六米远;七八支攒在一起随风轻轻摇摆;十分艳丽。其中有一支挺拔饱满;开得正艳;桃红色的花瓣中露出嫩黄的花蕊;须状的花蕊后面藏着青青的莲蓬。海涛停下了脚步;感受微风吹送来的阵阵花香。
海涛看了很久;趴在塘埂上拔了一根荷杆。水不深;才及他的手臂。他拔下鞋子;脱掉长裤;一只手揪住岸边的草丛;翻下塘埂。水很浅;塘泥却很深;水有点凉;泥比水更凉。他慢慢地松开手;试探着朝前走了五六步。塘泥越来越稀;每走一步就往下沉一点;咕哝的水泡从脚底冒上来。离那朵最美丽的荷花还有两米;塘里的水已经到了海涛的肚子上部。他有些害怕;想回头上岸;可是;荷花的清香越来越浓。再往前一点;他就能抓住那朵美丽的荷花。海涛又试着走了两步;脚底的泥更软了;塘泥快到胸部;压得他感到胸闷。美丽的荷花已经近在眼前;只要再用力进一步;就可以抓住它了。稀泥的阻力很大;却不能让他站稳;脚底用不上力。他感到自己一点点地下沉;塘水快到喉咙了。往下沉的感觉很舒服;却又极端恐惧。海涛害怕极了;想回去;却转不了身。他拼命地哭出声来;哭声很大;清脆的哭声振动了笑靥般的荷花;荷花轻轻摇摆起来;塘水一圈一圈地漾开。他朝天空喊;天空是蓝的;蓝得像书上的海洋。几朵闲散的白云慢吞吞地飘过;根本不理会地面的呼喊声。恐惧和塘水淹没了他。
海涛是被打甲鱼的人救起来的。救起来的海涛嘴巴鼻子里面都是水;还好泥巴没有灌进去。海涛觉得像是刚醒来一样;恐惧和伤心让他忘记了发生什么事情。奶奶在一旁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地哭着;眼泪流到了鼻涕里;鼻涕和着涎水掉在地上;那张像密网一样的脸成了一只核桃。
村里人都觉得这孩子不得了;小小年纪就学大人寻死觅活;这样下去就没有人管得了;要么成大器要么成混世魔头。会计打电话找到在汉口打工的村民;让他们转告海涛的爸爸;说海涛和奶奶都生病了;让他千万要回家一趟。电话打了;话也传到了;电话里还是说过年就回来。
初中报名的前一天;海涛和奶奶在菜园里给萝卜浇水;萝卜秧子和油菜秧子非常相似;圆圆的小叶子;像池塘里的浮萍。海涛望望远方;菜园头边的荷塘已不复夏日的盛景;荷叶残败不堪;青嫩的荷杆变得像奶奶的手一样铁硬。莲花已经没有了美丽的花瓣和清香的花蕊;只留下光秃秃的莲包;还露着眼;锈铁一般;难看死了。海涛捡起一块土坷垃;朝池塘中的莲蓬扔去;池塘发出沉闷的一声水响。
责任编辑 楚 风
木耳山的韵律 作者:邓 斌 文章来源:长江文艺 《长江文艺》
湖北省鹤峰县走马镇的木耳山;是一大片起起落落的丘陵与凹谷。二十一世纪初叶;随着生态农业、观光